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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停光(八)

    “后来呢?”昭昭好奇道。

    雀儿支着下巴,害羞道:“后来的事就不能跟你讲啦。”

    下了马车,两人手牵着手,跟着一群姐儿们走在孙管事身后,往教坊去。

    教坊位于云州最大的崇仁坊,客栈马市摊子商铺灯火通明,站在天桥上往下望,人流车马如游鱼般络绎不绝。

    暖融融的风中传来顿挫悠扬的马头琴声和苍凉的曲调:“不见南师久,谩说北群空。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

    她唱得极动人,昭昭和雀儿不由驻足,巴着天桥的木栏往下望。

    只见一位盲眼歌女坐在繁华的闹市街头,唱到动情处,悲愤交织: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好!”雀儿以前听惯了柔情蜜意的小调,头一回听到女子唱这种忧国忧民的诗词,拍手夸道:“倒是比那些自诩爱国的说书先生们更抑扬顿挫!”

    盲女这一曲引来不少人驻足打赏,空空的碗顿时装满了铜钱。

    她调了调音,想接着唱下一曲,却突然被几个官兵喝住:“别唱了!走走走!”

    他们踢翻了盲女面前装赏钱的碗,懒得管她真瞎假瞎,推推搡搡着把她扯起来丢到一边,骂道:“晦气东西!”

    盲女跌在地上,瘦弱的身躯不卑不亢地挺着:“既然有不少人爱听,你们凭什么赶我?你们拿着朝廷俸禄,不上阵杀敌也就罢了,还要捂着国人的嘴不准哭么!”

    此话一出,闹哄哄的一小方天地瞬间黯下来,路人们不笑了,官兵们也不凶了。

    “北边儿已经连丢七城,你们还在歌舞升平。”盲女冷笑,“宁王爷手握十万兵,为何龟缩中原不敢北上?”

    闻言,官兵们对视一眼,脸上没了怒意,笑了笑,故作凶狠道:“你好大的胆,敢骂我们王爷!”

    盲女看不见,辨不得眼前的人是官兵还是从北边儿退下来的定北军,继续冷嘲道:“宁王爷究竟是装傻充愣当看不见,还是把银子都用在了给宁王妃过寿上?!”

    官兵又故意激怒了几句,盲女愈发悲愤,再次拨弦弹调唱曲。

    下面围着看戏的路人越来越多,人群中响起了纷杂的讨论声。

    有人说宁王贪图富贵安乐不敢北上;有人说宁王把军饷都给王妃过寿了;还有人说宁王有意效仿东晋司马睿,坐守一方养精蓄锐,一旦衣冠南渡,他不必担篡位的罪名,就能稳稳坐上皇位。

    越说越过火,雀儿在天桥上听得起劲,也跟着啐了一句:“这王爷真不是东西。”

    昭昭摇了摇头:“他若真不是东西,怎会在北边儿老老实实待了快二十年?饮冰凿雪,损臂折肢,难道是容易事吗。”

    雀儿愣住,指着下面问:“那他们为什么都骂他?”

    昭昭想起了虞妈妈曾说过的那句话,道:“功到雄奇即罪名。”

    自古以来英雄都是屈死的冤魂,许多人做了阴谋和政治的祭品,这样的死亡一点也不奇怪。

    两人听得没意思,往四周一看,哪还有孙管事她们的身影?唐僧都到西天了,孙猴子还在五指山下打盹呢。

    正寻思着往哪走能到教坊,昭昭却见不远处的大灯笼被一支火箭射中,立马燃成了火球,摔在地上吓散了一群看客。

    那几个官兵差点被火球砸中,一边灭火,一边红着脖子四处张望:“哪个王八羔子射的箭!”

    人群作鸟兽散,闹哄哄的,街尾忽然响起一把透亮的嗓子:“你老子我。”

    似曾相识。

    昭昭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街尾停了一顶竹制小轿,里面坐了个面色醉红的少年人,容貌清秀神情桀骜,正是那晚嚷嚷着要砍昭昭手的何必。

    也不知他打哪来的,窄袖黑袍,胸前的小牛皮甲上插了一排长短不一的匕首,煞气十足。

    何必一手拿着身边侍卫的弓,一手指着那几个官兵冷笑道:“再敢挑事,就别怪老子把你们剁了喂狗。”

    自从迁了封地,定北军就和当地的官兵互不对付,摩擦龃龉日益严重,私下打架斗殴都是常事。

    官兵里有个来头大的,并不把何必放在眼里,挑衅地顶回去:“仗着自己是世子爷的近侍,就在外面耀武扬威乱咬人。不知您官至几品?能横成这样!”

    何必笑,弯弓搭箭,瞄准了那人脑袋就是一箭。

    昭昭暗道一声不好,这疯狗不顾场合乱咬人。老百姓们不清楚上面的事,本就容易被挑动。他一个宁王府的人在外面飞扬跋扈,岂不更招恨吗?

    箭没射得那人脑袋开花,而是直挺挺地插在他头帽上,箭羽打着颤,哆哆嗦嗦的。

    那人既怒且惧,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用青筋直冒的手把插着箭的头帽拽下来摔在地上,拔出腰间的刀大怒上前:“你当老子怕你不成!”

    他怎么会是何必对手?

    何必用的是苗刀,行的是辛酉刀法,处处都是杀招没有一丝多余。他瞧不起这小兵,刀连鞘都没出,只做棍子使,三五下就将小兵打趴下,踩在脚底,不屑地冷笑道:

    “北边儿征兵时你们南人躲得远,丢城失地了又在后面骂!若不是我们在抛头洒血,你们这些刀都拿不稳的软蛋哪能搂着婆娘睡安稳觉?!不记我们的恩就罢了,还总觉得我们南下占了你们的窝,分了你们的利,处处刁难作弄!”

    小兵被踩着脸,仍不服气,咬牙切齿道:“凭什么要我们南人抛家弃子,去守你们北人的土!”

    何必闻言笑了两声,用手指着自己说:“我们北人?”

    似是觉得荒唐到了极点,他懒得再辩,一脚将那小兵踹开老远,冷声道:“滚。”

    小兵被同僚扶起身,擦着嘴边的血:“疯狗!”

    何必原本已经转身上小轿了,忽然又转过身阴狠道:“知道就好。谁再敢在我家爷的地界上说他坏话,我饶不了他!”

    闹剧收尾,两方人马正要离去,远处响起沉沉的马蹄声。

    何必耳力好,这马蹄声重且整齐,一听就训练有素,来头不小。

    围观的路人早已散去,街道冷冷清清,一队人马走出夜色,十余骑黑马打头,中间护着个骑白马的男人。

    那马毛色雪白,在月光下散着银辉,衬得马背上的男人更加高高在上。

    “昭昭儿。”一见到他,雀儿激动地握紧了昭昭的手:“就是他,就是他……”

    昭昭定眼一瞧。那男人长得确实俊秀,一身水墨色的丝制长衫似云似雾,如瀑青丝松松地束着,几缕散发随风摇曳。浑身上下没半点皇子的威仪气派,反而透着文人的风流恣意。

    雀儿激动地想从天桥跑下去,昭昭赶紧拉住她,顺着护栏蹲下身:“眼下不是你们叙旧情的时候。”

    他们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昭昭不知道,雀儿也不想说。可看下面那局势,确实不适合谈情说爱。

    雀儿透过护栏往下望,闷闷地说:“……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

    “那你管他叫什么?”

    “……七哥。”

    连人名字都不知道,就敢逢人便说你将来要当王妃?昭昭无奈一笑,再往下望时,只见何必已经黑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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