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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崭默了一瞬,皇上大笑,说道:“朕就知道!朕就知道!她必是你无法得到的女人!还装腔作势什么?!呵,崔崭,你也怕孤芳阁的规矩吧?你与她根本就是不成的!”皇上对于自己猜对此事十分得意,起身走到崔崭面前,森冷地笑看着他,“你胆子不小,竟敢觊觎孤芳阁的女人,怎么,你以为孤芳阁会允你还是朕会允你?”

    皇上更为得意,仰头笑道:“可笑,真是可笑,竟喜欢孤芳阁的女人,你打算怎么做呢崔崭?你在战场上的机变百出,让你想到什么法子了吗?”皇上的声音又转为冷郁,“你要说没想好,朕管他什么紧急军情,立即斩了你!”

    崔崭直视着皇上的双眼,在众臣好奇探究的目光中,一字一顿地朗声说道:“对她,我崔崭,愿意入赘。”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皇上惊得双眼圆睁,愕然地盯着崔崭。众臣已经忍不住地议论纷纷:“堂堂大将军岂有入赘之理?”“入赘就什么都没了,孩儿都要跟女子姓啊!”“孤芳阁能入赘吗?闻所未闻啊!”

    皇上不可置信地皱眉道:“你这算什么法子?孤芳阁明令禁止女子成婚……”

    崔崭:“孤芳阁禁止女子嫁人,但并未禁止男子入赘。我愿开入赘孤芳阁之先河,谨守入赘之规,绝不使孤芳阁为难!”

    皇上与众臣从未听过这等说辞,殿上不免议论声再起。皇上知道孤芳阁确实没有禁止男子入赘的规矩,一时急得不知要如何驳斥,只得说道:“孤芳阁不会允你如此,别痴人说梦了!”

    崔崭的回答依然铿锵有力:“未明令禁止的皆可行,孤芳阁也当明白此理。”他再次行了告辞之礼,转身大步走了出去,连背影都是那般的坚定无惧,干干脆脆。

    皇上心中忿忿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只得跟众臣恼道:“你们就看着他胡言乱语?方才倒是会劝朕,怎么不劝他?!”

    一老臣尽量和缓地说道:“皇上,孤芳阁确实没有禁止男子入赘,崔将军所言倒也并无错处……入赘男子即使有了孩儿也需得随女方姓氏,封赐名位也无法传承下去,看来崔将军对那位女子实是心悦得紧,皇上即使强行赐婚恐也无法有善果,还望皇上三思。”

    老臣简直想赞一句这空子钻得实在太好!孤芳阁没想到、皇上也没想到、所有人都没想到!孤芳阁不允许阁中女子嫁人,压根就没想过入赘之事!也许想过,但定是不信有男子会愿意入赘!

    皇上忿忿地挥手宣布散朝,气鼓鼓地向后宫走去,恼恨地自语道:“竟敢当众拒绝指婚!真是无法无天!最好死在西境,否则——”皇上顿住脚步,忽而一笑,像是想到了什么主意,接着神情松快了不少,又调侃着自语道,“还以为他崔崭眼光多高要找个什么天仙似的人物,怎地就喜欢了云入画那狠辣女人?天天喊打喊杀的有什么意趣?还是颖妃最好……”

    皇上停步,望向近在咫尺的颖妃宫门。自柏珹死后,除了最开始他一直守在颖妃身边,在颖妃总是浑浑噩噩或大哭大叫之后,他就没再踏进过颖妃的宫门。他犹豫着是否要进去看望,却又不想再看见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懒得费心安慰。

    “颖妃啊,你知道朕有多难吗?”皇上喃喃道,“他们越来越放肆了,可朕又无人可用,堂堂九五之尊却屡遭胁迫,金口玉言却被劝回,还得求着他出征似的……朕果真不合适坐这个位置吗?”皇上仰头望天,“可是父皇,你不是说留给朕的是只需朕守成便可的盛世之局吗?为何如履薄冰又腹背受敌?朕想做个明君都难啊……”

    皇上回想起曾有过的作为一个王爷的愉悦日子,也许闲散安逸才是最合他心意的,但自从被推至这世人艳羡的龙座,他就再也没有真正快活过。他厌恶批也批不完的奏折,他痛恨不停劝谏的大臣,他嫌弃根本不是他挑选的妃嫔……没一样能如愿,没一样合心意,他在世人艳羡的目光中憋闷地活着,每每想随心所欲就被阻拦,丝毫没有感受到所谓的帝王特权。

    “父皇,你不是说当上皇帝就能随着心意做一切想做之事吗?”皇上好笑地说道,“都是为了骗朕做这皇帝才说的吧?朕不仅没能随心所欲,还处处受制于人,杀个人都要看太皇太后的脸色,这样的皇帝做着有什么意趣?”

    皇上在一片花圃前停步,吩咐一旁的宫人:“都剪了。”

    宫人有些诧异:“皇上,这些花儿才搬过来围成形不久,前几天您还赞它们好看的……”

    皇上一笑:“现在不想要了,只想毁了。”他的声音陡然转利,“剪!”

    宫人连忙称是,去拿来花剪将花圃剪得乱七八糟。皇上看着那些被毁坏的好看的花儿,莫名觉得心情都愉悦了不少。

    崔府。

    崔崭出宫后就往府里赶,远远就看见崔府挂白,下马后看着门楣与立柱上挂着白幡白绸,怔然了一瞬就立即往里走去。一路快步行至正院,一口棺材直冲眼帘,震得他顿时浑身一紧。他略略踌躇才往前走去,缓缓靠近棺材向里看去——崔老夫人安详地躺在其中,好像只是睡着了,但那脸庞毫无血色和生气,令崔崭的双目骤然一痛。

    “母亲……”崔崭低声唤道,“我……回来了,您怎么……”他哽咽得没了言语,跪下去便落了泪,“儿子不孝,是儿子牵累了您……”

    一旁守灵的几个仆役纷纷劝着“大爷节哀”“大爷保重”等语,崔崭沉默良久,问道:“母亲她是如何……过身的?是用了毒还是使了匕首?身上……可有伤?”

    仆役刚要答话,就听一句暴喝传来:“你还有脸问?!”

    披麻戴孝的崔嵬直冲进来照着崔崭就给了一拳!崔崭没有躲,生受了这一拳,侧脸登时红了起来。崔嵬指着崔崭骂道:“母亲为你死了!为你!你怎么有这么大本事?!你都离府了竟还能害死母亲!”

    崔嵬又扑上去死死掐住崔崭的脖颈,仆役们连忙上前拉开崔嵬,崔嵬被拉开还在不停踢腿,好几脚踹重重揣在崔崭身上,他始终不动不移,沉默如山。崔嵬恨声道:“母亲不可能为你死!她从来都不喜欢你!那铁券是她要留给我的!凭什么为你死了?!凭什么!”

    崔崭沉郁的眼神横了过来,冷硬地说道:“她应该为你而死,是么?”

    崔嵬像个胡闹的孩童,不管不顾地继续骂道:“反正不该是为你!母亲怎会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你逼她的是不是?还是根本就是你找人害死了她再假装她自尽?!你怎么知道她有铁券?崔崭!你为了自己竟能害死母亲!”

    “住口!”崔崭忍无可忍地起身,虽然恼怒却仍压制着声音,“在母亲灵前这般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母亲在天有灵见你我如此相争岂能瞑目?我不知母亲为何突然如此,但我绝不可能逼迫她杀害她!休要浑扯!”

    崔嵬根本不信,从小他就知道母亲只宠爱着他,对这个大哥一向是冷眼相待极少闻问,怎会为他而死?!崔嵬一拳又挥过去,这次崔崭直接握住了他的拳使劲一捏,崔嵬疼得鬼叫起来,崔崭沉怒地盯着他,说道:“我说了,不要在母亲灵前无状!”

    崔崭甩开崔嵬的拳,崔嵬趔趄,恼道:“我要告御状!我要让皇上审你这悖逆人伦之徒!我要让你身败名裂再也不能——”话没说完,崔崭对仆役挥手,让他们将崔嵬拉走。崔崭虽搬离了崔府,但从前的威仪加上如今大将军的身份,仍令府中仆役唯命是从。崔嵬不情愿地挣扎着却仍被拉了出去,崔崭整理了衣衫后重新跪在棺材前,恭敬地行礼叩头,长久不起。

    稍晚些时候,崔崭起身开始过问具体治丧事宜,明路与翠燕将一切细细禀报,崔崭一桩桩一件件仔细问过,又将府中仆役安排一番以定他们的心神。待到深夜,崔崭为母亲上了一炷香,再跪下轻缓地烧着纸钱,低声说道:“母亲,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翠燕端着一些吃食靠近,走到崔崭身边轻声道:“大爷,吃些东西吧,不然身子受不住。”

    崔崭点头,但并没有吃的意思。翠燕跪在他身侧,将一封信递给他,低声道:“这是老夫人留给您的,嘱咐说您一个人看,看完焚毁,切勿留痕。”

    崔崭接过来,说了句“有劳”就起身走向内室查看。信上是崔老夫人的字迹——

    “崔崭,我之死,虽源于救你却与你无关,你不必为此有丝毫愧悔,亦不必为我这个从未对你稍加辞色的母亲难过半分。你非我亲子,乃是你父抱回,我因此误会你父负我而多年怨怼于你,虽有缘由却终究忘了你本无辜。此生已过且无法弥补,若有来世还能再做母子,我必舍命相护。崭儿,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般唤你,望你仍能爱护幼弟,善自珍重,祈愿长安。”

    崔崭凝视着那句“你非我亲子,乃是你父抱回”怔然了不知多久,合上信将其放置烛火上点燃,看着这纸信燃烧殆尽,点点灰烬跌落在桌上再无半点火星,像极了他与这崔府本无半点瓜葛却还残存牵连的样子。

    “那我,到底是谁?”崔崭内心纷乱地皱眉,眼眶酸涩却淌不出一滴泪,只激得太阳穴突突地疼。他在内室默默立了一阵,重新回到正厅,却见崔嵬带着持武器的府卫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见他出来就暴喝一声“给我打!”

    府卫们都不眼熟,崔崭立即明白这些都是崔嵬养的打手,并不会因崔崭是将军就惧怕他。当下一群人涌上来围攻崔崭,崔崭立即抬手应对,怒气勃发地将这些人往正厅外驱赶!崔嵬以为崔崭没有武器在手还被围攻就会落败,没想到崔崭的拳脚功夫如此卓绝,三两下就将十来个府卫都丢了出去!崔嵬大惊,已到正厅外的崔崭呵斥道:“住手!再敢惊扰母亲,全都别想活着走出去!”

    府卫们歪倒的歪倒,趴伏的趴伏,顿时都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崔崭看向崔嵬,怒道:“你也一样!”

    崔嵬嚷嚷起来:“你还敢把我也杀了?!你来啊!你来!就在母亲面前杀了我!”

    崔嵬不知道为什么崔崭会对他投来那样的目光。他说不清那其中蕴含着什么,但他感觉崔崭对他似乎情绪复杂,交缠裹杂了很多他不知道的深意。

    崔崭没说话,崔嵬认为他输了气势,追击般地斥责道:“既然已经搬出去了就别回来了!我不想看见你这逼死母亲的东西!”

    崔崭凝神望了他一阵,望着自己的这个弟弟,不知是该斥他还是容他,沉吟了一瞬,崔崭说道:“不可再惊扰母亲,我先离开,扶灵那日我再来。”

    崔嵬吼道:“别来!不准你来!你敢来我就把母亲葬在你找不到的地方!你看我敢不敢!”

    崔崭惊怒交加地逼视了崔嵬一阵,见他丝毫没有退意,狠狠闭了闭眼,转头大步离去。

    夜深人静,唯有几颗星映照崔崭的路途。他有些浑浑噩噩地不知要往哪里走,恍然间想起唐芷漩说过会等他,可此时已值深夜,她应当已经睡下了吧?他不知不觉走到唐宅外,里面果然并无灯火,他站在门口低垂着头,觉得自己彷如丧家之犬,低低地唤了一声:“芷漩。”

    没有人应。

    “芷漩,”他又唤了一声,“芷漩。”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仿佛喊这个名字能让他那没着没落的心安定一些。

    但仍然没有人应,他静静靠在门扉上待了一会儿,轻轻退后,转头向着自己的宅院走去。他不知道要做什么,有好多的话也只想对芷漩一人说,可她睡下了,他并不想扰她清梦。

    推开自家宅院的门,崔崭有一瞬间的恍然,因为他看见了烛火,还有一个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等他,见他推门而入立即就站了起来,走过来,迎向他。

    “你,还好吗?”那人轻轻地问,关切地看着他。

    是梦吗?还是幻觉?

    崔崭不清楚,但不管是什么——

    他一把抱住了他心心念念的定魂骨,狠狠扣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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