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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奶盐

    出自亚里士多德的一句话,幸福是把灵魂安放在最适当的位置。

    他出现的那一刻,爱与被爱同时发生。

    她感觉自己飘忽的灵魂突然脱离枷锁,落到了安处,说不出的惊喜。

    听见他说,他是特意过来接她回去。

    二月份的天又暖和了一点。

    苏稚杳心脏变成棉花糖,软乎乎,又甜丝丝的,下巴压在他衬衫,抬起头:“过来也不先和我说,万一我不在呢,你不是白跑一趟?”

    贺司屿眉梢轻轻一挑:“不白跑。”

    她发出一声疑惑,在她不解的目光下,他慢慢笑说:“正好见见阿姨。”

    苏稚杳心中一动。

    纽约那夜,她有说起过,想要他一起到沪城,可惜当时她声音太轻,他没听见。

    现在苏稚杳忽然怀疑,他是不是故意佯装的不过不重要,他的可靠就如山川坚稳,就算是没听见,他也总是能摸清她的脉。

    苏稚杳望他:“我妈妈在午睡。”

    “我可以等。他垂眼回视。

    存心要为难为难他似的,苏稚杳眨眨眼,满目狡黠:“她要睡很久的,至少两个小时。”

    贺司屿笑着瞧她。

    “多久都没关系。”他指尖轻轻拨开她耳鬓的碎发,柔声说:“见你妈妈,这点诚意得有。”

    他说完,她就吟吟笑了出来。

    她的脸在阳光下,莹白光滑,清透的浅褐色双瞳映得发亮。

    贺司屿两指在她脸颊很轻地捏了下:“上车,既然你妈妈还在休息,我们先出去转转。”

    他语气沉稳,话说得合情合理。

    苏稚杳睨他一眼,心骂他假正经,就是想要亲热了,光天化日的不方便。

    二十分钟后,贺司屿指骨修长的手握着方向盘,才将车子驶出圣约斯私人医院。

    苏稚杳坐在副驾驶座,抿着刚被吮到鲜红的嘴唇,脸颊还有烫热的余韵未散。

    今天没涂口红,倒是给他占了便宜。

    靠在椅背,苏稚杳后背硌着,发现毛衣里的搭扣还半松着。

    “贺司屿!”

    他应声,她双手探到背后,自己解开再重新盲扣回去,微嗔着质问:“为什么不帮我扣回去?”

    贺司屿分心看了她眼,唇边泛出点笑。

    其实他想的是,现在扣整齐了,等会儿再解麻烦,不过这样说,姑娘家肯定是要闹他的。

    他不答,只状似随意问起:“出来的时候笑那么开心,是有什么好事?”

    话题岔开,苏稚杳瞬间就被带过去了。

    一说到这事,她笑容就在脸上和涟漪一样漾开:“喔,有个医学研究所要给我妈妈治病,都是脑神经科最顶尖的专家,而且还有研究苏萨克氏症候群的经验呢。”

    贺司屿眉间掠过一丝疑心。

    答应了?”他问。

    “还没呢。”苏稚杳回忆中午的情景,沉吟着道:“孟教授似乎不太情愿而且治疗得去英国,还不知道我妈妈愿不愿意。”

    静默片刻,贺司屿唤她:“杳杳。”

    “嗯?”

    “研究经验,不等于治疗经验。”

    苏稚杳脑子空了下,在他的话里怔住。

    “苏萨克氏症候群病例稀少,全球都难见到几例,医学上都还无法明确病因,如果他们只是有研究经验…”

    贺司屿放缓车速,在红灯前刹住车,回过头,郑重地看着她眼睛:“慎重考虑。”

    顺着他话中的意思去想,细思恐极,苏稚杳顿时头皮发麻,双目微微睁大:“难道他们,是想要我妈妈当临床试验对象吗?”

    贺司屿如是道:“不排除他们研制出的新型特效药有效,但使用新药,谁都不能保证没有风险。”

    苏稚杳高昂的心瞬间就跌回深渊里,甚至比之前沉得更深。

    她还以为幸运降临,有希望了。

    结果只是空欢喜一场。

    “难怪孟教授表情古怪,原来是我太天真了…”

    苏稚杳蹙眉苦恼,含着一喉咙玻璃渣的感觉:“那我是要拒绝吗?可是拒绝的话,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我妈妈永远只能这样。”

    眼前出现除夕那夜,乔漪站在落地窗前的画面,身子消瘦得病服都大了一圈,侧脸半隐在暗里,显出深深的拓落和惘然。

    苏稚杳忽然后知后觉到她笑容底下的忧郁。

    尽管对乔漪而言,每天都是新的一天,她二十四小时的记忆一直在清空重塑,但身心会留下感觉。

    再在笼子里关下去,她都快要抑郁了。

    绿灯亮起,车子前进,驶在公路上。

    贺司屿是理智的,实事求是告诉她:“去英国治疗,确实是唯一出路。”

    苏稚杳低着脑袋,闷闷“嗯”了声,语气低瓮地说:“但是太冒险,我怕将来后悔。”

    贺司屿语气平静,听来有几分长辈对晚辈的语重心长:“你犹豫不决的时候,就注定了哪个选择你都会后悔。”

    苏稚杳抬起头,去看他。

    又听见他道:“做选择后悔是常态。”

    话虽如此,可真要做到坦然接受所有结果,是另一回事,苏稚杳叹息一声,低落问他:“你有后悔的事吗?”

    贺司屿没有太多迟疑:“当然。”

    苏稚杳还挺意外的,以为他会说没有,毕竟依他的性情,应该没有“如果”这种幻想。

    没想到他的回答如此肯定。

    她在心里想,能让他后悔的事应该很少。

    下一瞬就听见他慢慢说出后半句。

    “很多。”

    苏稚杳看着他侧脸,明媚阳光从前窗玻璃照进来,将他硬朗的轮廓都虚化得柔和。

    她十分好奇:“比如说呢?”

    贺司屿目不斜视望着前路,笑了下。

    “威尼斯度假酒店。”他神情漫不经心,又透着几分正经:“惹哭你,还让你难过好几个月。”

    是情话,也是真心话。

    苏稚杳眼里终于重新融出一丝笑意,轻声说:“早都原谅你了。"

    他也笑,弯着薄唇。

    “贺司屿。”苏稚杳柔柔叫他名字,心中隐隐动容:“如果是你,你会拒绝还是答应?”

    讲道理,他不该给出意见,任何向外的观点都是一把钝刀子,随时可能开刃捅自己一身。

    但小姑娘被麻烦困住了,他有责任开解,就算是因他言语造成不好的结局,他也应该让她明白,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在身后。

    贺司屿客观道:“站在世界的角度,医学事业要进步,总要有志愿者奉献。”

    尤其是罕见病症。

    这道理苏稚杳当然能懂,但她没这么伟大,心里装不下人类理想。

    在她沉默的时候,贺司屿再开口,声音轻轻漫出嗓子:“但作为你的男朋友,我不认为送你妈妈去英国治疗是最好的选择。”

    苏稚杳确实是在犹豫不决,她一面不想冒风险,一面又在为那点“可能”动心。

    不像过去几年,她遇事只能自己悄悄压心底,现在他在身边,她就本能依赖他。

    苏稚杳在副驾驶座歪过身子,愁眉苦脸地快要哭出来:“那要怎么办啊贺司屿?”

    她瞬间变回三年前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

    贺司屿无声一笑,没立刻回答,车子驶入餐厅停车库,停下后,他回头。

    指节轻叩了下她额头,说:“别想了,遵循你妈妈自己的意愿。”

    女孩子拥有一段好的恋爱,不管到什么年龄,都会被宠成小朋友,小朋友可以任性,可以无理取闹,可以什么都不想,只要可可爱爱。

    苏稚杳眼下就是这个脑袋空空的小朋友。

    她把头耷拉在椅背,委屈巴巴地望着他,不情不愿地“喔”了声。

    贺司屿笑着,轻叹,倾身越过中控,亲自为她解安全带,她就这么懒洋洋窝着,还挺习惯他伺候。

    她的唇近在脸旁。

    贺司屿松开她安全带的时候,耳边响起她温温甜甜的声音:“男人果然还是年龄大的好。”

    触及到他幽幽的目光,苏稚杳抿唇笑,口吻讨好:“有阅历。”

    贺司屿哂笑,由着她说。

    贺司屿没有带她到方便作乱的地方,去的是一间下午茶餐厅,装修得如老沪城的海派风格。

    他们坐在窗边的位置,两扇窗向外敞开,从方方正正窗框里望出去,好像是把沪城的风光拍进了相框里。

    近处是外滩黄浦江,远处东方明珠高高伫立。

    苏稚杳面前摆着三层甜品架,还有温热的椰乳茶,而贺司屿只点了一杯巴拿马红标玫瑰。

    贺司屿后倚沙发,一只胳膊随意搭在扶手,另一只手握着瓷杯,浅浅抿了口咖啡。

    他的咖啡没有糖也没加奶,在唇齿间浓苦醇厚,杯子握在指间,抬眼,继续看对面的女孩子。

    她有着好看的唇形,小巧而饱满,十分润泽,吃东西一小口一小口得很认真,含住一勺芝士奶豆腐,眼睛眯起弯弯的弧度,能想象到口感细腻清甜,很合她口味,江边的风吹来温而不凉,拂动她几丝鬓发,她抬手撩了下,嘴角沾到一点乳。贺司屿手撑到腮边。

    怎么都看不腻,也不觉得闷。

    苏稚杳发现他的目光,望回去,舔掉嘴角的乳迹,嗓子都被甜点润得含了糖:“你老看我做什么?”

    他抬唇笑了下,不语。

    苏稚杏瞅他两眼,心想这人居然没动坏心思,还真的正儿八经在和她约会。

    她心软着,没和他计较,托住脸看向窗外,眼睛在光线下虚虚眯起:“这里的夜景一定很漂亮。”

    贺司屿掌心覆过去,裹住她放在桌上的那只手,果然是凉的。

    “想看,我们晚上再过来。”

    他说着,捏着她手指,拇指指腹按在她的指骨轻缓揉动,其他的指滑到她手心里。

    只是两只手的皮肤摩擦,苏稚杳都不由心悸,心跳着,耳朵微微热起来。

    面前的男人肩身挺阔有型,一只手背压在脸旁,长眸漆黑,睫毛轻敛,依旧是在瞧她,姿势慵懒,但眼底隐笑,仿佛融着万顷柔情。

    苏稚杳心想,幸亏这人性寡,他要是个风流薄情的,不晓得得惹多少情债。

    他们在餐厅坐了很久,等时间差不多了,开车回到圣约斯。

    苏稚杳偶尔会有午睡的习惯,原本今天没有睡意,想要到琴房练琴的,但甜食容易让人犯困,回医院的路上,苏稚杳靠在车窗边就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四周安安静静,副驾驶座的椅背被放平了,她身上盖着男人的商务大衣,车子里开着暖气,停在一片树荫下。

    苏稚杳打着呵欠,懒洋洋扭过身,看到他双手闲闲搭在方向盘上,靠在驾驶座闭目养神。

    听见她动静,贺司屿睁开眼回头。

    见她双眼朦胧,他轻笑:“醒了?”

    苏稚杳鼻腔溢出一声鼻音,迷迷瞪瞪看了眼中控显示屏,发现时间都将近要三点钟了。

    她微微惊醒,立马坐起来,外套从肩头滑到腿上:“都这么久了也不叫醒我。”

    贺司屿没有辩解。

    她睡得这么香,他怎么舍得。

    苏稚杳匆匆忙忙拎上从餐厅外带的小蛋糕,拉着贺司屿进了住院大楼。

    她在病房前止步,提前同他交代:“我妈妈眼神经有受损,畏光,所以屋子里有些暗,不能开灯。”

    贺司屿点头:“好。”

    他手里有几盒名贵补品,往常总是有人替他拿,但眼下他亲自提着,苏稚杳看得不禁一笑:“还不如给她一盒糖果呢。”

    贺司屿眉骨略抬:“记住了,下回一定。”

    他言听计从,苏稚杳满意地握住门把,停顿几秒,又忽然松开手,回过身去:“等一下,我突然有点紧张。”

    第一次带男朋友见家长,没有经验。

    廊道里静声片刻。

    贺司屿似有若无地笑了下:放轻松。”

    他低着嗓音,慢慢说。

    “该紧张的是我。”

    似乎是为了显得正式,他没穿大衣,一身深色高定西服套装标致熨帖,无论何时,他腰背笔直,人永远都是挺拔的。

    肉眼完全看不出他紧张的痕迹。

    苏稚杳血流涌在心脏,心跳得厉害,闻言感到稀奇:“你还会紧张?”

    “嗯。”贺司屿声线平稳含笑,但腔调不经意哑了:“我很在乎你妈妈对我的看法。”

    他不轻易让人看到自己的真实情感,为数不多的几次表露心迹,都是在她面前。

    苏稚杳心一软,勾住他手指晃了晃:“我妈妈很温柔的,一点儿都不凶,你不用怕。”

    她在哄他。

    贺司屿笑起来。

    圣约斯住院部这间最高层的病房,是套房式,乔漪在房间里已经睡醒很长时间,苏稚杳走进时,乔漪正靠在床头,在床头柜微弱的台灯光下看书。

    苏稚杳扒在门框边,门开出条缝,她探出半个身子望进来。

    乔漪抬头,见她迟迟不进屋,好笑道:“偷偷摸摸的,藏那做什么?”

    苏稚杳虚虚一笑,去到她床边,拿起柜台上的笔记本,翻到最后几页,递到她面前:“妈妈,你看一眼。”@她指尖暗示性地压在一句话旁。

    不要忘记见女婿。

    自己的女儿,乔漪哪能察觉不出她心思:“你带我女婿过来了?”

    苏稚杳下意识瞧了眼虚掩的门,某人肯定听见了,她羞窘,小声嘟哝:“还不是”

    乔漪笑了笑:“人在哪呢?”

    苏稚杳扭捏几秒,三两步到门口,拉开门,贺司屿耐心等在门外,毫无防备地就被她一把拽了进去。

    苏稚杳扯着他西服的袖子,小碎步跑到床前,贺司屿在她身后,跟上她速度大步迈开。

    她拎过他手里的礼品盒,搁到床头柜,然后生疏而正式地介绍,说这就是她男朋友。

    “他叫”苏稚杳卡了下壳,担心母亲万一知道某人的身份要吓到,支吾着,隐晦说:“他叫贺归霁,妈妈可以叫他阿霁。”

    贺司屿瞧了她眼,几不可见地略一弯唇,没多言,顺着她意思。

    颔首,很是谦恭有礼唤道:“阿姨。”@卧室里只有一盏台灯亮着,四下光晕昏黄,半明不暗,只能到看清面容的程度,不能再多。

    乔漪借光细细去看他。

    外表没得说,人不知道如何,但看上去也是靠得住的。

    乔漪应了一声,莞尔:“我这里也没张沙发什么的,将就着坐。”

    苏稚杳殷勤地去搬身后的折叠靠椅,贺司屿先她接过,展开,按她坐下,自己坐了那张冰冷的医护圆凳。

    乔漪看在眼里,带着笑,省去了生疏客套这一步,问:“阿霁看着应该比杳杳年长挺多的。”

    “是。”贺司屿说:“长她八岁。”

    “几月的生日?”

    “这个月。”

    乔漪在心里算了算,微微沉吟道:“年初生日,那是要比杳杳大得多,她圣诞节,都是年尾巴了,这算起来,毛估估差了十岁呢。”

    苏稚杳是一秒都沉不住气,即刻便开口:”妈妈,三十几也不老,刚好成熟稳重,比那些毛头小子强多了,你看程觉,成天乐乐呵呵的不干正经事儿。”

    乔漪早记不住程觉是谁,但见她坐不住,她揶揄道:“我也没说不好,你怎么就急了?”

    苏稚杳张张唇,顿时哑口无言。

    “我没急”她小声嘴硬,不再吭声了,捧过台面那碗车厘子,埋头默默咬住一颗。

    贺司屿垂眸,无声翘了下唇角。

    乔漪故意和她说道:“怎么自己在吃,去给你男朋友也洗一碗。”

    “太甜了,他不爱吃。”苏稚杳嗔怨她偏心,胳膊一抻,把自己那碗捧到某人眼前:“喏。”

    贺司屿眼底溺着丝笑:“你吃吧。”

    苏稚杳头一歪望向乔漪,有些得意:“您看。”

    乔漪被她惹得轻一嗤笑,小姑娘真是被惯大的,以后怕是要惯得她更无法无法。

    “阿霁学的什么?”乔漪随意和他聊聊。

    贺司屿应道:“商管,经济,金融。”

    苏稚杳一颗车厘子刚含到嘴里,闻言,口齿含糊问:“你修了三门学科?什么学位?”

    “硕博。”他说。

    乔漪眼里夹杂着困惑:“你都还不知道?”

    苏稚杳错愕,瘪瘪唇,声音理亏地低下去:“我又没问过n“你们谈了多久?”

    苏稚杳猝不及防被问住:“我们”

    她忽然不知道怎么讲,要说他们分手三年,还是“第五年了。”贺司屿语气温沉着回答。

    苏稚杳微怔,静静看他的侧脸。

    显然乔漪没有多疑,只是柔声唠叨了苏稚杳两句,都这么多年了,说她对人家不上心。

    身为母亲,哪怕她不能长久记住,也有必要问清楚,乔漪出声:“阿霁是哪里人,做什么的,家里面提及敏感话题,苏稚杳忙道:“妈妈,这些我都知道的,就不用问了。"

    苏稚杳正要拦着,男人突然启唇,情绪很平静,一字一句沉稳答道:“港区,经商,父亲已故,母亲”

    他略作停顿。

    再开口,嗓音低醇:“母亲改嫁。”

    那些过往是他的禁忌,他基本只字不提,苏稚杳不想他往自己心口剜刀子,踢了他一脚,示意他不用说。

    贺司屿回眸对上她视线,竟是笑了:“没关系,和阿姨没什么不能说的。”

    苏稚杳凝视着他的眼睛,眼眶不知怎的一热。

    记性受损影响思考,乔漪不能够正常深思,但凭感觉,她从他眼睛里看出一股韧劲和魄力,以及对待这段感情的坚定。

    总归品性是不错的。

    虽说是带男朋友给她过目,但乔漪没想要阻止,她女儿机灵得很,眼见高着,看男人的眼光肯定不差,她完全放心。

    “怎么都严肃起来了。”乔漪笑说:“只要你们好好的,婚事我没有意见。”

    苏稚杳前一秒的揪心烟消云散,压轻声音:“怎么就说到婚事了,我们还只是谈恋爱。”

    知道她在害羞,乔漪柔声:“阿霁不小了,你这不是也到该结婚的年纪了?”

    苏稚杳欲言又止,不知从何说起。

    还没见他哪回有过表示,以为就只是双方见个面,结果显得她跟逼婚一样。

    “我不急”苏稚杳温吞着说。

    身边的男人跟着她话道:“慢慢来。”

    苏稚杳睫毛悠悠颤了下,很奇怪,明明自己的话里就是这意思,可听见他也这么说,她心里就感到空落。

    她眼睫垂下去,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碗里的车厘子,有点不是滋味。

    耳旁,男人的声音沉沉缓缓,还在继续:“我与杳杳之间,要如何,全都由她做主。”

    苏稚杳指尖倏地顿住。

    最后一个字音仿佛带着电流,落进耳朵里,听得她耳底酥麻了一下。

    苏稚杳仰起脸,双唇微微张开一条缝隙,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屋子里静下来。

    时间被拉扯得很漫长。

    乔漪也在他的话里意外了半晌,经不住问:“万一哪天,杳杳突然告诉你说,阿霁我不喜欢你了,你要怎么办?”

    苏稚杳想说她不会,又想先听他的回答。

    贺司屿轻笑一声,并不觉得这个刁钻的问题有多难回答。

    他侧过脸,望向她:“我这人在感情上的思想比较老成,不如他们年轻人想得开,既然和她开始,就是决定要走到最后,没想过其他。”

    苏稚杳和他相视着,止不住屏气。

    “如果当真有一天,杳杳对我的感情淡了,不想再继续了”贺司屿薄唇间语调缓慢。

    深凝着她,说:“她随时可以舍弃我。”

    苏稚杳双眼满是诧异。

    他略顿,似乎是笑了下,音质低沉微磁,裹挟着暖意:“也有随时回到我身边的机会。”

    “而我不会再有别人。”

    苏稚杳听得鼻酸,眼睛起了层薄薄的雾气,幸亏屋内光线暗,她眼里的湿润瞧不太清。

    恋爱脑,大情种她在心里骂他,明明自己都是一坛子冰窖,需要取暖。

    病房里的座机响起铃声,是前台护士,告知苏稚杳,英美脑神经研究所的专家负责人抵达沪城,正在孟禹办公室,商讨她妈妈的病情,她如果有空可以过去一趟。

    乔漪属于脑神经受损病患,是否治疗需要家属同意,苏稚杳作为病患女儿,有些事需征求她意见。

    这件事情,乔漪还不知道,苏稚杳和孟禹有过共识,在情况落定前,先不告诉她。

    苏稚杳想去,又不想丢他独自在这里。

    她一迟疑,贺司屿就瞧出了她心思:“去吧,我和阿姨随便聊聊。”

    与此同时,孟禹办公室里的情况不容乐观。

    “够了!我希望你明白,这是开颅手术,不是你们英国的马戏团演练!”

    一道愤怒的高音在办公室里掷地有声。

    坐对面的是一个英国中年男子,金棕长发后束,唇上留有胡须,眉眼间尽是精明:“你先冷静,Mr Meng,这项动物神经信号技术已经获得FDA批准,完全能够进行人体测试"

    孟禹猛地拍桌站起,打断了他,用英语对话。

    “马尔科姆先生!”孟禹一改往日温和,白大褂微乱,眼里淬着一股火气:“你们是想拿我的病人做活体实验,还是想为研究所争得世界首台半侵式脑机植入新型手术的可耻荣誉?”

    马尔科姆舔了下唇,低头笑了笑。

    “Mr Meng,你对我们误解很深,Mrs Qiao是苏萨克氏症候群患者,你是知道的,我们这些年对该病症有很多针对性研究,目前为止,只有人工智能手术是最优途径。”

    “我们出于人道主义,是真心想为Mrs Qiao提供帮助。”

    孟禹身前深深起伏着:“大脑有百亿神经元,神经受损不可能完全修复,你们想要植入新研发的半侵式脑机,就只能选择先做颅神经病损切除术!”

    他攥起拳头,仿佛有火球在胸腔里滚动。

    “你们能保证术后不会造成患者脑认知障碍或者瘫痪吗?”

    马尔科姆还是那般靠坐在那里,轻描淡写:"Mr Meng,你也是脑神经科医生,应该明白手术存在风险再正常不过,你要相信,手术永远比药物治疗来得快速有效。”

    话说到这份上,乔漪在他们眼里显然就只是个新型手术的测试品,他们多年研制出的医疗技术,急需在活人身上得到验证。

    而苏萨克氏症候群的罕见,让他们不得不将乔漪视作宝,千里迢迢不计后果,想要说服她接受治疗。

    就是在中午以为只是药物治疗时,孟禹都已意识到其中的不对劲,何况这位所谓研究所的负责人,当着他面提出做开颅手术植入脑机的荒诞言论。

    孟禹怒到了极点,用力指着他,一字一句质问:“你只需要回答我,你们这台手术,成功率达到百分之一了吗!”

    被精准地问到关键,马尔科姆眼神难得有一瞬的虚飘,他故作镇定摊开手:“你知道的,这种手术,无论在哪里,成功率通常都不会有多高。”

    他们到底把人命当什么?

    孟禹那股怒气上涌,沸腾到指尖,开始忍不住地抖。

    马尔科姆接着好声好气,说道:"Mr Meng,我们知道你是中国脑神经科最顶尖的专家,我代表研究所前来中国,就是想与你共享实验成果,只要这台手术能正常进行,我们保证,百世后的历史上会有你的名字。”

    “疯子”

    对这种无医德的烂人,没必要给好脸色。

    孟禹手指移向门的方向,喉间发出一声低吼:"You can shut up or get out !"

    马尔科姆静默片刻,突然扯唇一笑,挑挑眉:“Ok,一段不愉快的交流。”

    他慢悠悠起身,面上情绪也跟着冷下来,睨向孟禹的眼神透着挑衅:“Mr Meng,你是否忘了,你只是Mrs Qiao的主治医师,不是家属。”

    孟禹鬓角有几条青筋跳起。

    马尔科姆竖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左右摇摆了两下,啧啧道:“你没有权利干预病人对于治疗方式的选择。”

    孟禹握紧拳头,强忍住挥过去的冲动。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叩响起三声。

    马尔科姆拍拍外套走过去,准备离开,恰巧就在敲门声响时,从里面拉开了门。

    瞬息,和门外的女孩子四目相对。

    眼前出现一张陌生面孔,苏稚杳愣住,望向里面,看到了双眼发红的孟禹。

    马尔科姆打量苏稚杳两眼,饶有兴趣想开口,孟禹先大步迈过来,将苏稚杳挡到身后。

    厉声道:“请你离开我的办公室。”

    马尔科姆哼笑,收回目光,走出去。

    苏稚杳不知情况,不解地问:“孟教授,我刚刚在门口,好像听到你们吵架"

    孟禹暗暗吸口气,竭力保持平和,对她露出一个温润的笑:“抱歉,失态了。"

    苏稚杳摇摇头:“是出了什么事情?”

    她对英美研究所的治疗邀请满怀期待,孟禹不忍心看她失望,但他当时还在情绪上,无法理智同她讲明原因。

    “没事。”孟禹决定等自己冷静下来再劝她,说道:“杳杳,送你妈妈去英国治疗的事,先不要答应,我们找个时间,再坐下来好好说,好吗?”

    苏稚杳困惑,但还是点头:“好啊。”

    她又轻轻笑说:“孟教授,你照顾我妈妈近二十年,我不信谁也不能不信你,假如你认为行不通,我绝对不会擅自做决定。”

    孟禹看着面前通情达理的女孩子。

    他一生无妻无子,其实这么多年,早在心里将她当成了自己女儿。

    “谢谢你。”

    苏稚杳离开孟禹办公室,没有逗留太久。

    她依稀能猜到,在孟禹办公室门口撞见的那个金棕长发的男人,就是那位研究所的专家负责人。

    他们当时吵得凶,苏稚杳虽没有听清内容,但也能想到研究所的不怀好意。

    就像贺司屿说的,研究经验不等于治疗经验,中午在贺司屿的车里,她还在左右为难,现在忽然想通了。

    她不想母亲成为临床试验的对象。

    苏稚杳倚在廊道尽头的窗前吹了会儿风,才回到病房里。

    她进房间时,贺司屿还是坐在那张圆凳上,指尖抵着一把小刀,慢慢削完一只苹果。

    两人不知道在聊什么,看着很和谐。

    乔漪依旧靠在床头,微笑接过他递来的苹果,随后便见她回来了。

    “妈妈。”苏稚杳唤她,再悄悄看某人一眼。

    乔漪应声,笑着赶他们走:“五点多了,都别在我这里待着了,陪我女婿吃晚饭去吧。”

    苏稚杳听得心悸脸红。

    她就离开这么一会儿,称呼都成女婿了苏稚杳抱怨地低嗔一声,反而引来打趣,索性不说了,随他们去,走到某人面前。

    声音很小:“走了。"

    贺司屿望着她,笑而不语,他迟迟没反应,苏稚杳用靴子轻轻去踢他的皮鞋,他才挑着淡淡笑意,站起身,向乔漪告辞后,跟她出去。

    出病房,走在廊道里,落日高饱和度的橙光从玻璃窗那一侧映入,照在他们身上,在瓷砖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独处了,但都没说话。

    贺司屿不声不响寻到她垂在身旁的手,手指一点点陷入她的指间,交扣住。

    男人总是有着灼烫的体温,一被他牢牢牵住,独属他的温度就渗透肌肤。

    苏稚杳心尖一下子酥软下来,心猿意马,腔调变得绵长:“我妈妈都和你聊什么了?”

    日落深长的廊道里,两人步子都放得慢。

    贺司屿双唇微动,想了想,又抿回去,鼻腔溢出丝笑:“你还是不要听得好。”

    苏稚杳呼吸窒住,当他又被她妈妈问各种各样刁钻的问题了,比如她在时问的,万一哪天,她不喜欢他了,他要怎么办。

    她随时可以舍弃我,也有随时回到我身边的机会。

    而我不会再有别人。

    他清沉的声音在耳底重复响起,苏稚杳心里头被搅得纷乱,突然止步原地,不走了。

    她扯了扯他手指。

    贺司屿回首,见她垂着头不动,他摸摸她眉眼,柔声问她怎么了。

    “我不会”苏稚杳心里乱得很,低声说:“不会结束这段关系。”

    贺司屿眸光几不可见漾动。

    苏稚杳慢慢抬起脸,凝视着他,认真地说:“我不会舍弃你的。”

    瞧她片刻,贺司屿笑了。

    苏稚杳被他看得难为情,但心觉务必得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敛着眼睫,往前走近一步。

    抱住他腰,脸压到他的西服上。

    从没这么唤过他,第一次亲昵中带着生涩。

    “阿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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