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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续集

    谨以此文告慰路遥先生的在天之灵

    王高飞

    上篇

    第一章

    哥哥你不成才,

    卖了良心才回来……

    这古老的信天游,在孩子们的哄堂大笑中,伴随着一阵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消失在了山沟的尽头。

    阵阵萦绕的余音,传递出深沉的谴责力量,仍然使高加林感到惊心动魄。他知道,这是孩子们特意唱给他听的。

    唉,孩子们都这样厌恶他,大人们就更不用说了。

    往家走的过程中,他的双腿像灌满了铅,艰难而沉重地挪动着。他走不远,就看见了自己的村子。一片茂密的枣树林掩映着前半个村子;另外半个村子伸在沟口里,他看不见。

    家,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他忍不住停下了脚,忧伤地看了一眼他熟悉的家乡。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但对他来说,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幸运的是,就在这时,许多刚下地的村里人,却都从这里那里的庄稼地里钻出来,纷纷向他跑来了,关心地对他问长问短。他们没有嘲笑和恶意,每个人的眼神里,都透露出满满的善意和真诚,高加林禁不住热泪盈眶。庄稼人们问候和安慰了他一番之后,就又下地干活去了。这使他的心情倍受鼓舞,也好了许多。

    当他从公路上转下来,走到大马河湾的分路口时,腿猛一下子软得再也走不动了。他很快又想起,这是他和巧珍第一次想跟着从县城回来分手的地方,也是他去县城参加工作时巧珍送他离开的地方。现在,他们是永远地分手了。他回来了,她是再不会来接他了……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身上像火烧着一般烫热。他用两只手蒙住眼睛,头无力地垂在胸前。他真不知道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呀?他嘴里喃喃地说:“亲爱的人,我要是不失去你就好了……”泪水像涌泉一般从指缝里淌了出来……

    德顺老汉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了他的面前,他一声不吭,只是静静地蹲着,抽着旱烟锅,看着他。他知道,这后生该跟过去告个别了。他对他爱恨交加,心疼他的现在,却也痛恨他丢失了巧珍,巧珍,那么好个娃娃,老汉心里五味杂陈。

    好久,高加林才抬起头。他猛然发现,德顺爷爷正蹲在他面前。他见他抬起头来。便笑眯眯地说:“你还有眼泪呢?”接着一脸皱纹一下子缩到眼角边,摇了摇那白雪一般的头颅,痛心地说:“娃娃呀,回来劳动这不怕,劳动不下贱!可你把一块金子丢了!巧珍,那可是一块金子啊!”

    “爷爷,我心里难过。你先别说这了。我现在也知道,我本来已经得到了金子,但像土疙瘩一样扔了。我现在觉得活着实在没意思,真想死……”

    “胡说!”德顺爷爷一下子站起来,“你才二十四岁,怎么能有这些混账想法?如果按你这么说,我早该死了!我,快七十岁的孤老头子了,无儿无女,一辈子光棍一条。但我还天天心里热腾腾的,想多活它几年!别说你还是个嫩娃娃哩!我虽然没有妻室儿女,但觉得活着总还是有意思的。我爱过,也痛苦过;我用这两只手劳动过,种过五谷,栽过树,修过路……这些难道也不是活着有意思吗?拿你们年轻人的词说叫幸福。幸福,你小子不知道,我把我树上的果子摘了分给村里的娃娃们,我心里可有多……幸福!不是么,你小时候也吃过我的多少果子啊!你小子不知道,我栽下一拨树,心里就想,我死了,后世人在那树上摘着吃果子,他们就会说,这是以前村里的光棍老汉德顺栽下的……”

    德顺老汉大动感情地说着,像是在教导高加林,又像是借此机会总结他自己的人生;他像一个热血沸腾的老诗人,又像一个哲学家,那只拿烟锅的、衰老的手在剧烈地抖动着。

    傲气的高中生虽然研究过国际问题,讲过许多本书,知道霍梅尼和巴尼萨德尔,知道里根的中子弹政策,但他没有想到这个满身补丁的老光棍农民,在他对生活失望的时候,给他讲了这么深奥的人生课题。望着他满脸皱纹的老皱脸,他的胸中有种异样的东西在升华,一双失去光彩的眼睛里重新飘荡起了两点火星。

    德顺爷爷用缀补丁的袖口揩了一下脸上的汗水,说:“听说你今上午要回来,我就专门在这里等你,想给你说几句话。你的心可千万不能倒了!你也再不要看不起咱这山乡圪崂了。”他用枯瘦的手指头把四周围的大地山川指了一圈,说:“就是这山,这水,这土地,一代一代养活了我们。没有这土地,世界上就什么也不会有!是的,不会有!只要咱们爱劳动。一切都还会好起来的。再说,而今党的政策也对头了,现在生活一天天往好变。咱农村往后的前程大着哩,屈不了你的才!娃娃,你不要灰心!一个男子汉,不怕跌跤,就怕跌倒了不往起爬,那就变成个死狗了……”

    高加林还是心存顾虑,也将这样的顾虑对着老汉提了出来:“……我现在就担心高明楼和刘立本两家人往后会找我的麻烦,另眼看我……”

    “啊呀,这你别担心!就是为了这事,我刚才还去明楼家找了他。我和他爸当年是拜把兄弟,我敢指教他哩!我已经把话给他敲明了,叫他再不要倒你的鬼……噢,我倒忘了给你说了!我刚才去明楼家,正碰见巧珍央求明楼,让他去公社做做工作,让你再教书哩!巧珍说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明楼当下也应承了。不知为什么,他儿媳妇巧英也帮巧珍说话哩。你不要担心,书教成教不成没什么,好好重新开始活你的人吧……啊,巧珍,多好的娃娃!那心就像金子一样……金子一样啊……”德顺老汉泪水夺眶而出,顿时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高加林一下子扑倒在德顺爷爷的脚下,两只手紧紧抓着两把黄土,沉痛地呻吟着,喊叫了一声:

    “我的亲人哪……”

    从明楼家出来,巧珍心里舒畅多了。明楼叔已经答应叫加林哥再去学校教书,她心上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爱着加林哥,从很多年以前,她爱这个人就爱得发狂,如痴如醉。为了他,不惜站在了世俗的对立面,成了人们眼里的“西洋景”。第一次学刷牙,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公开他们的恋情,第一次跟加林哥一起给高家村的水井放漂白粉,第一次为了爱情跟自己的父亲——“二能人”刘立本对抗……,太多的第一次让这个倔强的姑娘成了全村人的笑话。所有这些,她从不后悔。相反,倒成了美好的回忆。只是,从此以后,这样的美好就将一去不复返了。

    她爱加林哥,即使她现在已经身为人妇。

    她心疼他,不愿意他每天都扛着老镢头,让岁月的日头把他晒成一个典型的庄稼汉。他那双手,本应该吹拉弹唱,或者是安电灯,开拖拉机,更重要的是给报纸写文章。它怎么可以去锄玉米,和翻麦田呢?

    所以,在昨晚听妹妹巧玲说,公社可能还要叫咱们学校增加一个教师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想到:能不能叫加林哥再去教书?并与丈夫马栓和妹妹巧玲仔细商讨了这件事。今天一早,就赶回娘家,劝阻了母亲和姐姐想要奚落加林哥的事。又央告着姐姐,求她帮着自己,去找她的公公——明楼叔,让加林哥再去教书。

    明楼叔已经明确答应了,亲爱的加林哥不用再去田间地头经历风吹日晒了,巧珍的心也就放下了。

    她没有再回娘家,她沿着后川的路,准备回她现在的新家,马店了。她舍不得走,她有理由不走,她娘家在这儿。加林哥今天回来,她就想再看他一眼,最后一眼。以后,就将彻底放下。可她不得不走,她现在是马栓的婆姨,心得放在马栓身上了。

    她爱他,可从此以后,那些曾经对他的关心与呵护,她都不能再在他身上付诸实施了。她不能为他洗衣做饭,在他烦恼的时候,偎在他宽厚的怀抱里,静静地,不说话,用她温柔的,母性的慈爱去抚平他心里的创伤了。也不能在他心情愉悦的时候,用她小巧的嘴巴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地,轻轻地给他唱那些祖先流传下来的古老的信天游了。

    她给他唱的那些野性歌谣,从此只能永久地封存在心底了。她原本想给她生娃,如果他生活在农村,离不开土地,她打算等他们结婚了,七天头上就让他歇一天,给他过星期天。只是后来,看他苦闷,她又想叫他出去工作……。或许,她也知道,一旦让他出去工作,对她而言,他就变得不可控了。她害怕失去他,特别特别害怕。他最好的归宿,就是当个民办教师。可是,就这,也让瞎心眼子的高明楼给挤掉了。他是一个文化人,不适合留在高家村。自从“卫生革命”以后,刘巧珍明显地感觉到,他比以前更苦恼了。亲爱的人,苦累上的事,我能替你分担,可这农村里的人情世故,还是要你去独自承受,我也无能为力啊!高加林最终还是进了城,因为他的在外地做了官的叔叔回了趟高家村。她真替他高兴,虽然对他的离开她是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她还是亲自把他送走了。就像传唱了不知道多少辈人的《走西口》一样,她盼望着她的哥哥有朝一日,无论是发达也好,落魄也罢,都能够回来。她希望他的心里,一直住着那个妹妹,而那个妹妹,每天都守在村口,望眼欲穿,泪流满面,日复一日地等着她的哥哥。

    她盼着他好,希望他一路飞黄腾达。当然,她更希望他,有了安身地,快快接妹走……。她更加知道,这样的梦境只不过是老歌词里传唱的一种美好心愿而已。旧时候,走西口揽工的人,有可能在官匪地霸,枪林弹雨中成就一方霸主,立稳脚跟,把“妹妹”接了去。可现在是新时代,加林哥是去工作,去发挥他的才能,他不是搏命,不是为了生存去冒生命的危险。他是公家人,是祖国和人民的需要,不用担心他的生命财产安全。他去得也不远,他只在他们县城,离家也就十几里地的地方。即使以后真发展好了,提拔工作,再远也不过省城。他的根在这里,在高家村。她想过,她跟加林哥最远的鸿沟,就是户口问题。参加工作以后,加林哥就是城市户口,而她,一辈子的户口也只能在高家村,或者像高家村一样的附近的农村里。她想好了,她不会成为加林哥的拖累,不会成为城市的黑户。她只要在家里种好自留地,抚养娃娃,农闲里带着娃娃进城,跟加林哥住上一段时间,她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后来,他不要她了,要到几千里远的地方去工作了,他知道这些都是他要离开她的藉口,他跟别的女子好上了,对方有知识,有文化,更重要的是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他们是真正的郎才女貌,她也一点都不恨他。她没文化,不识字,由衷地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她只是不甘心,她那么爱他,她要是也能识文断字,她怎么舍得放他走呢?她恨她的爸爸,恨他不让她去读书,学知识,学文化。她要是有了知识,有了文化,就可以跟加林哥平起平坐,她就有了筹码,就不会妥协,让加林哥被别的女人抢了去。她恨的是自己的命运,所以她选择放手,不连累加林哥。知道有别的女人对他好了,她衷心地为他们感到幸福,她祝福他,愿他从此平步青云。就像德顺爷爷一辈子祝福灵转一样,她也一辈子祝福他。

    可是他回来了,失魂落魄地回来了。他离不开这片贫瘠的土地,离不开一辈子贫困的人生,离不开看不见任何希望的高家村。在这片土地上,他的才华会被湮没,抱负成了空谈。这不是她内心深处想要的加林哥,他不属于这里。哥哥,我亲爱的加林哥,接下来你咋办呀?

    唉,短暂的爱情呀!你为什么不能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有一个美好的结果呢?

    她一路走一路胡思乱想着。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高加林的事,可往事如同电影一般,一遍遍从眼前掠过。他们一起经历的细节一幕幕回到脑海,历历在目。

    “哥哥你不成才,卖了良心才回来……”古老的歌谣从孩子们嘴里唱出来,这并不友善的歌谣刺痛高加林的同时,也深深地刺痛了这个多情的女子的心。她希望天上的玉皇大帝能懂得她的心事,让孩子们,让高家村的父老乡亲们,不要再伤害她亲爱的加林哥了。

    她在回家的小路上踟蹰不前。理智提醒她,家里的丈夫——马栓,还等着她哩!可不知怎的?总有股无形的力量,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拉扯着她,让她迈不开回家的脚步,她的身体根本不受心灵的使唤。她为了这个曾经伤透过她心的人,潜意识里不知道愁成了个啥?可怜的加林哥,你该怎么面对这些恶毒的语言呢?面对人们鄙夷的眼神呢?

    她突然间蹲在地上,哭了。哭她埋葬了的爱情,哭她失去的青春梦想。同时,也哭接下来高加林未知的人生。她瘦弱的双肩剧烈地起伏着,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大颗大颗的泪珠却从指缝间倾泻而出。对于那些看高加林笑话的人,她能堵住自家母亲和姐姐想要奚落高加林的行为,可她堵不住悠悠众口。之前不管遇到任何事,她都可以陪他一起承担,可现在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难受了。“加林哥……”她泣不成声,她从胸腔里挤出这三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巧珍毅然决然地折转身,往大马河川道上走去。她要去阻止他们,把他们的讥笑和冷言冷语扼杀在摇篮里,就像她同样把母亲和姐姐的伎俩抹杀掉一样。她能的,她想好了,她可以给乡亲们下跪,她能为了高加林的事情给姐姐下跪,她就能给乡亲们下跪,只要他们肯放过加林哥,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她疼过,知道那种滋味有多不好受,她不愿意加林哥再重新经历一次。她知道,大马河川道两边的庄稼地里,隐藏着很多下地干活的庄稼人。那是加林哥回家的必经之地,如果大家要为难他,他无处躲藏。

    这个烈性的女子,认定了某件事,就会义无反顾地面对,即使明明知道对面就是一堵南墙,会撞得头破血流,她也不会退缩。她知道这件事情,一旦被传扬出去,会让马栓引起误会,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为了心爱的加林哥,她死都愿意。还会在乎那些世俗的谣言。

    这个已经成为少妇的姑娘,为了高加林,再次把一切都豁出去了,她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为爱殉葬的悲壮。

    她多虑了,高加林没有遭到为难。高加林临近家乡的这段简短的旅程,刘巧珍全部看进了眼里。乡亲们不但没有为难他,还给他说了很多的体己话,树立他生活的信心。

    她是欣慰的,更多是来自内心的温暖和感激。亲爱的父老乡亲们,当一个人飞黄腾达的时候,他们也许会刻意跟你保持距离,怕落下一个“高攀”的名。但当一个人跌入了人生谷底,他们又都愿意伸出双手,用善良的同情心来关心,呵护你。现在这些在加林哥身上重演的经历,不也在自己身上发生过吗?加林哥,你可要好好活哩!外面的世界抛弃了你,但是咱这儿的山,水,土地,乡亲,会敞开宽阔的胸怀,接纳你的。

    此时巧珍正躲在一片玉米林里,掩面哭泣。亲爱的德顺爷爷,一直见证着她和加林哥的“爱情”。爷爷曾经那么天真可爱地看好他们这段感情。可是这段感情破灭了,回不来了。她也曾后悔自己的赌气,可人也不是神仙,谁能够算准加林哥那么快就被公家退回来了呀?她也坚信,实际上,加林哥内心深处是深爱她的。他是在跟自己的命运较真,他不甘心一辈子困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别的女子再好,做不到像她一样对他关心,呵护,迁就他,放任他的任性。城里姑娘,出身高贵,放不下身段和架子。不像她,自身就没文化,可偏偏就喜欢文化人,对文化人有一种仰视和敬畏之心。她会无条件地听从加林哥为她安排的一切,包括抛弃她。她不觉得这是一种下贱,而是一种对文化的信仰。就凭这点,城里女人做不到。

    她也隐隐约约觉得,加林哥只是暂时迷途了。她要力争,跟那个城里女人力争。如果加林哥一直工作在他们的县城里,她有信心让他回到自己身边。可他是要去外边,去大城市啊!那地方,比天津还远。德顺爷爷的灵转嫁去了天津,那是到了天的尽头。可加林哥将要去的那个地方,可是比天的尽头更遥远的地方,叫个江苏,那可是天堂。老人们常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江苏啊,她不敢想象。她的幻梦彻底破灭了,他们终归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在她最难过的日子里,她想了很多,做过很多假设。甚至想过要跟那个城里女人竞争,为了加林哥,她不也在跟妹妹巧玲学识字吗?妹妹常跟她说: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她相信,通过她的努力,加林哥会看得见的。刘巧珍最重大的打击,逼着把自己嫁给马栓,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她知道加林哥要跟那个城里女人远走高飞了。

    可老天爷为什么就见不得一个可怜的人的好呢?加林哥苦读那么多年书,练就了满身的才华,为什么就没有一块容身之所呢?这个经历了二十二年人生,在黄土地上成长起来的年轻姑娘,似乎已经看透了命运的本质,又似乎啥也没看清。老天爷总是在捉弄人,阴差阳错总在一念之间,就要错过很多美好的结局。每一次的机遇,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就在那一瞬间,两个相向而行的人往往就会擦肩而过。为什么?为什么呀?

    现在,看到心爱的人,为她痛苦成了这个样子,她的心都碎了。她多想来到亲爱的人面前,把他揽进自己怀里。她知道,只有她的柔情,才能抚慰他心上的伤。亲爱的加林哥,他现在是多么的孤独和无助啊!可是她不能了。现在的他们,都只能强压着内心锥心的痛,用旁人的眼光去心疼着对方,却再也无法在一起亲密地抚慰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多情的姑娘。骨子里还是比较传统的。她信仰爱情,愿意为爱情做许多轰轰烈烈的壮举,就像当初她跟高加林那简单而又热烈的爱情,她顶住全村的流言蜚语,光明正大地跟高加林谈起了恋爱,这是需要极大勇气的。可现在,她是一个已婚少妇,是别人的妻子。

    她跟黄亚萍一样,都那么深深地爱过高加林。都愿意为他倾尽所有。事实上,她们也都这么做了,并且都做到了。就时代而言,她们都是爱情的最忠实实践者,她们是情敌,可也是一条战线上的战友。可她们又不一样。黄亚萍是城里人,她对待爱情的态度是洒脱的。她可以有无数次恋爱关系的实践,不合适了就可以宣布脱离关系,甚至是就算结婚了,发现实际上爱的是另一个人,也可以选择离婚,不会遭到来自街坊邻居的语言攻击。她们是开放的,可以把道义看得淡一些。

    她不一样,她能给予的,只是单纯的爱。一旦这样的爱错过了,就一辈子没有回头路了。她学不会城市人的洒脱。城市人可是为爱情而活,而农村一旦结了婚,就只能为婚姻而活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一直禁锢着农村人的思想。她如果那样做,旁人的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人。淹死的不只是她一个,还有她的家人。

    太阳明晃晃地照耀着大马河川道,偶尔一阵细微的微风拂过,川道两边的苞米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窃窃私语的妇女们在话家常,又像是小情侣间在温文尔雅地诉说情话。在它们的头顶,顶穗的花絮正飘向四面八方。时令进入秋天了,一个个粗大的玉米棒子正趋于成熟,这是一个好的收成年景。

    时间临近中午,下地的人们快要收工回家吃午饭了。高加林和德顺老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路口,回了家。巧珍擦干脸上的泪水,从玉米林里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襟,下到通往马店的小路上。她恋恋不舍地看着高加林家破窑洞发了一会愣,终于还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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