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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杉树坡

    我尖锐的指甲嵌进陈莫骨节分明的手背,陈莫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终于松开了我,去捡滑落在地上的锦被。

    “陈莫,你说,我们这样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你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我害怕你发生意外,我们不是一般人,我以为你不会介意这些世俗的约束。”

    “我是个姑娘。”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知道你是个姑娘,你放心睡,我不会侵犯你的。”

    “陈莫,你是男人吗?”

    “我是男神。”

    看着陈莫一本正经的模样,我终于微微笑了起来。这是格木死后,我第一次有了笑容。

    看得出来,陈莫在努力地逗我开心,可是有什么用呢,这笑容如此短暂,很快,我的心又被悲伤占据。

    我大概已经心如死灰。

    死灰会有复燃的时候吗?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格木的死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不是我颓废的全部因素。

    我知道,幽木谷在我的心里已经坍塌了。我想起离开之前做过的那个噩梦,或许冥冥之中早有预感,从我踏出幽木谷的那一刻起,它就在不断地陷落,最终不复存在。

    我有时候会想起都卢依美丽妖娆的脸孔,想着想着,她娇艳的红唇会生出一副惨白阴森的獠牙,变成一只金猫朝我扑来。其实我从未见过金猫,只是从一些话本里看到过,它比一般的猫大上许多,生性凶残,传说中它是森林之王老虎的第三个孩子,也是老虎妈妈最宠爱的那一个。

    想起小问号的时候我会对幽木谷生出一丝丝的留恋,或许,娇小可爱的小问号是我心底最后的温柔了吧。

    也不知看过了几次日出日落,窗外的风渐渐地强劲起来,也会从四面八方灌进来。

    楼下的人群却愈发地热闹,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酒馆前厅里总是聚满了人。

    我问陈莫:“是发生了什么事?这非比寻常。”

    “太吵了吗?我给你关紧窗户。”陈莫站了起来,又去检查了一遍门窗。

    喧闹的声音还是绵绵不绝地灌进我的耳朵,像蜜蜂一样嗡嗡作响。

    我决定去看个究竟。

    时间是个好东西,我大概开始好起来了,我竟然已经有了好奇心。我一直以为,好奇心是一个生命体鲜活的象征。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快冬至了,天气会越来越冷,薇儿,你小心着凉。”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年。”

    我曾经打算如果冬至还找不到格木,就回到幽木谷。

    “是啊,半年了,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又到了飘雪的时候。”

    “我想出去走走。”

    “好啊,你穿厚一点的衣裳,我和你一起去。”

    大街上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南来北往的人操着不同的口音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语。

    “他们说的是人话吗?”我问陈莫。

    “是人话,人族的语言有成百上千种,他们来自西边,应该是波斯商人,他们说要去长安城里,可是城门口盘查得很严格。”

    “听说长安是一座包容的城市。”

    “天子脚下,自然得慎重一些,该有的检查不会少。”

    正说话间,只听得马儿一声长嘶,紧接着有人大喊着“让开——让开——”,哒哒的马蹄声裹着扬起的沙尘四处散开。

    一些人开始骂骂咧咧地躲到了街角拐弯处,还有一些人伸长了脖子张望。

    那马儿拖着一辆囚车,里面是一个满脸污垢的姑娘。她衣衫凌乱,神情漠然,嘴角上有早已凝固的血渍。

    “她犯了什么事?”我向旁边卖花灯的大爷打听着。大爷写得一手好字,龙飞凤舞的,一看就知道功底深厚。早听说长安城内藏龙卧虎,这里离长安城仅有一水之隔,自然已沾染了长安城的许多习气。

    “听说是只鼠妖,你看她那个样子,尖细的下巴,瘦削的身形,与鼠妖确实有几分相似,别看她年纪轻轻,实则已有千年道行,她在各州作乱,已犯下滔天罪行。”

    “什么样的滔天罪行?”

    “打家劫舍,谎话连篇,夺人精魂,放火烧山,简直是罄竹难书。”

    “您看起来就很有学问的样子,”我似懂非懂地拿起案上一幅字观摩了起来,接着问道,“您见过鼠妖的样子?”

    “没有见过,但是听说过啊,城南的茶肆里,早就有了花猫与鼠妖的话本,堂堂爆满,那茶肆里人山人海的,店家是赚得盆满钵满,姑娘你别看这不是长安城,可是这繁华程度,并不亚于城内。”

    “嘿嘿,这话我信,不过这话本上的事情,能当真吗?”我眨巴着眼睛问那大爷,企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可爱一些。

    “当然能当真,话本里的故事都是真的,嬉笑怒骂,亦庄亦谐,说的都是人间至情至性之事,除了人名地名是假的,其他都是真的,有时候比真的还真,这鼠妖的形象啊,早已深入人心。”

    “那您相信这世上有妖?”

    “当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亲眼见过的,特别是鼠妖,撒尿成精,边逃跑边撒尿,倏忽之间,后面就跟了一长串的小老鼠,这鼠患啊,也持续了许多年了,根本就杜绝不了,因为这老鼠啊,子子孙孙实在是太多了,繁殖能力非常人所能及,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下好了,抓住这鼠妖,许多问题自然就能迎刃而解。”

    “一个小小的鼠妖,为何会闹出这么大阵仗,这朝廷,没有正经事要做吗?”

    “各司其职而已,这也是正经事啊,鼠妖为祸人间,害得老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抓住她大快人心呐。这案子已轰动京城,不敢耽搁,刚抓到不久,连夜押解回京的。”

    “那要押往哪里?”

    那大爷看了我一眼,有些警惕起来:“姑娘,不该打听的事少打听,看你生得花容月貌,牙尖嘴利,该不会是同伙吧,你要去劫那囚车吗,太危险了,抓到了就地杖毙……”

    我赶紧跑开了,此地不宜久留。

    陈莫说道:“你是不是想去看看究竟?那你抓紧我,现在还早,我们先去探下路线。”

    我们悄悄地跟着马车,夜半时分,这囚车进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绿树红墙,气派非凡。不过院门上并无牌匾,因此看不出是何人府邸。

    为首的那人却看得清楚,果然是严牧歌。他着人打开了囚车的锁链,将那姑娘带了进去。那姑娘看样子受了极重的伤,根本无法直立行走。

    那姑娘就被拖拉着进去了,悄无声音。地上留下一滩血迹,很快就有人过来打扫,又撒上了一层细沙,彻底将那血迹掩盖住。

    “她为什么不喊叫?”

    “可能已经没有力气了,或者是早已无法出声。薇儿,你发现没有,那根本不是鼠妖,完完全全是个人。”

    “是的,根本不是鼠妖,他们为什么要互相残杀呢?”

    “人族的事情比较复杂,或许严牧歌只想找一个人交差吧。”

    “不需要证明她的身份吗?我看她快要被折磨死了。”

    “他们会找到人证的,这些事情早都计划好了。”

    “如果他的目的最终是火浣鼠皮毛,那么得到一张人皮有什么用。”

    “咱们先回去,还有很远的路要赶,”陈莫说道,“这事情看起来有些蹊跷,为什么会抓一个无辜的人过来充数,或许是另有图谋。”

    回到来福酒馆,天色已经微明。馆内静悄悄的,只有小二一个人在挑水生火。我们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小二只顾埋头干活,并未发现我俩的行踪。

    旅居在酒馆的人们陆陆续续地起床了,有人打着哈欠去楼下喝早茶,又有新客急匆匆地上得楼来,掌柜迎来送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最近走了鸿运了,酒馆天天满客,账上的银钱也是水涨船高。

    辰时刚过,整个酒馆开始闹腾起来了。喝酒的,斗诗的,吹牛的,应有尽有。到了午时,大伙的话题集中到了一处,说是冬至那日子时,会在杉树坡举行屠鼠大会,那不是一般的鼠,是一只修炼了上千年的鼠妖,已化成人形。

    这事酒馆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想必整个长安城内外都已知晓。

    “这消息不像是空穴来风,有时间,有地点,还有人物,听起来十分可靠。”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灌了一口烧酒,笃定地说道。

    “如此说来确实值得一看,可是为什么要选子时,那时正做美梦呢。”

    “听说鼠妖会发光,子时光芒更甚,大白天的当然会看不见啊。”

    “杉树坡在哪,到时一起去围观一下,造孽啊,听说这鼠妖作恶多端,糟蹋庄稼不说,还吸人精血练功,害人家一命呜呼,那可是三代单传的独苗苗啊。”

    “听说了听说了,这鼠妖就得凌迟处死,不施以重刑难以平民愤。”

    陈莫躲在厚重的窗帘后面,神色凝重。

    “薇儿,你不可乱了阵脚,或许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尽早离开。”

    “为什么要离开?”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里接近长安城,每走一步都得谨小慎微。”

    “我想去杉树坡看看,我不能让一个无辜的人替我们去死。”

    “你没发现吗?严牧歌就是等你落入圈套,如果他真的只是想找一个人交差,当初就不会放了南玫玫。”

    “那我也要去。”我固执己见,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

    陈莫终于应允了我的请求,他知道自己拗不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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