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胡侃

    所以在和藏族小哥说了再见、以为这辈子将不复相见的一个小时后,陈睦又路过了他家牧场。

    还真成了“有空常来玩”。

    开过去时陈睦都不敢抬头,她不知道如果跟小哥对视上了,她应该拿出愉快还是尴尬的表情。

    更不要说等从青海湖出来,她还得再开这段路,还得再路过小哥家门口。

    人家可能也是第一次遇到在大环线上来回开的弱智。

    这个时候杨糕已经吃了她两包玉米肠一碗酸奶,以他的饭量来说,这应该是克制了的。

    看得出他其实也不是什么健谈的人,达到目的之后就待着不说话了,时不时还叹口气,很不自在的样子,好像和一个陌生人共处同一空间让他感到压力。

    这波啊,这波是自我意识过剩。

    陈睦以前也这样,从中学时她就觉得自己是人群焦点,一举一动都有人审视,好像她是什么大明星。

    那时候她个头刚窜起来,体能强健到能和班上跑得最快的男生一较高下,甚至因为总在体育课上和那男生比赛而被传说“肯定对人家有意思”。

    说来也奇怪,在那样一个“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的年纪里,陈睦硬是没对那个运动系小帅哥动一点“歪心思”,每天琢磨的就是如何打败这个“宿敌”,同时特别痛恨自己的经期削弱。

    那刚好是个“女汉子”成为热门人设的年代,陈睦无疑迎合了“女汉子”的一切特征。她从未因为个头高饭量大遭受任何歧视,反倒成为同学们集体崇拜的对象,一时间风光无两。

    就这样的,陈睦也经历了一个以“不像个女生”为荣的阶段,还为自己身上那些“不方便”的女性特征倍感苦恼。

    不过到了大学,这一心态就减轻了不少——没什么特别的契机,就是觉得这样活着太累了。

    她明摆着就是个女生啊,她就是会痛经,跑起步来胸就是晃得难受,那能怎么办。

    就吃止疼药呗,穿运动背心呗,真女人不会对这些事情耿耿于怀——用个现在流行的词说,这个叫自洽。

    与此同时,陈睦那种“感觉大家都在看我”“不行我得身板挺直气宇轩昂”“动作要快转身要帅”的自我意识过剩,也被大大地削弱了。

    她开始明白大多数人在看向她的时候,心里顶多闪过一句“好高啊”,至于其他大都是她自己的脑补和加戏。只有那些真正接触过、了解过她的人,才能知道她是多么的温柔善良、英姿飒爽。

    所以从后视镜里看着这个还为这种初级课题而苦恼的小伙子,陈睦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杨糕也注意到她了,抬起头来,二人的眼神在后视镜里进行了一个交汇。

    看得出他身形一时间僵住,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放——他可能以为陈睦看他是有话要跟他讲,积极地等待着下一步的指示。

    但是陈睦故意什么也没说,只是不慌不忙地移开了视线,她知道这么一来对方就会自动开口说话。

    果然,小伙子很快就绷不住了:“嗯……姐姐,你如果特别不想和人同行的话,我们出了青海湖就分开也行的,我跟你保证我一定回家。”

    陈睦蔫坏蔫坏的,也不说话,只叹了口气。

    这对杨糕来说就是天塌了:“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再给你添乱了,但我……确实还不能回家。你要是实在觉得带着我麻烦,那能不能就当没见过我……”

    “你是跟家里人吵架了是吧?”陈睦顺势开始盘问他。

    或许是为了展现自己的诚意,杨糕就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别人张口一问他就恨不能全盘托出:“对,但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是因为我大学想报摄影专业,然后我爸妈不同意……其实为这个我已经跟他们冷战很久了,但是到报志愿的时候他们还是要求我选计算机、会计和师范。我实在没办法了,所以当着他们的面按他们说的报了名,但事后还是后悔,所以临到最后一天又登上去偷偷改了志愿……”

    陈睦:“好家伙。”

    *

    她车速不减:“真提气儿啊,父母偷改孩子志愿的见多了,头一回看到有孩子偷偷改回来的——年轻人,你将来必有大作为。”

    杨糕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揶揄自己,只能绕过这话:“然后前几天升学宴嘛,他们一直跟人说我被计算机专业录取了,我实在不想再瞒了,所以就说了实话……然后我爸抄棍子说要打死我,我就开着那辆旧车出来了。

    除了一些比较逆天的细节以外,其他的倒都跟陈睦猜的差不多。

    她满不在意道:“挺好的啊,不留遗憾嘛。想当年我本来也是想走体育生的来着,也是爸妈不让。你看我就没你这个魄力。”

    现在杨糕听出她这不是在埋汰人了:“哎,所以你最后没走这条路吗?那你学了什么专业?”

    *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像这种被打听私事的时候,陈睦通常选择胡咧咧:“我学计算机的。”

    杨糕眼睛大了一倍:“你学计算机的?那你不是应该很有钱吗?”

    这话说的,合着她现在看起来这么穷吗。

    陈睦没打什么磕绊,继续瞎侃:“就是因为不喜欢啊,所以学不好,工作也做不下去,后来索性就换行业了。”

    “啊,那你换什么行业了?”

    “开大车,跑运输。所以我不是说了我经常开这种公路嘛。”

    “那要很辛苦吧?经常开夜路吧?原来开大车的也有女生吗?”

    “对啊,有什么不行的。你看我这不是开得好好的吗?”

    世界线连起来了,杨糕深信不疑:“怪不得你没做攻略都能准备这么充分,车还开得这么好——哎,那你爸妈不说你吗?”

    “说我?说我什么,我都快30了,还想拿我跟小孩比划呢?”

    “那你会不会有那种压力——”杨糕努力组织语言,像极了什么访谈节目,“就是,你看你本来学计算机的,又有相关工作,你爸妈肯定特别为你骄傲。然后你现在开长途运货……哦,我不是说这个职业不好的意思哦,我很尊重你的职业的,我就是想问,你不怕他们对你失望吗?”

    “怕不怕啊……”话到这儿了,陈睦倒是带上几分真情实感,“说实话一开始是怕的,不光怕爸妈,还怕亲戚朋友的眼神。但是怕归怕,最开始那个死人工作我是真做不下去了,所以换赛道其实也是大势所趋。然后后面就把这种恐惧转变为动力嘛,就想着拼了命把事情做好了,自然就能堵上旁人的嘴……”

    陈睦说着说着嘴上一顿,因为在聊往事的时候,她好像短暂地忘记了自己是什么处境。

    好在杨糕很快把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我懂了,行行出状元,所以你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大车司机。”

    对,一名优秀的大车司机。

    陈睦清了下嗓子排解内心莫名的郁结,然后才回他:“类似吧,反正就是喜欢一些自由自在的感觉。而且我也不后悔,我知道哪怕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哪怕结果是失败的?”

    “哪怕结果是失败的。”

    “你太牛了姐。”杨糕感叹道。

    惶惑多日的心脏总算稍稍安定了些,就像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同类,面对这个真正的知心人,杨糕毫无保留地表达着自己的激动:“我也是这样想的!不喜欢的专业再好就业也是一辈子的煎熬啊,我就跟我爸妈说了,就算我现在选了别的专业,走了弯路,我最终也还是会走回这条路上的。他们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只觉得我病入膏肓了,但我不觉得我是钻牛角尖,也不觉得我有多不孝……”

    “不孝?”陈睦接上话茬,“怎么会不孝呢,不是说‘小杖受,大杖走’嘛。”

    “什么意思?”

    “就是你爸轻轻敲你一下,你就受着,你爸想拿大棒子抡死你,你就赶紧跑——这是为了避免爸爸犯错啊。放心吧,这种情况下你离家出走没什么问题,你可太孝顺了。”

    “是吧!”要不是被安全带扯着,杨糕真想扑上去抱抱这位睿智的姐姐,“姐你到底哪里人啊?你这么有想法,肯定是大城市来的吧?”

    这夸得人真舒服,陈睦胳膊肘都支在了窗框上:“算是大城市吧,是个省会。”

    “哪个省的省会?”

    陈睦现场直编:“江苏省会。”

    “哦,原来你是苏州人啊!”

    伴随着杨糕惊喜的声音,陈睦一口老血险些喷了出来。

    她憋笑都快憋出内伤了,杨糕还在后面天真道:“怪不得呢,我一看你就觉得你气质不一样……哎,苏州是不是特别漂亮啊?”

    陈睦捶着胸口连声应:“对对对,特别美。”

    “真是太巧了——江苏籍游客在黑马河是免费的,这么一来30元都能省了!”眼瞅着车已经开进黑马河的停车场,杨糕解开安全带积极向前伸手,“姐你身份证给我吧,我去帮你拿票!”

    陈睦的快乐到此结束。

    好消息——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坏消息——给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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