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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作死

    五月的季梁城晴空如洗,花草繁盛,谢家园中芍药,池上菡萏都已开好,上着胭脂下堆彩翡,风姿各异。

    崔妩换了一身浅绿梨花半袖,提着浅底西竹编的筐子到园子东面去,剪些时令的花回藻园插瓶,一众侍女都跟了过来,捧瓶的,点香的,簪花的,好不热闹。

    崔妩走了一圈,游兴放歇。

    她将剪子放下,满筐的芍药玉兰姹紫嫣红,挎在臂上,即便抱花人只着浅色衣裙,亦衬得娇艳妩媚,不可方物。

    春柔远远见她绝美姿容,闷得默默把耳边牡丹花抓在手里,揉烂了,丢到水里去,未看到枫红跑进了园子,在崔妩耳边说了几句话。

    “春柔,过来。”

    听到娘子朝她招手,春柔眼睛小心走过去,崔妩将的开得正盛的海棠花别在她的鬓边。

    “很好看。”她赞道。

    春柔摸摸海棠花,道:“多谢娘子。”

    “我派人打听了你的事,听闻你在老家有一位青梅竹马,如今在镇上正店当账房,若是你嫁过去,想来能舒舒服服地做一个……”

    春柔立刻打断了她的话:“夫人慎言,奴婢一心伺候三郎君,哪儿也不去的,这可是大夫人吩咐的。”

    她要做主子,才不要嫁给账房先生,一辈子计较那几分几厘,活得没趣儿。

    妙青柳眉一竖:“你一个下人让主子慎言,吃了凤凰心肝,专想往高枝飞了?”

    崔妩仍旧不急,轻言细语道:“不肯嫁人也没事,我有个布行缺管事……”

    “娘子,奴婢说了,除了藻园,哪儿也不去。”她说得更加抑扬顿挫,又强调一句:“是大夫人派奴婢来的,您要赶我,自和大夫人说去。”

    崔妩默了一阵儿,蹙眉道:“可是官人并无纳妾的心思,他最重规矩,你若有这念头,至少得在这儿园子里守二十年……”

    她好心替春柔算了一下:“那时也快四十了,自有更鲜嫩的丫头排上,定然是选不上你的。”

    这话无异于告诉春柔,她在痴人说梦。

    春柔偏不信谢宥真会等到二十年后再纳妾,就是三郎君等得,云氏,甚至崔家也等不得。

    她一点未被崔妩说动:“大夫人将奴婢派来时就说了,是为了伺候三郎君,娘子也不必拿什么吓唬,若真不容我,就禀大夫人去,

    再则,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就是您也没资格使唤奴婢,更遑论安排奴婢的去处。”

    妙青见不得她如此冲撞崔妩,抬高声调:“你敢在这儿信口雌黄?”

    崔妩抬手阻住妙青,她此刻就是要勾起春柔的火气,越大越好。

    “一整个园子里的侍女,就属你心气最高,春柔,我是爱护你的,只是你骄纵,不似伺候人的性子,我也问过官人,可惜他连你的名姓样貌都记不得,想来没有看上……”

    春柔被说得急了:“三郎君怎会同你说这事,况且我来藻园,就受大夫人调派,你不敢开口打发我,就拿这话来糊弄我?”她已经狂得连“奴婢”的自称也没有了。

    “可官人既已把你往外拒了,难道你还要强……”

    娘子怎可如此奚落她,春柔将海棠花掷在地上,“娘子也别在这儿试探了,我便说明白了,将来三郎君的枕席怎可能就你一人得占,三郎君事母纯孝,大夫人的话没有不听的,便是再不中意我,对我也会以礼相待,到那时,我尽心伺候就是!”

    “你在胡说什么!”

    这句话既恨又恼,说的人不是崔妩也不是妙青,而是从身后传来的。

    春柔的身子一抖,回头看去,云氏就站在不远处,满脸怒容,身旁伴着的是祁国公夫人。

    “大夫人!”她赶紧跪下,想到刚刚的狂悖,惶惶不安。

    崔妩浮现慌张,起身行了一礼:“舅姑,见过国公夫人。”

    祁国公夫人最和气不过,但也是这季梁高门里消息最通达的人物,今日之事让她撞见,定然要外传的。

    国公夫人一见崔妩,又是暗叹了一番,才笑道:“满园烂漫不够赏的,怎么在这儿和一个丫鬟置气呢?”

    崔妩羞惭:“让夫人见笑了。”

    实则她早看过祁国公夫人的拜帖,才来园子里演这一出的。

    谢家这阵子并未闭门谢客,云氏和祁国公夫人是手帕交,这种关头来探望,既是关心,也是打探消息。

    王氏在公堂上指控凶烈,不知道怎么就传了出去,说云氏是拆散焦仲卿和刘兰芝的恶婆婆。

    云氏自诩贤妻慈母,活了那么多年,堂堂的宰辅夫人,头一次被千夫所指,名声一落千丈,像是把她搁在油锅里煎,这一下病得更重。

    这一次祁国公夫人过门,云氏有心借她之后宣扬,自己绝不是王氏口中那种人。

    云氏格外硬气,在这种千夫所指的时候,不肯露了颓相,强撑着不舒服陪国公夫人游园。

    两人没带多少仆从,在园子里边走边聊,没料到撞见了春柔在此大放厥词。

    木杖沉重杵着地面,云氏走上前,死死盯着春柔:“你刚刚说的什么浑话?”

    现在云氏只恨不得遣散谢宏那些通房,当作没有这回事,怎么还敢堂而皇之提给小儿子的纳妾的事?

    让祁国公夫人传出去,别人还道谢家首鼠两端,空搏一个清名。

    春柔身子抖如筛糠:“大夫人,奴婢、奴婢只是在说胡话。”

    “知道是胡话你还敢编排,我派你来这边,是心疼息妇年轻镇不住下人,你怎么蠢得以为自己是来做主子的?”

    云氏不知是在训斥春柔,还是在给祁国公夫人解释。

    “大夫人恕罪,奴婢蠢钝,再也不敢了。”

    “再则,谢家的家训,也是你一个奴仆敢藐视的?大郎打小身子不好,我才纵着些他,那些通房早便说打发了,只他一味任性,贪玩了些,

    至于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日子,府里这些日子只有你一个到处说嘴生事,打量着我身子不好,连我的话也敢不听了,只一味胡作非为……”

    春柔被她越说越怕,一个劲儿猛地磕头:“大夫人饶命,大夫人饶命啊!”

    “我不要你的命,这心比天高的,谢家是留不住你了,索性嫁到庄子上去,学着做苦役,对着庄稼作威作福去吧。”

    春柔听完这句,软倒在地上,话也不会说了。

    她就算只是个丫鬟,可在府里只用干些端茶倒水,往来传话的活计,端庄体面得跟个小姐一样,重活是一样没做过的,到田里去挑粪堆垄,不等于是杀了她吗?

    云氏说完句,懒得再理这烦心的东西,带着祁国公夫人离开了,临走时还盯了崔妩一眼。

    “息妇恭送舅姑,夫人。”

    一切尘埃落定,崔妩不须提半个字,就让云氏自己发落了春柔。

    她心知自己亲自打发掉春柔,难免惹舅姑不快,落个善妒的名声,往后云氏还得往藻园里塞人,教她不得安宁。

    现在可好,当着外人的面,让云氏亲自帮她打发了人,碍于流言,以后她更不会再塞人过来了,算是免了后患。

    经过春柔身边时,崔妩俯视着她,道:“是大夫人不想留你,可莫要怪我。”

    “你、你……”春柔抖着唇,“你是故意引我说那些话的!”

    “留着点力气吧,庄子里的地还等着你侍候呢。”

    “我只占你一个姨娘的位置,你都容不下,可知道有的是人觊觎你的正妻之位,我就不信,你能一直安稳坐在上边。”

    崔妩坐在她面前的石墩上,抬手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大夫人说将你嫁到庄子上去,不过嫁给谁该是由我做主了,春柔,你是喜欢死了三个婆娘的,还是喜欢瘸腿瞎眼的?”

    一席话打散了春柔的嚣张。

    她被人拿捏住了命门,抖如三秋寒蝉,那些都是最无能又下等的男人,更不乏打女人的癖好,跟着他们住在破窑里,吃糠咽菜,余生再没有指望了。

    “你且说说,是谁看上了我的位置?”

    “我……奴婢真不知道,但是崔大娘子似乎是做了什么事,我套过话,但她如何都不肯说,不过……该是和娘子的子嗣有关。”

    崔妩欣赏着剪下的花,没有说话。

    “奴婢知道的,求娘子饶过奴婢,不要把奴婢丢到庄子上去!”她拼命磕头,不一会儿,额头就撞出了血。

    可惜崔妩并无一丝心软,手指抚弄筐中柔嫩的花瓣,“不是我不饶你,大夫人的命令,府里没人能违背。”

    她离开之后,府里粗使的小厮就进园子里来了。

    春柔被人拖着,满园迎风招展的花枝在视线中远去,她再回不到这温柔富贵之地了。

    祁国公夫人离府之后,崔妩被唤去了青霭堂。

    “偏偏在园子里教训人,教人撞见,损了谢家颜面,你该当何罪?”

    “损了谢家颜面是息妇之错,舅姑教训的是,可息妇哪里是要教训她,只是看春柔把花砸在地上,近日藻园其他丫头对她……也有些怨词,才想劝着她往后收敛着些,也不知道哪句触了她的脾气,当众就给息妇没脸……”

    崔妩低头擦泪,样子既无奈又没用。

    云氏看她那唯唯诺诺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低门里出来的,做事战战兢兢,将她的话奉为圣旨,她派去的人更是神兵天降,崔氏礼待些也没错,也怪自己没看清春柔那丫头的脾性,让她在藻园翻了天。

    “你也是没用,一个丫鬟,纵然是我派过去的,也不值得给她这么大的脸面,罢了,打发也就打发了,以后再不能出这样的事了。”

    “是,息妇以后定当尽心竭力,管教好藻园的下人,再不出这样的岔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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