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江昭棠?”我嗓子干疼,试探地喊了一声,无人应答。我一慌神,心脏狂跳不止,匆匆下床,“江昭棠...江昭棠你在哪?”

    我的声音惊动了外边的人,四五个穿戴齐整光鲜的姑娘急急走进来,一眼瞧见我光着脚站在地上,脸上登时流露出惊慌。

    她们围着我,却不敢轻易伸手碰我,个个都是一副焦急忙慌的模样。

    其中有一人低声劝慰,“小姐怎么能不穿鞋就下床呢,您先回床去,奴婢给您拿鞋袜。”

    小姐?谁?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我觉得她们大概可能也许是在跟我说话,见着她们诚惶诚恐的样子,本来还心惊的我卸下了些防备,一边听着话坐回床,一边询问,“这是哪?江昭棠呢?”

    “这是张府,至于小姐问的人奴婢不知。”

    张府?

    我脑子里闪现出张员外那张令人生厌的脸,立马又从床上跳了下来,

    怎么被绑到张府来了!他们不会把江昭棠杀了吧?

    这么想着,我轰然间只觉山崩地裂,身形摇晃了下,忙慌推开她们,赤脚往外冲去。

    谁知,我刚跑出门,就与转角的人相撞,那人好像一堵厚墙,撞得我踉跄往后退了几步,一只有力的手臂拽住了我的手,避免了我仰头倒地的惨状。

    我正要甩开抓着我的手,却听见那人开口说话,“怎么不穿鞋就跑出来?”

    熟悉沉着的嗓音令我一愣,抬首看清那人的脸,我控制不住地惊叫出声:“爹?”

    父亲虽然面容不变,但穿着华贵,浑身散发着令人敬畏的气场,与以往平易近人的和蔼男人大不相同。他叹了一气,“有什么事,先等你梳洗好后再说。”

    顶着一头雾水,我乖乖地穿好鞋袜,坐到梳妆台让人给我梳妆簪钗,约莫半炷香的时间,铜镜里映照的人,头顶金钗,簪上琉璃似镶玉,身上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对襟绣裙,更是把人衬得亭亭玉立,颇有贵女的派头。

    真是印证了那句“人靠衣裳马靠鞍”,就是头比平日里重了几分。

    父亲领着我去隔间用餐,候在两侧的侍女在他示意下退出门外。

    “你先坐下,等爹一会儿。”说罢,在我不解的目光走了出去。

    待他一走,我环顾了四周,陈设摆布像是个专门供人吃饭的地方,我好奇,但也不敢随意起来走动,只好低着脑袋,心不在焉地扒拉碟子上的糕点。

    没出多久,父亲端着一碗米糊走了进来,他坐到我对面,而后将碗推到我面前,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你吃点清淡的流食,这不噎嗓子。”

    我应了一声,也不急着吃,先把心底的疑惑问出来才是要紧的,一股脑地我将蹦出脑的疑点问了个遍,“爹,这是哪啊?我昨夜不是落入悬崖,和江昭棠躲在破庙里么?对了,江昭棠了,他去哪里?”

    父亲嘴线抿直,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你问这么多,我该回答哪一个?”

    我嘿嘿地笑了两声,“都回答,一个一个来。”

    父亲看我的眼神挺无奈,却也依着我回道:“这里是张府...是京城张家。”

    原来不是青州那个张家。

    我顿时松了口气。

    “至于你,唉——”父亲长叹一气,“你落崖都已经是四天前的事了,今日你要是再不醒来,我都要进宫去请示陛下,寻太医给你来医治了。”

    “多久?”我惊地站起来。

    父亲瞟了我一眼,续而轻描淡写地接道:“至于江昭棠,三天前的夜里他送你过来后,就没有再回来过,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不出几日你就能见到他了。”

    不出几日是几日啊?

    我想起他肩上那骇人的血窟窿,心里一阵担忧,急声询问:“可是他,他替我挨了一刀,受了重伤,他不留下来养伤,乱跑出去做什么?”

    “他不是三岁稚童,何须你担忧?”父亲轻飘飘地笑了一声,语气不冷不热,“再者他去的地方没有人能伤害的到他。”

    我问:“他去了哪?”

    父亲反问:“他去哪里很重要吗?”

    “他受伤了呀。”我下意识回答,给我挡刀,跳崖时还做了我的肉垫,没有亲自照料他心里总归是不安的。

    这个问题良久没有得到回应,就在我以为父亲不会回答时,他淡淡吐出两字:“皇宫。”

    我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打算再问,可话还没有说出来,父亲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幽幽地道:“相较而言,他在皇宫可比留在这里要好的多。”

    伴随着这句话落下,我忽地想起来那夜领头的黑衣人对他的尊称。

    ——殿下。

    当时满脑子都想着逃命,自觉忽略掉了他们对话里的一些内容。

    一时间我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吃惊肯定是有的,但是说特别震惊倒也没有,毕竟从林文生对他的态度也能猜得出一二。

    我如释重负地卸下气,坐回椅子上,“他也是皇子吗?跟谢大一样被认回去的?”

    “皇子是没错,但他与谢大可不同,”父亲轻声道,“他一直都是皇子,从没变过。”

    一直都是?

    当下我就明白了父亲的话中之意,但又觉得好笑,“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父亲回道:“你江姨走之后,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了解到我之前的身份,便找到了我,希望我能多招抚他。”

    江姨都过世好些年头了,而我和江昭棠才成婚不到半年。

    我皱眉:“这么早的么,那您还敢招他入赘!”

    “你不是说你喜欢他,硬要嫁给他吗?”父亲白了我一眼,“再说了,我招的是江昭棠,在咱们乡县里那儿他只能是江昭棠。”

    这辈子的轨迹与上一世实属是大不相同了,上辈子只听人说江昭棠考中了进士,也没说起过他是皇子。

    “皇子也要参加科考吗?”我朝父亲问道。

    父亲摇摇头:“科考不过是他回京的幌子。”

    可是上辈子他确实是中了进士啊,难道科考是他的乐趣吗?

    我果真还是猜不透他的想法,既然他没有事,那便也可放心了。

    肚子一阵咕噜响,父亲端来的米糊已经凉得差不多了,我干脆也不用汤匙,直接端起来饮下肚去。

    父亲静静地看着我狼吞虎咽,过了好半晌,他开口试问:“小荷,你如今可有想过和他分开吗?”

    “咳咳咳...”

    分开的意思,是让我与江昭棠和离吗?

    我被呛出了眼泪,这是什么话啊,他是皇子我就要与他和离?眼见生活越过越好了,我要与他和离?我们才互诉完对彼此的情谊,就要和离?

    他有了权不是更好吗,在崖底他还跟我说过会将张员外绳之以法。

    现在和离,这像话吗?

    我抬袖擦了擦眼角的泪,“不和离”三字在触到父亲严肃的面容时,咕噜一下随着米糊一起咽了下去。

    “您很希望我与他和离吗?”我疑惑问道。

    “与你成亲的是江昭棠,”父亲的话一顿,脸上的神色愈发严肃,“如今他回京了,他会改名换姓,世上已经没有江昭棠这号人了。”

    “啊?”我愣了愣,犹豫地指了指自己,不确信地问:“所以,我成寡妇了?”

    那确实是不用和离,直接就丧夫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父亲眉头紧了紧,“如果你想与他分开,那你依旧是未出阁的姑娘,毕竟你也不可能嫁给一个不存在于世的人,至于其他的,爹会帮你解决好。”

    我低眉思忖,问:“那...我若是不想分开呢?”

    那夜破庙里的事还历历在目,我才刚知道他对我的心意,也清楚自己的心意,两情相悦实属不易,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分开了,心里总是会想着捻着,这未免也太可惜了。

    “那你以后可能会很难过。”父亲面带苦涩,“你们身份不对等,做不了他的正妻。”

    “如果是那样的话,不用爹说,我自己也会离开。”我朝父亲一笑。

    “你能看得开便是极好。”

    用完早膳,父亲说是要带我出去走走,好散散这几日昏睡积压在身上的病气,就领着我出了门。

    只是刚走出没几步路,见着前方迎面走来浩浩荡荡一群人,领头的男人穿着深蓝色的华府,举手投足间都显得贵气十足。

    “二弟。”他本是板着一张脸,抬眼过来时,脸上一瞬间变化,嘴角上扬,眉宇间少了几分凌厉,面上一派祥和。

    父亲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待那人走进,才拱手作揖,道:“大哥。”

    我有样学样地作揖,不知道该称呼什么,索性闭嘴不喊人。

    “欸,你我兄弟之间何须这些虚礼。”男人摆摆手,似乎真的很不喜欢这些礼节。

    这个样子,我总觉得有点耳熟,好像谢大也说过这种话。

    他侧过头仿佛才发现我,马上摆出一副倍感忧心的面孔,“映荷醒来了,身体可有大好?”

    我不知该答什么,只是尴尬又缓慢地点点头,吐出个“好”字。

    “小荷,这是你大伯。”父亲许是察觉到了我的不自在,轻声同我介绍起面前这个男人来。

    我俯身又是一揖,道:“大伯好。”

    “太太太子妃娘,娘娘!”

    她看到我,先是劫后余生的怔愣,接着呜咽一声,眼眶里啪嗒掉珠子,一颗颗饱满又大的泪珠。

    我跨过地上的尸体,想扶起她开口安慰两句。骤然间,眼前一阵眩晕,脑子胀痛的如要炸裂了般。周遭天旋地转,一片轰鸣,我踉跄地往前走了两步,单手捂住头,痛苦不堪地哼出声。抬首朦胧中,看到一张慌乱的脸庞,那袭黄衣朝我伸出手。

    快...快跑......

    我张了张嘴,无声呐喊,最终眼前一暗,瞳孔失去焦距。

    萧乔巧手足无措的要上前拉住我的手,我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更加感到恐慌,“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半响,我空洞的眼珠一转,阴恻恻地抬眼看她,诡异地朝她笑了笑。突地脸色一变,我抬手掐住了她的脖颈,向车壁猛烈一撞,另只手上的匕首刺入她旁边的车壁,划破了她的右脸与几根发丝。

    萧乔巧顿时眼冒金星,脸上的刺痛过后,一股致命的窒息感涌上心头,她面部涨的通红,张着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自死亡的威胁激起了人求生的本能,她惊怖地睁大眼珠,杂乱无章的挥手拍打着我的臂膀,企图通过这种办法令我放手。

    我手上的力度更紧了几分,歪着头打量她,像来自地狱的厉鬼,脸上尽显疯狂之色。

    “你与殿下什么关系?”我呲牙瞪着她,“殿下是我的,他是我的!觊觎殿下的贱人都得死!”

    “我......我...我不...是......"

    她口齿不清,因为喘不上气导致说出的话断断续续。

    不过不重要,她想说什么都不重要,一个贱女人罢了,杀了她,殿下就不会被夺走了。

    杀了她。杀了她。

    那个声音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杀了她,就再也没有人跟你抢殿下了。

    只要...杀......

    “乔巧!”

    外面传来白荆鸿焦虑的声音,他急促靠近的脚步声打散了我脑子奇怪的声音。我的瞳孔紧缩,疯狂的神情猝然僵硬,手上一松,萧乔巧跌落在地,她倚着车壁,一手捂住咽喉处,另只手撑地。

    重获新鲜空气的她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她浑身颤栗,不敢抬头看我,只能尽量将自己缩起,一句话不说,眼泪却一直往外冒。

    我脑袋还有些镇痛,神色恍惚,沉默地注视着萧乔巧苍白的脸,竟然也和她一样说不出一句话。

    对不起。

    我想开口跟她道歉,简简单单三个字卡在喉中却怎么也说不口。

    我想像以往一样勾唇微笑,所以试着抬了两下嘴角,却发现也是徒劳。

    那哭呢?我睁大眼睛迫使自己掉了两滴眼泪,抬手摸了摸僵硬的脸,颓然地发现,我好像没有理由哭。

    猫哭耗子假慈悲。

    原来也可以用来形容我。

    我拔出插在车壁上的匕首,神色坦然的收回腰间的刀鞘里,仿佛刚才要拔刀杀人的不是我。

    “乔巧!”白荆鸿与我擦肩而过,他半膝跪地,更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感觉伸手不是,不伸也不是。

    直到萧乔巧抽噎地抬头,带着哭腔委屈的喊他一声:“阿珂......”他才镇静下来,轻轻地将瘫坐在地上的可怜人揽入怀中,一下一下的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哄着:“我在。”

    我俯视着面前的两人,抿了抿唇,“萧姑娘可还好?”

    我视线越过那群人,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白马,许久才轻笑出声,“看来今日怕是不能一同回去了。”

    突地,所有思绪被陡然攥紧的右手传来的温度打断。

    顾昭棠紧紧裹住我的手,他的手掌心有些粗粝,那是常年带兵上战的功勋,可真的很暖,暖的我突然不愿意放开。

    他真好看,对吧。

    我在心底跟自己说,如果能不爱他就更好了。

    顾昭棠抬手抚上我的侧脸,他粗粝的指腹轻柔地在我脸上左右擦了两下,帮我拭去我都不曾注意是什么时候溅到的血迹。

    顾昭棠朝我宽慰一笑,抬头看向马车,面上又换了一幅神色。

    “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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