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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官第五

    董子曰:「仁者人也,义者我也。』以仁爱人,以义制我。以仁爱人,不授以制而尽其私。以义制我,不私所爱而厚其疑。恶有为天下王者自爱而制人,可以宰九州,建千祀者乎!且诚非所以自爱。

    天有四时、五行、四方,各位其位,时其时。不疑冬之凄苦而间以燠;不疑夏之歊暑而间以寒,不疑西北之有昆仑,崇堕崟崔,隔己而陵夷之;不疑东南之有尾闾,淫浸沈没,泛己而堙燥之。四时、五行、四方各行其职,胥以归功,盖相报也。诗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言齐桓推亡固存,以诚信礼卫,毁於两河脰吻之间而不相疑,故取似实果而赠美琼瑶也。

    王者拜贶天醮,宅履中区,感河流光,承剑启珓,以贻后世,得之丁宁,付之郑重,固其所也。然三、五之代,以历迭兴,或及身而授,或数十世而授,卒不越神明之胤。恶有如赵宋之削其援,弱其族,以口之口口者乎!

    彼耶律、完颜、奇渥温之初始,亦尝分尺土,籍一民,伏莽啮堤,以为窥窃之资也哉!

    若晋、宋、梁、唐之末造,僭偪孤寡,权壅上流,彼畀受苟简,日习而次垂之,此又无庸致怪也。

    流风沿递,疑积相仍,乃至论道之职,喉舌之司,六官之长,旬宣之使,下及郡邑,城不足百雉,户不满三千者,盈天下而无非疑地。以为不可疑也,是戈矛填心而黚皰割腕也。以为可疑也,是授蹻、跖以籥键而稍滞其户牡也。以为疑在此而制以彼也,是忌狸窃雏而间之以狐也。

    舜之命官也,禹陟司空,宅百揆,弃为后稷,契作司徒,皋陶作士,伯作秩宗,夔典乐,教胄子,龙作纳言,各专其采。虽稽让从容,后心载俞,而旁任必咈,其汝谐以往者,共工百度之薮,虞理名山大泽之长也。故劳谢专尸以体其爱,道孤独赞以去其制,则仁义立而天工亮矣。

    天地之气,刑德相召,祸喜相感。甘草兆熟,苦草兆饥。醴泉甘露,不流桀池。夹珥阴风,不凄尧宇。诚由诚往,疑用疑来。是故五臣、十乱、酂、留、冯、邓之侣,布心洒血而不恤,彼有以召之也。

    李广之射石,非虎也而饮金没羽。诚以拔之,则小人革面;疑以任之,则君子寒心。是故豫生饮药于赵都,百里行哭於秦族,越石授命於并阳,袁、刘糜姓於台下,杨业介马以丧元,余阙凭城而溅血。

    此数子者,事二姓,弃旧君,比匪类,仕伪邦,非有皦日白水之畴昔也,而一旦甘死趋祸,大贸其夙夜之狂心者,岂非任服躬而难委,诚推心以必酬者乎!故专任者不期报而报臻,疑投者不期欺而欺应矣。今命官之制,在外者,一县之令,丞、簿不听命焉。

    一郡之守,同知、判、推不听命焉。一司之使,分以左右,二参、副、佥不听命焉。文移印信,封掌押发,登於公座,唯恐长官之或偷也,而钳束之如胥吏。

    行未百年,法已圮坏,犹使藉口公座,脱独户之咎,疑制之患,已大可睹。又复分其屯田、水利、钱法、驿传、盐政,分为数道以制司。

    道立分司,督察巡守兵粮之务以制郡。巡按之使,络绎驰道,循环迭任,无隙日月以尽制之。所以制外者无遗力矣。在内者,取都督一府而五之,间以同、佥。

    六部卿贰,或七八员。都堂、大理、通政、太仆以放,虽有长贰之别,而事权散出,不受裁制。

    黄扉论道之席,至永刊极刑以废其官。其文移印信,封掌押法,公同朝参者犹外也,复使给谏御史巡视刷卷以制之。卒有爰立大僚、边关盗贼、建置河漕、三礼疑似之事,所部不得决,又设会议、抄参、私揭以制之。

    所以制内者无遗力矣。以一人敌天下之力,以一代敌数百年之力,力穷法匮,私蠹蚀烂,乃使相秀而谢之。非己之专也,则是开以滑避之径而绝其功名之涂也,岂不拂与!夫一职而分官以领之,连衔以辖之,所以疑制不肖也。人材之数,曰贤,曰不肖,口中人。

    贤制不肖则不肖惧,不肖制贤则贤者忧,中人制不肖则恶不弭,中人制贤则善不长,贤制中人则疲於效命,不肖制中人则靡於朋淫,贤制贤则意见差,不肖制不肖则声气叶。不肖惧则裂而伤贤,贤者忧则引而避不肖,恶不弭则忌惮益忘,善不长则登进无助,疲於效命则事会圮,靡於朋淫则媚术张,意见差则乖左折衷,声气叶则胶固两利。然则疑制者,唯两不肖而後谐也,亦将大违其疑制之始心矣。天原道,君原天,相原君,百官原相,大哉!滂沛万登,而纲纽尺握,乃以禁制朕兆,膏泛群族也!

    今以天下之大,选贤简德之繁且久,不能得一二心膂之臣,任以论思,乃靳然果废其官,夫唯开业於风雨,英敏神灵者,括万几,统一心,无所凝滞。

    过此以往,奏报日冗,陈案日仍,晏安日藉,声色玩好、禽马柔曼,淫音幻技日进於深宫,外劳内蛊,其不折而入於中奄者,无几也。故胡惟庸、汪广洋之祸,消於纶扉,移於涓寺,而万安、焦芳、黄立极、丁绍轼之徒,承颏颐,奉密教於北门者,且波溶瓦散而不可救。

    元气痿,大务阁,民愁闾左,士叹十亩,粻空於野,金蚀於藏,彼揖此让,晋口口而口之大口,可不痛与!则仁义不立,而疑制深也。传曰:「贱妨贵,新间旧,小加大,逆也。」故王者制名,天下奉名,百官赴名。倒其所制,昧其所奉,贸其所赴,则将贱爵禄而重事权。

    爵禄者,天之秩也,事权者,上之意也。菲天秩则士薄功名,尊上意则人丧廉耻。

    是以王者慎名,名正则任重,任重则责隆,责隆则政理矣。今夫学士之秩,五品也,使立於九卿之上。贱妨贵,小加大,背盭凌迟者,莫甚於此!则将使天下蜗瞀蝇营以趋事权,而天秩之自然,荡然不可复稽。

    夫虚一品之置者,靳其爱以制物也。爱以我私,而制尽人族,与仁义背驰,而求治天下,亦难矣。给事、御史之秩,胥七品也,给事以巡视遣,御史以巡按遣,则操六卿、两司大臣之臧否以乱其掌故。彼之愿职任,累岁时,登进崇阶,代天工,作民牧,其前效已可睹也。

    早知不能,废之而已。乃升新进,夸小臣,翻戾趾肘,使黄发卿尹呵斥所辍者,屏息蹑踵,禠绣隅坐,以承其欬笑,不亦左与!故主贵其名,莫不贵之也;贱其名,莫不贱之也。制名以任贤能,疑名以尊意旨,浮薄长进,权藉推委,效著於偶然而垂为法制,故人纪贱而天维缺,非建国不拔之典矣。唯除疑制者不然。

    尊其尊,卑其卑,位其位,事其事,难其选举,易其防闲,公其心,去其危,尽中区之智力,治轩辕之天下,族类强植,仁勇竟命,虽历百世而弱丧之祸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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