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江又翎拿开话筒,用几秒的时间让自己恢复了冷静。

    他开口,语气已经回归平静:“扶总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在他的要求下,方总监还没有把他的离职申请报给秦郁。

    也就是说,现在连秦郁都还不知道他要离职的事,但扶高寒却提前知道了。

    只有一个可能:他在寰宇的人事部安插了人,并且这个人职位不低。

    扶高寒在对面笑了起来:“江助理的能力让我很欣赏,果然如我所想,寰宇浪费了你的才华,你需要更广阔的天地。”

    江又翎平静道:“可惜,要让您失望了,我没有入职其他公司的打算。”

    有竞业协议在,他不可能从寰宇离职之后马上转投扶氏,这一点,扶高寒也很清楚。

    他之所以没有挂断,就是在等扶高寒说出真实目的。

    果然,被他拒绝后,扶高寒引入了正题。

    “既然如此,江助理不妨和我做笔交易?”

    江又翎靠在椅背上,眼中毫无波澜,甚至比平时更加冷静,但语气中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好奇:“什么交易?”

    扶高寒不急不缓道:“江助理在寰宇这么久,深受寰宇前后两任掌权人信任,想必江助理手中一定有很多很有意思的东西。把你所掌握的东西交给我,我会给江助理你想要的一切。”

    江又翎停了两秒,反问:“敢问扶总是否想过,我为什么要冒着违反保密协议的风险帮你?”

    那边的声音循循善诱:“江助理离职的原因,就是帮我的理由。”

    “景阳的事情,你难道不想要一个公道吗?”

    江又翎眼睛眯起,内心已经全数了然。

    虽然过程出了点小小的问题,但剧情还是走到了这个点上。

    原书里,“江又翎”因为各种愚蠢的作死行为被寰宇开除,又因为对秦郁爱而不得生出恨意,离职前违背自己签下的保密协议,将自己手里寰宇不少重要的数据泄露给了反派。

    扶氏拿着这些东西对付秦郁,导致寰宇遭受巨大损失。

    如今江又翎没有被开除,而是选择自己离职,扶高寒还是找上了他。

    江又翎反问:“就因为这个,扶总就要我和秦家为敌?”

    “难道这还不够?”扶高寒并不因为他的话而急躁,缓声道,“作为老秦总生前亲自带在身边教导的养子,助理理应只是暂时的跳板,但江特助到现在还只是个助理。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上司唯恐你威胁他的地位,所以不愿给你机会吗?”

    “你信不信,他知道你离职,决不会放你去别的公司,你若是选择留下,也永远得不到再进一步的机会。只有同扶氏合作,你才有机会得到你想要的。”

    江又翎眼眸微沉,他没想到扶高寒理论上刚从国外回来,却已经了解了他的过往。

    不愧是贯穿了整本书剧情的大反派,非常擅长洞察人心的弱点,话语也颇有煽动力。

    可惜,他料错了一点,江又翎并不是原书里那个江又翎。

    江又翎心平气和,对着话筒说道:“这是寰宇内部的事,还不劳扶总操心。”

    “扶总还是把心思放在自己公司上,不要总盯着别人。”

    说完这句话,他也没等扶高寒回应,直接挂断了。

    扶高寒正想开口,耳边传来了忙音。

    他眸色深沉,并没有表露出一丝失败的怒气,只是抬起头,冲旁边的手下说了一句。

    “去通知,开始备用方案。”

    另一边,江又翎放下手机,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他拒绝了,可扶氏不会就这样放弃,安插在寰宇的人也不会只有一个。

    如果不把这些人找出来,那寰宇早晚会付出代价。

    江又翎揉揉太阳穴,只觉头疼。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以他剩下的时间,不可能做完。

    离职已经提了,也没有撤销的道理。

    不过做个初步方案倒是还来得及。

    至少他现在有绝对能相信的接班人——冯捷,被盖章活到大结局的秦郁特助。

    他边思索着边按下电梯,走进去,电梯门缓缓合上。

    就在旁边,另一间电梯门打开,里面的人走出来,恰好与他错身而过。

    ·

    “你说什么?”

    秦郁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面对着眼前的人,冷笑一声,觉得他的说法实在是闻所未闻的荒谬。

    江又翎要离职?

    开什么玩笑。

    眼前的人是人事部的小组组长,闻言皱着眉头,似乎很困惑地说:“可江特助就是这么说的啊,他半个月前向方总监递交了离职申请……”

    在秦郁失去耐心赶他出去前,他将一份文件递了过来。

    秦郁冷嗤一声,随手拿起翻开,目光停留在右下角的签名上,唇角不屑的弧度渐渐凝固。

    江又翎的笔迹,他不会认错。

    这是江又翎亲自签下的离职申请书,落款日期在半个月前。

    认出字迹的那一刻,什么也没来得及想,不明的情绪已经席卷了他的全身。

    但下一秒,一切情绪被强压下去,秦郁反而陷入了出奇的冷静。

    如果江又翎在场,一定能意识到,这是他暴怒的前兆。

    “继续说。”

    他扬起下巴,眼眸锋利,直视着眼前明显还有话要说的人。

    ·

    江又翎推门而入。

    秦郁正坐在桌前,手扶着额头,似乎在思索什么难解的事情,没有抬头看他,神情隐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江又翎拿着一叠文件,心里想着一会该怎么提起开展内部清查的建议,又不至于太过明显,也就没留意到他的神情。

    “秦总……”

    秦郁打断了他:“我刚刚在跟合作方打电话,打到一半手机没电了,把你电话给我。”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对于秦郁来说,这是不太会出现的低级错误,但江又翎怔了怔,也没多想,便将口袋里的手机递给了他。

    他密码常年不换,秦郁也不是第一次借用他的手机,一拿到就熟练地解开了。

    但他打开了通话界面,却没有拨出号码,目光死死地锁定在某处,发出了一声嘲弄的“呵”。

    普普通通的一个字,却像是从他紧紧压抑的胸腔中发出,带着十足的压迫感,让江又翎后背窜起一阵寒意。

    能确定的是,秦郁此时情绪不正常。

    他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因为突发事件而忙了一个上午,江又翎已经忘记了,他和扶高寒的通话记录,还没来得及删。

    但他没有备注,那只是一串陌生的号码,秦郁即使看到了,也不该是这个反应。

    容不得他多想,秦郁站起身来,眼神里墨色翻滚不定,蕴含着风暴,凌厉的气场化为实质,会让每个处在他身边的人心生恐惧。

    暴怒的野兽露出獠牙,牢牢锁定着面前的猎物。

    江又翎对上他的眼神,联想起某些不好的记忆,身体先于理智做出反应,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反而更加激怒了已在爆发边缘的秦郁,让他原本强压下去的情绪,此刻全数反噬回身体之中。

    所有混杂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转为了愤怒。

    他一步步上前,将被迫后退的江又翎困在墙角,手紧紧地握住江又翎的下巴,扬起他的脸,逼迫他直视自己,语气森寒,如深冬严冰:“只是不让你去景阳,你就要离职?”

    江又翎心头一沉。

    这是最坏的结果。

    他看着秦郁的眼睛,顶着恐怖的压迫感,竭力以安抚的语气道:“我可以解释……”

    平日里能让秦郁从情绪中冷静下来的秘诀,这次却毫无效用。

    秦郁完全没有听,只是重复了一遍:“你要离职?”

    江又翎沉默片刻,轻声道:“是的。”

    即使是在眼前的情景下,这两个字脱口而出,仍旧让他感到一阵轻松。

    几个月以来,他想象过无数次自己向秦郁当面提出离职的情景,没有一次想象到会是眼前这样。

    说出来也就意味着毫无转圜余地,没有退路,只能向前。

    得到了他的亲口确认,秦郁面上闪过不可置信,眼眸中却依旧有着刺骨的冰寒。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江又翎听见自己说:“知道。”

    秦郁怒极反笑:“因为什么?扶氏向你抛出的橄榄枝?”

    “你以为扶氏是看中了你的能力?他只是想从你这里得到寰宇的情报!你的一切都是秦家的,离开寰宇,你什么都不算,只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江又翎顿了顿,避开秦郁燃烧着怒火的眼睛,缓缓垂下眼眸,纤长如鸦翅的睫毛微颤,掩住了内里的真实情绪。

    在这样的关头,他居然走神了。

    眼前的景象,秦郁用语言肆意侮辱着他的样子……渐渐和三年前的那个晚上重合。

    那时的秦郁,比现在还不会隐藏情绪。

    那是十分普通的一天,秦郁临时通知他,晚上有场圈内几个相熟二代的聚会,让他去安排。

    他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让江又翎跟他一起去。

    江又翎其实并不想去,当晚聚的那一圈人仗着自己家里的权势,做事毫无底线可言,花样玩得一个比一个花,违反公序良俗的事没少干,于是以有工作要加班处理为由推拒了。

    但不巧的是,他在公司加班时,收到了市场部的联系,有份文件十分紧急,需要秦郁立即签字。

    迫于无奈,江又翎只能去当晚聚会的饭店找秦郁。

    包厢门开着一条缝,气氛很热烈,浓重的酒气从里面传出来,不断有欢呼和起哄的声音。

    江又翎在门口站着,等他们话题出现空隙,便进去找秦郁签字。

    站着站着,却听见了他自己的名字。

    说话的人显然喝得不少,说话都大舌头了,又离门口很远,江又翎集中注意力听,也只能听见他乌拉乌拉一大串话里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不过说完之后,后边接了句清晰的:“秦总,怎么说?”

    江又翎听见了秦郁的声音,他就像丝毫没有受到酒精影响一样,声音冷冽,每个字都清清楚楚,穿过门,传递到他耳朵里。

    “他跟我没有一点血缘关系,我爸同情心泛滥捡回来的养子而已,就是现在的工作,也是我给他的,他怎么可能有多余的想法。”

    “……”

    这个话题很快被揭过,气氛重回热烈,无人在意门口站着的人手中的文件险些落在地上。

    他悄然从门口退开,直到半小时后才进去,装作没有任何异常的样子。

    在场没有人在意他这个被背后当谈资的对象,秦郁看见他的时候,脸色极差,显然是因为下班时间还要处理工作,被扰了兴致。

    他跟着江又翎找了个空包厢,看都没看就签好名字,将文件丢给他,满脸不耐:“赶紧回去。”

    江又翎一丝不苟地收好文件,轻声道:“好的,秦总。”

    而后转身离开。

    往常他跟秦郁独处的时候不太在意称呼,只要不是在其他人面前,经常直呼秦郁的名字,秦郁也不在意。

    至少表面不在意。

    不过从那晚之后,江又翎就再也没有喊过秦郁名字,而是恭恭敬敬地喊“秦总”。

    他意识到了自己所犯的错误。

    曾经的几年相处让他产生错觉,逾越了助理的界限,心中萌生了绝对不该有的感情。

    即使他把真实的情愫隐藏得很好,但还是在一日日的朝夕相伴中得意忘形,误认为即使秦郁永远不会回应他的感情,他也能成为秦郁重要的人。

    而对秦郁来说,自己的助理有这样的认知,显然冒犯了他的权威。

    秦老夫人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他没有看清楚自己的位置。

    那个夜晚毁掉了他竭力粉饰的外衣,从此以后,江又翎抛弃了曾经自欺欺人的幻想,搬出了自己从十六岁开始住的秦家,把秦郁当成他的上司,以纯粹的下属心态面对着他。

    他的努力奏效了,之后的几年里,他们退回了对彼此都更加合适的关系,秦郁对他仍旧不冷不热,但江又翎没有再听到过那样令人难堪的言语。

    再度听到秦郁冲他说出如此冷漠的话,让江又翎有些恍惚。

    长久的相处里,他已经习惯了揣测秦郁的情绪从何而来。

    这次也不例外。

    他想到了个很贴切的例子:对秦郁来说,他提离职,就相当于用得最顺手的工具突然长脚跑了吧?

    他以为秦郁想要的是他安安分分地做下属,可在秦郁眼中,他还到不了下属那样高级的存在,只是工具。

    认识到这一点,江又翎甚至并不觉得难过,只是有种本该如此的解脱感。

    江又翎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真的累了。

    他知道怎样说可以把秦郁的情绪安抚住,让他冷静下来,听自己解释。

    但他突然不想做了。

    秦郁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又翎。

    秦郁很少离他这么近,或者说除了他,没有人会和江又翎挨得这么近。

    江又翎总是有意识地和所有人保持着距离,分寸感和距离感仿佛刻在他的骨髓之中,即使是秦郁,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

    这个角度看,能看见他平日里隐藏在眼镜框后的眼眸微合,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薄唇微抿,让江又翎显露出了一丝从未表现出过的脆弱无助。

    分明只是一丝若有若无的脆弱,却让秦郁的思绪从燃烧着的滔天怒火中略微解脱了出来。

    他手上松了几分力道,江又翎的衬衫不再被他紧紧攥住。

    只是片刻而已,原先被愤怒压下的情绪又抓紧机会涌上心头,让秦郁无从消化,也无从辨识。

    但很快,颤抖停止了。

    江又翎抬起头,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回到了他工作中一贯的样子。

    他的眼神平和坚定,无悲无喜,好像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秦郁不错眼地盯着他的脸,听见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去扶氏,也永远不会做一件对寰宇不利的事。”

    听到这个消息,秦郁还没来得及转换自己的神情,又听见江又翎说:“但我不会撤回离职申请。”

    “半个月后,我会离开寰宇。”

    这句话,他也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

    他抬起手,用力挣脱秦郁的钳制,捡起刚刚在冲突中散落一地的文件,细致整理好,放在了桌面上。

    秦郁看着他的动作,心中滔天怒火催化着他的破坏欲,身体却像跟不上脑子一样,不曾挪动一步。

    “江又翎,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撤回申请,我可以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他望着江又翎的背影,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如果你敢离开寰宇,我一定让你无处可去。”

    江又翎整理文件的手丝毫未动,整整齐齐地码好纸张,又用桌上的钢笔压住,仿佛秦郁的话没有给他造成一点影响。

    做完这些事,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全程,都没有看秦郁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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