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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水的诱惑

    第二天,方洁茹睁开眼,天大的事情发生了。她发现贴在墙上的明星画耷拉了下了。方洁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要找刘自立去请教。在她心里,刘自立满脑袋都是学问,他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啼哭声都是最美妙的天籁之音,尿炕尿出的都是世界名画。其实她不知道,单纯用面和水搅拌的面糊糨子黏性不好,风干后画自然就脱离了墙壁。

    沙河河堤横躺在方家庄与沙河之间。村里的人们一年四季都喜欢到河堤上去,那里生长着高大的杨树和槐树。炎热的夏天树叶茂盛,遮挡着火一般的太阳。站在河堤上,小风儿一吹,身上本来粘呼呼的汗立即就会簌簌消失掉。寒冷的冬天,树叶落下,阳光毫无遮挡得照射在大堤上,人们找个背风向阳的地方一靠,美女小手儿一样的温暖马上就会拂遍全身。

    正值春夏之交的这一天,刘自立和板寸两个人背着筐和锄头走在沙河河堤上。板寸穿双大雨靴,垮塌垮塌响,煞是威风。板寸平时总是穿一双高腰雨鞋,还总爱把手伸出来,先朝上一伸,再朝下一顿,最后叉在腰间,这这那那地瞎指挥一通,时时处处显示出他是一个有领导才能的人,方洁茹送给了他一个司令的外号。刘自立则不然,他为了躲避阳光的照射,把上衣脱下来顶在头上。

    “过来,快过来。”雨鞋声停下,板寸突然喊起来,声音里有着不可争辩的命令成分。刘自立猛然回头,眼睛里露出惊疑的神色。板寸扫了刘自立一眼,眼睛里闪动着诡秘的光芒,“看什么看,玩个游戏呀。”

    刘自立按照板寸的要求把筐里的锄头拿出来,虎视眈眈的望着他。

    板寸看着刘自立超人般的拿着锄头在地上锛起来,还锛一下念一句,嘴里老和尚念经似的叨咕着:“锛一锛二锛三刚,三刚媳妇会剜枪,一剜剜了个马瞪眼儿,不多不少十六点儿。”然后站起身来,告诉刘自立说一人锛一下,并且锛一下数一个数儿。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刘自立糊里糊涂的上当了,因为最后一下正好是他锛的。这样的把戏其实板寸已经玩过多回了,每次都是刘自立上当。

    板寸见刘自立再次上当,心花怒放地嘻嘻一乐,把腰一叉,拿起司令的架势,洋洋得意地说:“这回咱们还得叫你先说话了。”先说话就是先喊,故意冲着一个目标喊话,这样的喊他们同样也玩过无数次了。

    刘自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个女孩儿正朝他们骑车而来。她单薄的短袖衬衫随风飘扬,白白的肌肤露了出来。只见她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车辐条像下雨时的闪电,歪斜着在两个车轱辘上闪着光。她的腿明显有点短,即便放着好好的车座不坐,屁股坐在车梁上使足了劲往下够,也够不着脚蹬子,她不得不在脚蹬子转过来朝上的时候才用脚尖儿勾那脚蹬子。

    看她骑车专心致志的样子,刘自立心里猛然泛起一阵痒痒的感觉,因为他做梦都想骑自行车啊。然而,板寸开始发号施令了,他对看得发呆的刘自立说:“喊呀,快喊呀,快点喊呀!看什么看呀!”

    刘自立像被蝎子蛰了一样哆嗦了一下,脖子像茄子一样紫红起来,他的喉咙也像蛤蟆一样呼扇呼扇翕动。他复杂的看了看板寸,然后朝向那女孩儿,一声门缝里挤出来似的“嗨,嗨”声终于像穿过羊肠小道似的从他狭窄的喉咙里发了出来。尽管对于刘自立来说,那声音是他超越极限的胜利,然而并没有得到板寸的认可。

    板寸的眼光从女孩子身上漂移过来,歪脖子死死地盯着刘自立,眼珠子瞪得像要掉出来的架势:“喊大点声啊,老鼠似的谁能听见啊!”

    刘自立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看了看板寸,把眼一闭,把牙一咬,索性樱花国话似的“丝拉丝拉”地大声喊起来:“嗨,嗨,嗨——”。

    在刘自立的带领下,板寸马上像小叫驴儿一般的一起喊起来。

    于是乎“嗨嗨嗨”的声音刹时间在风中响尾蛇似的猎猎震荡,大堤上的杨树槐树立刻呼啦啦响起来,被震落了树叶子飘然而下。

    他们的喊声虽然波澜壮阔,但开始并没有引起那女孩子的反应。因为傻子都知道,她娇小的身躯歪歪扭扭的小腿儿和那么庞然大物的自行车根本不成比例,自行车绝对不能容忍她有任何的分心。然而,猎奇心是人的无可磨灭的本性。随着他们的喊声越来越激昂,女孩儿最终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猎奇心,头终于抬起来朝他们这边瞭望了过来。一瞬间,他们则马上一齐喊唱道:“嗨,嗨,嗨啦啦啦,嗨啦啦啦,天上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呀……”。

    女孩子的脸立刻红霞满天起来。她想紧急下车,可是为时已晚,没等她的小脚儿摸着地,自行车已经先她一步撞在了树上。树上的树叶纷纷扬扬洒落在她的头上,充满了浪漫与潇洒。女孩儿无视那美丽的风景,咧嘴呲牙挤出几滴难以忍受的泪珠儿。

    刘自立被惊呆了,他赶紧飞跑了过去,板寸却在后边哈哈大笑,笑声是那么开心爽朗。

    在刘自立帮助那女孩子扶起自行车以后,女孩子再也不敢上去骑了,只是小心翼翼地推着车子走,腿竟不知道怎么迈步了,一别一别的,俨然一个小卓别琳,最终在他们跟前又一本正经地摔了一跤,爬在自行车上大哭了一通才算完事。

    刘自立他们看着她的窘样,最终满意的走了,像小鸟一样快乐的向着他们的既定目标矫健甜蜜的走了。他们身后的女孩儿方洁茹大声地呼喊着:“你们两个混蛋,要去哪儿啊?”

    “你别管,这是我们男人的事儿!”板寸一边喊着,一边紧拉着刘自立,快步朝着沙河下游跑去。方洁茹也没来得及问刘自立面糊糨子为什么不粘的事情,再者因为有自行车的拖累,她不得推着自行车极不乐意的回家了。

    板寸和刘自立一往无前的跨过沙河里的芦苇荡,在一片豁亮起来的河面前停下来。银亮亮的河水好像在故意逗引着他们,他们不由分说就“扑通扑通”饺子下锅似的跳进了水里。

    板寸不会游泳,但他躺在最浅的河水里,却最先发现了天上的秘密。他惊喜地喊道:“看,看,拉线飞机。”

    刘自立仰望天空,白云在天空里像棉花一团一团的挂着。棉花团的缝隙里,一架闪烁着银光的飞机正在缓缓地拉出一道白线。

    耳边风吹芦苇沙沙的响声再一次响起,流水温暖软绵。板寸试探着水的深浅慢慢地来到刘自立的身边,伸手摸了摸刘自立下边裆间,异常神秘地说:“告诉你个秘密,这东西会长毛毛儿哩。”

    刘自立一激灵,浑身寒冷。

    板寸怪怪地看了看刘自立,另一只手撩点水到刘自立的脸上,诡秘地一笑:“你小子真傻,连这个也不晓得,还冒充老学究哩!”

    当刘自立伸手把板寸的手拿开时,一条小鱼扑棱一下从刘自立的裆间游跑了,板寸急着喊:“看看,看看,跑了吧,才说摸条小鱼玩儿哩!”

    “跑了才好呢,就知道你小子没好事。”

    “你知道啥,俺这些天心里难受着呢,根本不想搭理你。”

    “什么?我们是最好要的朋友,怎么不搭理我啦?”

    “在学校里看见你和方洁茹在一起那么像小两口,我就来气!”

    “你来什么气?方洁茹跟我好,你管的着吗?”

    “当然管得着了,你们好,我就跟她好不了啊。”

    “哼,不理你了,还好朋友呢,大人们说朋友妻还不可欺,原来你打着歪主意哩,哼!”说着,刘自立游走了。

    板寸望着刘自立的背影,哈哈大笑起来:“看你那把小性子劲,好了,我不给你争了,方洁茹就算你的了,不过,最后是谁的还不一定呢,看看最后咱们谁有福气吧。”

    听到板寸说不争了,刘自立立刻回过头来:“说啥呢,我们是好朋友,谁也不生气了。”虽然这么说着,但心里还是不舒服。

    刘自立和板寸恢复了平静,一时的不快很快就被温暖的河水冲走了。

    回家的路上,他们完全恢复了状态。板寸这回不再让刘自立领头了,而是自己大摇大摆的走在最前边,在路过村南沙河湾庄稼地的时候,板寸专门找到他们不知道是什么庄稼的庄稼地走。齐腰深的庄稼绿油油的,像刚洗了澡的水葱。他抡起大脚,使劲地朝脚心处勾踏起来。每踏一脚,就有一绺儿庄稼扑倒在脚下。那样两只脚轮流踏下去以后,脚后就整整齐齐形成了一个女人大辩子的造型。大辫子看上去像三股,实际就两股,两股能编成三股样子的辫子,很多年以后他们还不明白为什么。

    不管明白不明白,刘自立也学着板寸的样子,也大踏步地编起来,心里的畅快像大热天喝了雪水,淋漓痛快。

    当然,在他们兴奋地回望他们的佳作得意忘形的时候,老远的地方有个老汉很客气地截住了他们的去路,笑嘻嘻地怒吼:“你们这俩王八羔子,敢这么祸害庄稼。”怒吼间,老汉拾粪的粪叉子伴随着他的喊声飞舞在空中,在耀眼的太阳底下,“劈劈啪啪”落在他们两个稚嫩的屁股蛋上……

    方洁茹回到家,放下自行车,一头躺在土炕上蒙头就睡,夜幕降临,她躺在炕上也一动没动,大枣核儿叫吃晚饭也没起来,大枣核儿以为她身体不舒服,摸摸她的头觉得没有发热,就随便安慰几句,和闷葫芦一起睡下了。

    半夜里,房后一声惊天动地的炮声把方洁茹震醒了。她有个跟别的女孩子不同的特点,就是过年的时候别的女孩子喜欢穿漂亮衣服,她除了喜欢穿漂亮衣服以外,还喜欢放炮,有点男孩子的特点。可是又没过年,房后的炮声是怎么回事呢?

    方洁茹朦胧中感觉肚子发涨的厉害,使劲用两条腿夹着,肚子还是一鼓一鼓的,忍不住了,翻个身,终于央求父亲说:“爹,俺尿泡。”

    闷葫芦哼了一声,摸索到墙壁上的灯绳,“咔嗒”一声拉亮了屋梁上的电灯。

    方洁茹极不情愿地钻出被窝,摸索着炕沿儿往下出溜。没等下到底,尿就像脱缰的野马,毫无顾忌地从腿裆里喷泻而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在炮声的间隙里显得清脆响亮。

    大枣核儿不耐烦了,抱怨道:“就不能小声点啊?这破孩子!弄得睡不着觉了。”

    方洁茹打了一个激灵,掂掇了一下身子,爬上炕,回到被窝里,把被角使劲掖在肩头下边,温暖多了,胆壮多了。

    又一阵更密集的炮声响起来,方洁茹不争气的肚子又一阵发紧,不得不再一次摸索着下炕,照旧“哗啦哗啦”。

    方洁茹如此上炕下炕的折腾,终于使忍无可忍的闷葫芦在黑暗里说话了:“这孩子,长大了大款是当不成了,胆太小,几声大炮就吓成这样了,要真的搞经济,跟打仗似的,还不得尿得起不了炕了啊?看来脏老太太说的当大款的事不用惦记了。”

    “是啊,胆量太小了。可是,你说这半夜三更的,放的什么炮哩?”大枣核儿随便问着,没等谁回答她,就呼呼地睡去了。

    方洁茹在反复“哗啦哗啦”的折腾中度过了一个晚上。天明的时候,她把头从被子里钻出来,吃惊地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墙上的明星画有一半反卷着耷拉了下来。她看后大笑:“谁说就我胆小,那明星也跟我一样,被大炮吓得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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