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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血腥的恒山之战

    恒山,大雪纷飞。

    一处远离人烟的角落。

    “这些羊也太特么能吃了吧?把整片山的草根都给掘了。”

    契苾何力望着光秃秃的山头,无奈地挠着头皮嘟囔着。

    皇帝加太子二圣,他和阿史那社尔两位大将军,加上一路跟从的部落成员和幸存的皇帝禁卫军。

    这一大坨人吃的穿的,全靠从薛延陀薅过来的羊群。

    这大冬天的,打猎是不可能打的,种菜又种不活,只能喝羊奶才能维持得了生活这样子。

    在物资匮乏、又东躲西藏的冬季山区,也就只有羊奶可以入口了。

    至于羊肉,则是奢望。

    只有当羊群出现病死或冻饿死时,才能偶尔开个荤。

    主动杀羊是不行的,把羊杀完了,谁给你吃进去草、挤出来奶?

    困难时期,能省则省吧。

    阿史那社尔缩着肩膀,凑过来说:

    “恒山已经算比较挺富饶啦。要是在大漠里,没有秋季备草,这些牲畜早就饿死了。”

    两名胡族将领苦中作乐地笑了起来。

    笑到一半,阿史那社尔猛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向坐在旁边烤着火、看着他俩傻笑的二圣作揖请罪:

    “臣等无能,让天可汗、小可汗受苦了。”

    他们出生在条件恶劣得多的漠北,对塞外的冬天已经习惯了。

    但是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也已经跟着他们喝了几个月的羊奶了。

    放在过去,这是做噩梦也想不到的展开。

    “游牧的冬季,原来都是这么过的呀?”

    李承乾勉强想要做出一个大度的笑容,但是失败了。

    不知是因为羊奶喝多了,还是雪地里冻久了,他的脸色煞白煞白的。

    精突太子总算体会了一把真正突厥人的生活,有一种叶公好龙的幻灭感。

    他也总算想明白了,为什么游牧民族再怎么被中原政权暴揍,也依旧要锲而不舍、前赴后继地向南方入侵,就像飞蛾扑火一样。

    喝一整个冬天的羊奶,换谁都要发飙。

    李世民倒是比太子从容自在得多,乐呵乐呵地回答:

    “爱卿哪里的话?

    “朕平日里被政务烦扰,耽于声色犬马。

    “这几个月才能得闲小憩一会儿,领略北国风光,在白雪映照之下品味奶酥,直面本心,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皇帝表示,在雪山一趟,心灵都得到了净化。

    他不是娇生惯养的二代,也是打过仗、冲过锋、被包围过的军人,当然知道在困难期间,不可要求太多。

    又不是某位冢中枯骨,兵败跑路时还吵着要喝蜜糖水,喝不到就死给你看。

    李世民积极乐观的态度,感染了所有人。

    “只需再等个把月,等开春了,牛羊马匹该下崽子了,铁勒人总得回草原去放牧。到那时候,他们在长城的戒备必然松懈,我们就能趁乱从雁门关回到大唐了。”

    资深游牧契苾何力从专业角度分析道。

    阿史那社尔用胳膊肘推了推他:

    “别说这么远的事了,先去给羊找点草吧,否则在入关之前,咱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怕什么?又不是没有在雪地里过过冬,我有经验,这些羊一时半会儿死不绝。等死完了,冬天早就结束了。”

    哥几个嘻嘻哈哈地出了帐篷,留下皇帝和太子二人坐在火堆边。

    李承乾感到有点别扭,也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父亲,我去替他们找水。”

    “去吧。”

    当帐篷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李世民嘴边的微笑渐渐淡了下去。

    这几个月在冰天雪地的生活,绝没有他刚才描述得那么轻松写意。

    年轻时南征北战的旧伤、称帝后的不健康作息和饮食,让他的身体落下了一堆暗病。

    在当下恶劣的生活条件下,这些暗病全部激发,给他的健康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身体上的负担还在其次,心理上的消磨更是让他尤为痛苦。

    把一国之主玩成了荒野求生,换谁也不可能开心起来。

    而且他还没有完全从失去李明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不仅如此,还随着辽东与薛延陀的战事,而在丧子之痛中越陷越深。

    触景生情啊!

    “嘶……”

    李世民痛苦地捂着太阳穴,默默地承受着如铁锤敲击般的钝痛。

    身为皇帝,虽然吃的很单调,只有羊肉和羊奶,但量还是管够的。

    这反而加重了他的心血管负担,头脑疼痛、手脚麻木的症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严重。

    可是李世民也无力改变这一现状。

    在天寒地冻的荒山野岭,连一点绿色都没有,有的吃就不错了,怎么讲究营养均衡?

    “李明……为父错了,是为父错了啊……

    “吾看错了那两个狼心狗肺之徒,早知道还不如把皇位让与你,吾做太上皇。

    “不比如今天下大乱、夷狄称王强得多?”

    他懊悔不已,喃喃自语。

    “吾……比之吾的父皇,弗如远甚……”

    就在李世民对着火堆垂头丧气之时,却听见了细微的叮叮当当声。

    清脆无比,好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金属碰撞……

    附近发生了战斗?!

    “不好!”

    李世民几乎立刻从emo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快步走出大帐,手脚灵活得不像是病魔缠身之人。

    “陛下,陛下不好了!”

    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也急匆匆地冲了回来,面色焦急:

    “去取水时发现,辽东军和薛延陀军……”

    “立刻隐蔽,别让他们发现这里的踪迹。”李世民打断了契苾何力,镇定自若地下达命令。

    人好藏,但他们豢养的成百上千只羊可不会乖乖听话隐蔽。

    幸好,此处藏身地是他们精挑细选过的,位于一处峭壁的底部,山壁上还有一处极深的山洞,轻易不会被发现。

    契苾何力的手下立刻上马,熟练地驱赶着羊群进入山洞。

    安顿完牲畜以后,人员也陆续入洞隐蔽。

    洞穴虽大,但也只能将将装下上千的人和牲畜。

    内部拥挤不堪,空气变得闷热污浊,人的汗臭味与羊的羊膻味混合到一起,那气味简直了。

    连训练有素的禁军,都忍不住干呕了几下。

    “我……去透口气。”

    李承乾被熏得意识模糊,轻飘飘地走向洞口,又被契苾何力给拽了回来。

    “殿下您去哪儿,外面危险!”

    “……我谢谢你哦……呕!”

    阿史那社尔在盔甲之外,又披上了一层雪白的羊皮,对契苾何力说道:

    “给我几个人,我去侦查侦查那边战场的情况。

    “如果形势不妙,就立刻转移。”

    “朕也同行。”李世民走到了洞口。

    “不行!”两人异口同声。

    但皇帝打定的主意,谁也拦不住。

    李世民已经披上了一层羊皮,淡淡地说:

    “侦查乃是战争第一要务。”

    他身先士卒冲锋惯了,在统一全国的战争之中,光胯下骏马就战死了不下六匹。

    现在危急时刻,让他坐在大后方,他是坐不住的。

    更何况,这个大后方还很恶臭。

    “我……我也去!”李承乾一瘸一拐地扶着墙站了起来。

    这恶臭无比的洞穴他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

    他宁可被铁勒人一箭射爆头,也算一种解脱。

    “你?”李世民质疑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

    “儿臣我……只想与父亲同进退,且我善于骑马,不会成为累赘的。”李承乾心虚地低下了头,违心说着奉承话。

    李世民继续看着他片刻,点点头:

    “跟上吧。”

    事已至此,契苾何力也不好意思自己坐镇后方,让二圣在前线打工。

    只能也披上伪装的羊皮,跟着一起离开洞穴,走进了漫天冰雪之中。

    在洞外,远方战斗的声音更清晰了一些。

    是从西北方向传来的。

    一行四人骑着矮小的草原马,蹑手蹑脚地循着声音的来源前进。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必如此小心谨慎。

    因为战马嘶鸣声、刀剑相碰声、武士呐喊声……嘈杂的声音顺着西北风,越来越响亮,很快就淹没了他们发出的那一丁点响动。

    四人爬上了一处山脊,李世民侧耳静听了一会儿,指了指山脊的背后:

    “是从那儿发出来的。”

    他们立刻下马,将马匹在树墩子上拴好,趴在地上,用羊皮盖住头顶,小心翼翼地从山脊线的上方探出脑袋。

    在皑皑白雪之上,同样雪白的羊皮能很好地遮蔽他们的身形。

    山脊的另一边,是桑乾河的某条支流所冲刷形成的河谷,陡峭而深邃,长满了树木,地势非常险要。

    而就在这块局促得几乎不适合作为战场的土地上,正在进行着让他们毕生难忘的战斗。

    一边,是成片成片、乌泱泱的铁勒士兵,像蝗虫一样,从山谷谷底向山上进攻。

    而另一边,在山林之中,星星点点地点缀着赤红的头巾。

    是来自辽东的赤巾军。

    是唯一向河北邻居伸出援手的仗义之士。

    是李明的政治遗产。

    在潮水般的铁勒军队面前,赤巾军宛如几朵不起眼的小浪花,仿佛顷刻就会被吞没。

    “这仗怎么打?这仗怎么能打?!”

    李世民趴在雪地里,不由得抓紧了手里的白雪。

    “蠢货,快撤啊!”

    他忍不住大吼一声。

    “陛下!”

    “天可汗!”

    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同时按住激动的陛下,让他冷静一点,别随意起身。

    此处隐蔽的山脊离战场并不太远,铁勒人是有斥候的,别作死暴露了自己。

    此时,铁勒人有了进一步的动作。

    他们并没有骑着马一拥而上,而是下马排成了整齐的步兵方阵,方阵两角由弓弩手压阵,十分有章法地沿着山坡挺进。

    十分反直觉的一点是,薛延陀的铁勒部族不仅会骑兵冲锋,他们其实是会排打步战的。

    薛延陀传统战法的其中之一,就是骑马到前线,再下马排成方阵阵列进行步兵作战,类似龙骑兵的战法。

    真珠可汗麾下的士兵并不是乌合之众。

    是真的懂打仗的。

    “辽东的将士难道都瞎了?不知道自己在面对几倍、几十倍于自己的敌人吗?他们这是在送死啊!”

    李世民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虽说慈不掌兵,但这不是他目睹大好儿郎送死的理由。

    士兵的生命就像银子,可以花费,但得省着点花,绝不能毫无意义地挥霍。

    如此悬殊的敌我差距,连久经战阵的他都未曾见识过。

    虽然他也曾创下过几百人击溃几万、几十万的记录。

    但那是全副武装的职业军人,对抗手持竹枪、完全没有训练的农民军。

    当双方都是披甲执锐的军人,数量的差距就很难用地形优势和技战术水平弥补了。

    几十万大军就算排着队送,区区两三千人也不可能有丁点胜算……

    “杀!”

    铁勒人向赤巾军的阵线发起了又一波冲锋。

    “放箭!”

    赤巾军用漫天的箭雨作为迎接。

    在山脊那边、目瞪口呆四人的注视下,双方的交火愈发激烈。

    杀声震天,人就像稻草一样随意倒伏,鲜血染红了皑皑白雪。

    薛延陀军就像黑色的洪流,激烈而不知疲倦地冲刷着山壁。

    而赤巾军的防线远远望去就像一条红丝线,纤细无比。

    可就是这么一条单薄得仿佛一吹就断的防线,硬是抵挡住了黑潮的冲击,让薛延陀军寸步不得向前。

    箭用完了就上白刃,刀枪豁口了就肉搏。

    惨烈至极,让人不忍卒视。

    李世民仿佛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这让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作呕。

    傻啊,那些辽东人可真傻啊!

    打不过,为什么不跑呢?为什么要螳臂当车呢?

    哪门子兵法教过他们要面对百倍于几的敌人呢?!

    “父亲?!”

    李承乾的一声低呼。

    李世民这才猛然发现,自己的脸颊湿润了。

    他在哭。

    在同时经历了两位亲生嫡子的背叛以后,他实在无法亲眼目睹,忠于大唐的义士们在他的眼前逐个凋零。

    这是李明留给他、留给大唐的啊!

    “快撤退啊!蠢货,你们怎么还不撤?!

    “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了,没有人会觉得你们是懦夫!

    “为什么不逃?是因为李明教你们舍生取义么?!”

    李世民的悲伤再也无法抑制,泪洒恒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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