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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谭

    夜晚寂静不再,

    犹如潭水轻荡。

    淡然的笑影,渗入夜的深色。

    不久前的记忆,又清晰深刻地涌上来,不如说,是他不得不记起来了。

    武烛明双手撑住石栏,头朝下低,身上的压抑痛感逐渐减弱,到了现在这种程度,对他来说已是不值一提。站直身子往上看,不知何时夜色已是回到了往常模样,只有残月悬于黑天,清冷的月光仍在。

    双拳紧握,武烛明闭眼神思,他的脸上已瞧不出柔软的神情,他那身姿,让人感觉,如果真有什么邪祟神异,也动摇不了他分毫。此时的黑夜令人心生寒意,可黑夜或许更害怕他。

    只是有一种懊悔,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出声:

    “没能说出来啊……”

    他暗自埋怨自己,可是懊悔无用,武烛明睁开双目,现在他最应该思考的,毫无疑问,他解开外衣,那黑紫色纹路仿佛渗入了血肉,看起来安分不少,它延展成了某种图案,在胸口处盘踞,抑住了心脏。武烛明试图从回忆中找出什么线索,是什么时候,怎么沾染上了这怪异,可别说为什么,就连这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无所谓。”他想着,将手轻轻放在胸口,与平时别无二异,心脏有力规律地跳动。武烛明心道:“只要这颗心还在跳动,就都只是小事。”如此半开玩笑地想着,又不自觉地笑起来,刺骨的寒风划过脸庞,先前的苦痛,他一笑就忘过去了。

    但也不能这样放着它不管,武烛明看了看远处那老房,已无光亮,云哥没注意到吗?山中的异动,武烛明无有担心。他顺势扫视这城市,这再熟悉不过的城市,会有什么不同吗?武烛明突然浮出一个心思:“夜晓,这异样,只是在渊潭山吗?”他目光如炬,远眺城市。

    城市的边际,从这儿是望不到头的。它不知是何时兴起的城市,要说“夜晓”什么时候有了它这名字,就更不知道了,虽然历史也有所记载,但这城市的诸多考究,也都是模糊不清的。

    从这儿正好可以望到城市的明塔,古老,肃穆,巍峨伫立在大楼间的古老楼阁,在四周的建筑中,显得庄严特别。它是在古建筑的基础上扩建的塔楼,作为一个显眼的城市地标,塔上直抵云月,塔下是繁华街市。除了城市铁林,还有广茂的城市园林,在高处很容易分辨得出,占了很大一块,与其说是公园,不如说是城市中的森林,在里面待着,能感受到与城市喧嚣不同的宁静。它一面的边缘,就是渊潭山的山脚,

    武烛明不自觉地将眼神停在离山脚不远的近处。

    从这往下看,从山下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城市繁华边缘,一边靠山甚至就在山上,一边则是闹市的边缘,是被居民习惯统叫做“白岩”的地区。不小,但相对城市来说只是一片边缘而已。朴素又安宁,是武烛明一直生活,过日子的地头,他对“白岩”的任何角落都很熟悉,或许也包括渊潭山的每一处角落。夜色之下,“白岩”的灯火总是比城市其它地方少的。武烛明皱起眉头,他想,要是在“白岩”的话,又如何,这个小地方可容不下那样的异动。他眼神凛冽,今天的事,恐怕不能看作是一个好兆头。

    两人的反常,自己身上的这纹路,武烛明能联想到的只有一件事。可是话说回来,他在先前遇到那人的地方停留了很久,可是依然没能发现什么异常,要不然自己也不会离开。如果那个时候进去碰上一碰,直接和那人问问清楚,倒比现在这样没头没脑的要好。现在去了,估计也见不着那人。只可惜,那个时候他真可以说是,全因自己多走了几步,恰巧看见了,听见了,遇见了。

    武烛明闭眼,仍记得起那惨白灯光下流淌出的血影,那裂开破碎的声音。

    以及最深切印在他脑海中,那双灰色瞳睛。

    睁开眼,竟不知何时夜晚已然消失,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潭水,远处起伏的山峦,刹时间,黑夜竟换了一方天地。

    可武烛明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他眼神坚毅,下了决定:

    得再去那地方一次。

    哪怕找不到那人,也得去看看,哪怕异常再微弱,总归有它的预示,有它的原因,而这些不去一趟可搞不明白。等到武烛明停下了思索,这才转而注意闭眼睁眼就转变了的天地,睁眼的一瞬间,他连一丝惊讶和疑虑都未有过,唯有紧锁的眉头,明清的眼眸仍是依旧。对他来说,这也不是今天第一次“不明缘由”的异变了。但更重要的是,他得先把思考的事情决定了才是,哪怕是下一次睁眼就变了天。

    武烛明细细打量周遭环境,可谓是天清云淡,空旷逸然,低头是无垠无边的水镜,抬头是银白带着赤云的天空,就跟刚才脑中闪过的情景一模一样。既然这样的话,武烛明转过身。

    那个女人正站在他身前。

    她漆黑的长发直坠到水面为止,星空般深邃的黑色瞳睛与武烛明坚毅的眼神相对,柔美的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武烛明能说话却一言不发,他没有什么讶然之感,反而是注意到了女人背后的山,那山,该不会是……女人平静地看着他,武烛明这时才想着问话,在他询问之前,女人的眼神停在了武烛明的胸口处,然后,只见她微微展开了笑颜。

    一瞬,天地由白转黑,寒风吹过,黑夜寂静渗人。他又回来了,“要是时时都这样,可受不了。”武烛明摇摇头,抬起手来,他愕然发现,压抑异常的感受完全消失了。疑惑时,他稍稍转向身后,那里只有无光顾及的黑暗,他轻轻地对自己说,“还真是一茬接着一茬。”

    兜里手机震动起来,把他从今晚一直以来的异常气氛拉到现实中来。拿起一看,他的笑意直从心中化到脸上,接起电话:“怎么了,云哥?这种时候打电话给我?”“我到你家里没找到你人,你在哪儿?”武烛明听出来这声音比平时多了些严肃沉稳,他回答:“我在山上呢,怎么了,云哥。要陪你的话,还得等我些时候。”那边笑一声:“是,你哥现在正想要你陪我。你没事这么晚了往山上跑作甚?我这正往渊潭山走,你到时候……什么?啧,看来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你快下山来,到燕尾口等我。对了,黎苍和殇夜没和你一起?”武烛明听云哥身边还有好些人,不奇怪,云哥不忙的时候很少。武烛明回答:“碰巧你就在我们不一起的时候打来了,他们两个估摸着也下山了,可不好找呀,你晓得他们。看你忙的,不用我再陪你说会儿话?”“这边组织里的人都在忙,可没心思陪你在这儿聊天,他们两个……不用你担心,已经有人上山去了。总之,具体的事情到时候再给你说。”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武烛明的脸色渐变为严肃,想到殇夜和黎苍,平时几个人只有说腻在一起,分都分不开,现在要找的时候又没人了,而且那两个都不带手机,恐怕难找,武烛明看向四周,连接这里的不止有一条路,他俩离开时也不是一条道。“现在有点看不清就是了。”武烛明看着后面的一片黑暗这样说着。但自己的事情,还必须去一趟,至于他们两个,武烛明嘴上说不担心,心里头仍不免在意。哪怕是这么多年的相处,他也还是跟以前一样,更别提,那两个今天的样子,也不让人省心的。武烛明对云哥的话不会有什么怀疑,眼前,他还有自己的事正待解决。

    雷厉风行,说走就走,武烛明转身迈步朝黑暗走去,从他的这一边看,石碑后面正是渊潭山的巨大黑影,神异凛然。他看了上面的“坠月潭”一眼,没多停留,环顾了下四周,隐入了黑暗。

    武烛明前脚刚走,又从哪里冒出一个漆黑的人影,他观察着石碑,若有所思,随后转向武烛明离开的方向,不见了身影。

    渊潭山既不能说高不可攀,也不能说峰与地平。要到它那“朔峰”也不是容易的事。由此说来,反而是山中间许多地方,更能有人来光顾。

    比如说这里,山腰间一片极宽阔的空地,仍是石地砖铺砌的广场,正中间搭建了一个高台,据说是古人做办仪式的地方,可看那石台的整洁亮丽,可不会是什么古物。到底是和没人光顾的角落不同,这里被昼亮的白光包围,四面不仅有通往别处的大路,还有为更上一层的人们准备的山行梯路,若是就想在此停留,四周长椅,石砖地纹也能添些趣味。

    白天的时候,这也是行人往来之地,现在却只有周围的灯光兢兢业业了。中间的石台在白天也不会有人多看几眼,上面看起来比台座还新的碑拓,其实也有好些年了,可惜没有其它的东西做添头,不能引人侧目,据说它后头那碑文,还不是一般人的手笔,但没人肯去细细观摩。正说是无人欣赏,碑拓前不知何时站了一道“黑影”。

    来者细细打量碑拓,这人面容俊俏,一头乌黑短发,光这样看,说不上成熟稳重,甚至有些稚嫩,称作男人倒不如说是个少年更贴切。他身材修长身姿挺拔,一袭黑衣,脸是显年轻,但可瞧不出青涩。更何况,他清澈黑眸中的坚定明亮可不像是一个普通“少年”所能拥有的。

    他站在石台之下仰头看,始终盯着其上的碑文,自语道:“落藏于此……怎么这里会有——”话没说完,余光扫到了不一样的“白色”,紧跟着就是响朗的声音传来:

    “想不到这时候,也能有人陪着走夜路,还是说是哪只小猫?一直跟着我,真是调皮又好奇的猫儿,哎呀,被我声音吓跑了吗。”

    武烛明边说边从一旁走来,他微微发笑,四处张望,好像真是在找什么猫儿,完全忘了不久前还疼得冷汗直流。他径直走到那人面前,四处环视的眼睛停在了一直未动的黑衣人身上,武烛明换上了一副笑意盎然的模样,对他说:

    “没吓跑吗,小猫?”

    他环抱双臂,与其相比黑衣人还是少了些气势,眼前的男人只是轻笑,武烛明故意问他:“怎么,你认得这上面刻文的意思?你要晓得,知道这些事的人,都是在以前……”“抱歉,我虽然看得懂碑文,但不明白其中故事,只是有些兴趣。挡住你的视线,不好意思。”武烛明话到一半就被打断,黑色男人冷俊的脸上挂着笑,冷静而又沉着。

    武烛明审视男人,男人也打量着他。紧张的气氛在两人身边蔓延,武烛明笑起来,盯着那人的眼睛,说:“说这些话只是为了试探一下你,免得我弄错了,没想到你好像真知道点什么。还是不得不佩服你的本事,这样的晚上,还是挺难藏的吧,我走你就走,我停你就停,是吧,哈哈。还是不错,身形隐匿起来,声音也控制得很好,步调跟我几乎一致了,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你跟踪我就是了。哎~这样看着我,难不成是我多心了吗?哈哈哈。”武烛明见他一言不发,把脸凑到他眼前,直到快贴上才停,说:“为了什么?可别说你只是恰好路过,那多生分,你费劲心力找我,我还专门等你,可不是有缘嘛,不得好好熟络熟络。”

    武烛明挺直着站起身,他高了男人一个头还不止,不过他的那张爽朗笑着的脸,只让人觉得和蔼可亲,没有让人慌张害怕的压迫感。静默许久,那人才终于低下头,回答道:

    “万分抱歉,我在山上迷路了,只有跟着有人的路走,没成想让你误会了,还请见谅。我其实不是夜晓本地人,对渊潭山不大熟悉,这么晚了还来山上,是为了到朔峰去,有很要紧的事。说实话,我是去赴他人约的,刚才的事,若有冒犯,愿请赔礼。”他说这话时冷静异常,不过武烛明更在意他话里头过分谦逊的语气。

    这么一来,他倒不好说什么了。“不过,他到底没说跟着我是什么意图,就跟着走段路?”武烛明心里暗道,“而且,去见人吗?赴约,这么晚了,会是什么事?”他微笑,既然不愿说,那就算了。武烛明看他不像是别有用心,想着“相逢即是缘”,于是就一脸正色地对他说:“不用这么谦卑。赔礼就算了,我也没怪你不是,嗯……我的名字,武烛明,你呢?总不可能,真叫你小猫吧。”

    武烛明的笑总有一种感染力,那人稍作停顿,回答说:“称我‘墨翎’即可,笔墨之墨,翎羽之翎。”“好,墨翎弟弟是吧,我们这就算认识了。”武烛明自顾自笑着,问,“怎么专门挑这个时间,还约在山顶?”

    “其实我约定的伴侣已经在山顶了,她很喜欢夜晓的晚景,为了创作的灵感,才挑了这个没人的时间,我们约好共赏夜景,但实在没想到会迷路,现在迟迟到不了山顶。”

    “是这样,伴侣,这么晚了可不好能找到路,她是夜晓本地人吗?墨翎,难不成是为了她?”武烛明笑问。

    墨翎没有说话,他波澜不惊的表情中多了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他回答:

    “是,在这她再熟悉不过的渊潭山赴约,为了履行过去的约定。”

    说完之后,墨翎就以伴侣等太久了的理由想要告辞,结果武烛明接下话茬:“你不是说要到朔峰去吗?瞧你这样,怕是别又在山里头迷了路,不如我给你做个向导,免得你这小伙子瞎转悠。呃,你朋友愿不愿意见生人,还是说我不好跟着一起?那这样,你来决定。”说这话没有别的心思,最直接的原因就只是他想跟这位才认识不久的朋友熟稔熟稔。没错,只要觉得是朋友,不管谁他都这样,热情难拒,还叫人有些不好回应。

    墨翎听完半晌没有接话,只见他眨了下眼,随即快速回答道:“那真是再好不过,只要不嫌弃我拖累了你。至于约定的另一人,不用担心,哪怕是一起走一段路也好,我初来乍到,实在不熟悉这渊潭山的广袤深邃。”

    武烛明见他答应,往前一抱,结果墨翎一闪,让他扑了个空。墨翎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一只大手掌住了头,然后就听到武烛明一边揉一边说:“那就好,渊潭山被他们修得四通八达的,我把你带到峰顶之前的小路上,省得你找路了。这回可跟紧些,哈哈。”他笑着往前面走,还不忘招手看墨翎跟上来没,墨翎理了理自己被揉乱的头发,快步跟了上去。

    渊潭山绝非是什么宏伟的大山,但到峰顶的路也不是好走的,特别是在这种深夜的时候,一个不注意,就到头了,不过不是上头,而是下头。真亏武烛明能记得住这些歪七扭八的大小路,但他走时不免奇怪,他越往山上走,就越能感到今晚的不同,过分的安静,不同的风,闪动的光影,只有像他这样熟悉,才能注意到这些细微的不同,要不光看表面,就只会觉得是别无二致的黑夜山林。

    越往上,人的痕迹就越少,渊潭山的深邃神异也越能感受得到。一黑一白穿梭在山路横梯,走的都是石砖路面,武烛明本想着要顺着墨翎的步伐,结果回头看时,墨翎是人小本事不小,他健步如飞,加上武烛明对山路的熟悉,两人不带休息,没几下就走完大半路程。一路上武烛明还多聊些话,有的没的都摆上来,墨翎则不爱多说,不是点头就是沉默。

    武烛明在前,墨翎在后面跟着,真像只小猫一样。一路上武烛明总感觉墨翎时不时往他身上盯,搞得他后背凉飕飕的。抛去这些,武烛明想着到了峰顶前就可以换另一条路,直接到他昨天,还是今天遇到另一人的地方去了。少见的,墨翎主动开口:“感谢你给我带路,明明只是一面之缘。”武烛明随口答道:“哪用得着这么客气,这么晚了,你那个朋友,看来也不照顾你啊。你本来就不熟路,不是吗?”墨翎没有回答,武烛明停下脚步,他们到了。

    往不远处的天边看,黑夜的底色,衬出“朔峰”的奇异巍然,由下观上,脚下的石路石梯,不知是通向山峰,还是通向某处的异境。

    武烛明眉毛轻挑,几时没有在晚上来这里,这山峰倒真有几分“神异”的韵味。而且看着的时候,又觉得胸口处的压抑时隐时现,错觉吗?看着“朔峰”黑夜下的轮廓,总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印象”在心中显出。武烛明不禁暗道:“今天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还真多。”

    “是什么?”武烛明一惊,转头墨翎正在看他,自己说出来了吗?“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墨翎再次提醒,看他的样子似乎很想知道什么,两人沉默许久,才见武烛明神秘兮兮地靠近墨翎:“给你看个东西。”他扒开自己衣衫,那黑紫色的纹路哪怕是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下也很是显眼。尽管这东西让他吃了好一阵苦头,可到了现在,他倒像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怀着些神秘给刚认识不久的的人当作一个稀奇来展示了。

    墨翎盯了好一会儿,看看武烛明的纹路,又看看他那神秘兮兮的眼神,说:“纹身不错。”武烛明愣住了,墨翎没有等他回话,他走到武烛明前方,转过身来,神色冷峻,漠然的表情还以为他们刚才没见过呢,他说:

    “谢谢你给我带路,既然差不多到地方了,就不劳烦你再多指引,就此别过。”他话语礼貌,但没了刚遇到时的谦逊气质,反倒是多了些不近人情的冰冷,更与他的少年冷面相吻合。真奇怪,这一路上他也不这样。

    武烛明嘴巴一撇,往一旁小路走去,那边不是来时的路。他边走边回头:“那我走了。”又回头:“走啦。”像是有点气愤;三回头:“真走啦。”这次走了很长一段,几乎看不见了,再次回头,墨翎疑惑地挑起眉头,不明白他的意思,武烛明留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转头离去。

    看到武烛明真走了,墨翎严肃的神情松弛下来,并没有马上往“朔峰”走,而是停在原地思考,“原来是因为这个,黑色的毒,那个女人……”他低声自语,“稳定是稳定住了,还是一如既往,不知道分寸……”

    “既然你还是看不惯她,还这么着急做什么?一到时候,就迫不及待的上山来了。就不能换个时间吗?我觉都不睡就到这来吹冷风来了。哎呀,在这呢。”

    墨翎猛地转身,抬起头来,他完全没注意到。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在不远处,正对他站着一个男人,中等身材,并不多年轻,脸上带着令人不快的讪笑。

    搜寻记忆,墨翎决不认识这个人,如果是以前的旧识,还不至于让他这样警惕。那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双手一摊,说:“你不认识我正常,毕竟我是最近才过来的,和你不一样,你是以前的‘故人’,我只是个外人而已。”男人表现得很悠闲。

    眉头皱起,墨翎眼神冷冽,知道自己是“故人”没什么,可他却丝毫不了解眼前这人,目的,来历,都不清楚,不清楚是哪里来的陌路人。不过他可不能耽搁,当作没看到,他神情自若,迈开步子就想走。

    “等会儿,你好歹理一下人呀。这样走了可不行,你先看看这个。”男人拿出一个暗红色晶体似的东西。墨翎看见了,故作惊讶,说:“她的遗物,呵……又如何?还请让开,我要走了。”他不感兴趣。

    “唉,你怎么,这东西不是她血凝成的吗?什么遗物,人死了才叫遗物!哎哎,你别走,我身上就这件拿得出手的了。”男人面露难色,拦住墨翎。墨翎站着看他能有什么花样,以及,那东西不就是她血水一滴绽开的吗?虽说是有模有样,四面突出,中间还留个血芯,血花,这样描述,还不错。

    见男人没有动静,墨翎摇摇头,打算离开。谁知背后传来男人的声音:“不如意的是,你还得再留下一会儿。”这声音与刚才男人的轻浮不同,平和自然。他一回头,见男人抛过来那血花:“接着。”墨翎没来得及反应,他手指接触花的一瞬,轻轻碰到,血花破碎。

    掉落在地,血华绽放,黑红蔽月,犹若火焰般散开,震向四方。

    一刹之间,全失了夜的安宁。

    破碎的天空,扭曲的夜色,近看是红色,远看是黑夜深色的天空,血似的裂纹落于地面,全都只因那个女人的一滴血。墨翎有些惊讶,凭借过去的认识,他不认为这单是她一滴血就能做到的,哪怕这些扭曲的异象只是暂时的,而且他还没感受到这些黑红的实质和以前有些不一样。看向男人,估计是他动了什么手脚。

    男人在一旁,默默注视着这周围的一切,嘴里还说:“我叫你接着,没叫你把它打碎啊。”看墨翎还盯着他,又说:“你不是跟她比较熟吗,不知道她这血花有什么用?虽然她的这滴血不太一般,但主要还是靠你。”他笑咪咪地指向天空。

    墨翎一看,那赤黑,竟如同风一样的轻盈四散,更像火一样侵染着一切,如刃锋,如笔画,如“墨”一样的变化无常,相融在一起,天空就像变作了一副水墨画,只不过,以赤黑作颜色。

    熟悉,再熟悉不过,毕竟这都可以说源自于他。

    不过“流淌”在他身体里的,只会呈现出黑色,那红色想必是她血滴的体现。自己刚才就碰到一下,就融进这血了?他早发现腿脚不能动弹,墨色悬于周身,虽不接触,却能在无形中铐住他。看着这黑红烟雾般的东西,他也不慌不忙,心里头还在感叹:“虽然学得不像,但也差不远了。”这些东西连成线,一道一道,就像是锁链般与他相连。他的确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困住,而且,他动了动手指,什么变化都没有。这就代表,“血花”的确学到了些他的本质。但血滴不是用来做这些的,大概这样凭借其本身的特性拖住附住他,稍微压制他一下,也就是极限了。

    墨翎冷冷地看着男人,他自己的本事,他自然知道如何破解。这家伙恐怕不会不明白,就这样拖不住他多久,到底是什么目的。血色的蜃景消退得比墨翎预想的还要快,他闭上双眼,只需一瞬,所有异象都会立刻消失。

    下一秒,墨翎已不觉受影响,周身轻快。他心中疑惑,自己还没发力呢。

    “翎弟,翎弟?你还真跟只猫似的,不让人省心。不是要去赴约吗?还在这站着。”

    墨翎睁开眼,哪还有什么天变地异,只有武烛明一张脸贴在他眼前。墨翎舒缓轻笑:“你怎么回来了。”武烛明捏了捏他的脸:“我没走多远,就看到你那边天都变色了,声音我那边都听得见。然后我就飞快跑回来了,没事吧……哎哟,你看看。”武烛明满脸关心,抬起墨翎右手,食指上血滴点点,不知是怎么被划破了。武烛明去吸手指上的血,墨翎看着自己的手指,被划破了?转而看向武烛明,看到了还回来吗?他想。

    “只是一点小伤,我得赶紧走了。”墨翎抽回右手,转身要走,到一半又忍不住回头看。

    武烛明一如既往带着和煦的笑容,用清澈的眼神看着他,像是不看着他离开就不放心一样。

    “想让我一起去吗?”武烛明双手交叉,笑着问墨翎,摇头,他对墨翎说,

    “一定是不能忘记的约定,不要耽搁了。”武烛明再一次转身走去,背对墨翎。

    “确有一种缘分吗……我们还会再见的。”墨翎用一种亲切的语气说着,“希望不会很久,烛明哥。”

    往身后看,已是没了墨翎的人影,他无奈地摆摆手,径直往山下走去。

    “谁说不能再见呢?”武烛明的声音被山林掩盖,身影渐行渐远。

    不知走到了哪里,一个人与他擦肩而过,他竟没注意到,武烛明微微侧身,现在还有人上山吗?他没多在意,只嗅到细微的血腥味。

    那人直到走出很远才回头,他凝望着武烛明挺拔的背影,久久不能放开,

    良久才见他嘴角划过一丝笑意,低吟自语:

    “武烛明吗,真想再见你们就是今天,只是……时候不早了。”

    他走出几步,又回过头,身姿隐没在渊潭山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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