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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黑山峡上乱云飞 小水村里虎狼毒

    却说朱全秀出嫁这一年,正是乙丑年,她嫂子张满香养的稠,又生一子,取名朱怀明。

    那里朱老太又得女婿又得孙子,好不惬意;这边张有文弟兄又得外孙又得儿媳,亦是喜悦。

    这一日傍晚,朱老太一家正在吃饭,忽见门口进来一人,灰头土脸,满身风尘。那看门狗儿见了,摇着尾巴只是撒欢。

    朱老太便有些不高兴,骂那狗儿道:“你一天吃饱了不顶用,来了生人也不叫唤,倒像是看见你主子一样!”

    她这里骂狗,就见那人到了近前,叫一声“妈”。

    大伙闻声细看,却是朱全富。

    朱老太又惊又喜,一把拉住,哭道:“你走了多长时间,为何一个人回来?你大哥呢?”

    朱全富打唉声道:“这事说来话长。”

    朱全孝见二哥回来,忙叫张氏盛饭。朱全富才知道兄弟已经有妻有子。又一问询,才知道妹妹也出嫁了。

    一家人久别重逢,欢喜不尽,围坐一起吃饭,细说别后事情。

    朱全富道:“说起来你们也不要过分悲痛。我回安远后,和大哥没有落脚处,只得在外面拉长工。哪知我大哥身体慢慢就不好了,后来一病不起,躺了几天,就离世了,被我埋在村头荒地里。我给大哥看病,把几个钱都花完了,只得四处流浪打短工。熬了这些日子,见你们不回去,只得又折返回来了。”

    朱老太闻听又折一子,放声大哭,家人劝了一番,才止住了。

    朱老太道:“如今我算明白了,出门金山压银山,不如家里二亩田。从今后咱一家两处庄院,细心经营,虽然苦一些,图个平安就好,再不要说走就走,说闹就闹,惹出祸端。”

    自此朱家人安居两处,山前山后扯吊庄,更加兴旺起来。

    单说张正源栖身谢坝,因见家里有些窘迫,便想找个门路挣点钱养家。岂不知他自小游走江湖,对农活一窍不通,耕种割除都不会。

    张德文见他无聊,就央求张老爷找个活。张老爷道:“我家是种地生活的,他样样不会,我也没办法。旧庄窝窝陈老七是大户,从马砂河沟口到乱刺窝窝几千亩地都是他家的。如今土匪多,他家牛羊也多,想必要个攒劲把式。待我抽时间去说合说合,看能不能叫他去放羊。”

    张德文称谢不尽。过几天,那张老爷真个说合了,叫张正源去陈家放牛放羊。

    可怜张正源从小驰骋江湖,争强好胜,时常吃肉喝酒,吆五喝六,如今只能抱个鞭杆,早出晚归,跟着牛羊屁股,勉强挣一口饭。正是好汉不说当年勇,街头不论显赫时。

    时光如流水,岁月似清风,不觉就过一年,到了丙寅年,朱全秀也产下一个儿子,取名张忠泰。

    那张正源怀中抱子,脚底蹬妻,才知道平常百姓的滋润之处,更加闲散下来。他枪法绝伦,瞅机会就打个野兔团猪补充口粮,一天一天,一月一月,熬将下来。

    这一天,张正源在旧庄窝窝放羊,忽见一匹马压地飞来,近前一看,那马上之人却是榆林口一个喽啰。

    张正源便知道有事。就见那人跳下马,道:“老寨主伤重,请你回去见一面!”

    张正源大吃一惊,急问:“寨主身手不凡,怎么会受伤?”

    那喽啰道:“香山丁黑驴请寨主赴宴,酒桌上言语不合,动起手来。原来丁家早有埋伏,想要老寨主的命。带去的兄弟都被打死,只有寨主舍命冲了出来,只是身受重伤,恐怕熬不过几天,因此叫我来寻你,回去见一面。”

    张正源闻听,心急火燎,忙将鞭子递给他,道:“你替我放两天羊。”

    言罢,飞身上马,回到谢坝,对朱全秀说了此事,又哄道:“老寨主对我恩重如山,如今命悬一线,我若不去看望,就不是人了。你伺候好哒妈,看好儿子,我三两天就回来。”

    朱全秀提心吊胆,只得百般叮咛。张正源应诺了,上马加鞭,直奔黑山峡。这才是心中有泥潭,拔足也困难!

    原来那黑山峡上接大庙,下通小湾,山势险要,湾多水急。其中有一个要塞之地,名榆林口,是封锁黄河关口之处。

    张正源闯荡江湖之时,那榆林口就有土匪把守,寨主姓金,年近六旬,枪法精湛,能辨声打人,人称“三眼雕”。

    那金寨主手下有二十多人,皆骁勇善战之辈,平日里抽烟喝酒耍女人,无所不能。有一次金寨主出门,偶然碰到张正源,见他伶俐,十分喜爱,就收他进榆林口,教他枪法,师徒两个十分投缘,情同父子。

    岂料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就有那香山土匪丁黑驴看上了榆林口,想据为己有,因此摆下鸿门宴,重伤三眼雕。三眼雕自知大限将至,急命人寻找张正源,嘱托后事。

    单表张正源马不停蹄,到了榆林口,进入寨中,只见老寨主奄奄一息,不禁心如刀绞。

    寨主见他赶来,悲中生喜,嘱咐道:“如今乱世,人命如草芥,若是手中无枪,手下无人,就难以生存。榆林口是我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家业,把守这里,有那不义之财,都可以取来,让弟兄们吃一口饭。如今我命不久了,就将这家业托付给你。你以后要精心修建,仔细经营,不要叫别人占据了。”言罢长叹一声,闭眼而亡。

    众喽啰见寨主死了,悲恸不已。张正源便主持丧事,找地方葬了寨主。事罢,召集众人,细问丁黑驴底细。

    喽啰道:“那丁黑驴手下有十几个弟兄,本来和老寨主井水不犯河水。只是冯家大庄的冯建忠和梁水圆子的梁振邦组建了‘香山民团’,清剿山里好汉。丁黑驴无处可去,就看上了咱这寨子。他怕老寨主不好对付,才摆了个酒席,请老寨主赴宴,忽然就下了毒手。老寨主一死,只怕他过不了多久就会来攻打我们。”

    张正源闻听笑道:“我还以为他们是那三头六臂的混世魔王,原来是区区十来个小鬼。依我主意,不消弟兄们出战,就我单身一人去取他命吧!”

    众喽啰大惊道:“寨主才接手山寨,万万不能孤身冒险!这事还要谨慎才好。”

    张正源笑道:“我主意已定,不必啰嗦。你们将那贵重礼物准备一份,待我今夜去拜会那丁黑驴。”

    众喽啰无奈,只得将那劫来的千年人参准备一枝,用礼盒装了,交于张正源。

    只说张正源,已派人打听到丁黑驴一帮人并未走远,在离河十里土神庙里窝藏。他带了礼盒,只身一人,径向土神庙而来。看看时候,已是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离庙门不远,早被放哨土匪发现,持枪喝问:“谁?”

    张正源道:“你去告诉丁英雄,就说榆林口张正源来拜访。”

    那人听见,急忙进去报信。

    原来丁黑驴和一帮弟兄点了火把,正在吃酒。见人报信,十分惊疑,问众兄弟:“早就听说三眼雕手下有个张正源,枪法出众。今日他独自前来,不知有啥打算?”

    众人道:“管他有啥打算,下了他的枪,让他进来问问就知道了。说不定是三眼雕死了,他怕了咱们,献关投降来了。”

    丁黑驴点头称“是”。那些土匪一拥出门,用枪指着张正源喝问:“你一个人来,有啥事?”

    张正源道:“你们不要害怕!我仰慕丁英雄大名,特来献上一根千年人参,聊表敬意。”

    那些人闻听,心里得意,道:“想见我家大哥,先得把武器缴了。”

    言罢上前,解了张正源的双枪,又把身上搜一遍,见没有兵器,才带他进入庙里。

    张正源抬头细看,只见里首上面坐一人,手里握一把撸子。你看他生的铜铃眼,翻嘴唇,面如锅底,身似宝塔:知道是丁黑驴。

    张正源手托礼盒,颔首道:“我家老寨主得罪丁英雄,我弟兄不胜惶恐,将一枝千年人参献于英雄,恭祝英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那丁黑驴“哈哈”大笑,道:“都说你被金寨主看重,原来会说话!将人参举起我看。”

    张正源左手捥着礼盒丝带,右手托着底儿,向上一送,道:“英雄请看。”

    书中暗表,原来那礼品盒底下暗藏着一只短枪。张正源右手托底,已握住枪柄,一扣扳机,“叭”的一声,正打在丁黑驴心窝之上。可怜丁黑驴哼也没哼一声,一头栽倒在神龛下面。

    众土匪愕然一怔,霎时反应过来,齐举枪,要打张正源。

    张正源将枪口冲天,大喝道:“且慢!我有话在先,我这只枪比闪电还快些,谁敢开枪,我就叫他脑袋开花。若是不信,尽管试试。”

    那些人听他一说,就有些惧怕。偏偏有一个逞强好胜的,不信邪,只想显威风,见张正源背对着自己,趁机会,就扣扳机。

    他手指还没动,被张正源背手一枪,“叭”的一下,打得脑浆迸裂,栽倒在地。

    众土匪见了,唬得魂飞天外,齐道:“英雄饶命!”

    张正源道:“丁黑驴杀我家寨主,被我杀了,也是一命抵一命。你们若想跟随我,便跟我去榆林口;若不想去,把枪放下,自便!”

    那些人都道:“我们都是没家的人,被民团清剿,无处可去,愿跟随英雄。”

    张正源听了,点头答应,带了他们,回榆林口去了。自此坐镇榆林口,劫掠过往商旅。稍有余资,就砌石墙,筑碉堡,把一座山寨收拾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可叹张正源有家有室,终违背诺言,脱不了征战生涯!有诗题道:

    崖壁冲天涌浪急,

    英雄孤胆慑穷奇。

    枪声响处威名赫,

    从此插足入淖泥。

    你想土匪生涯,枪林弹雨,出生入死,提头颅吃饭,哪敢大意?张正源自从占山为王,事务繁忙,极少回家。

    过些时日,他想起父母妻儿,想给家里送些盘缠,于是将寨中事务安排妥当,独自一人骑了马,出了榆林口,游游逛逛,要回兴堡川。

    谁知到了黄河边,忽见那乱石堆里昏睡一个人,破衣烂衫,蓬头垢面,胳膊窝里夹着一根打狗棍,怀里抱着一个讨饭碗。勒马细看,却是一个女花子。

    张正源突生善念,就下了马,给她喂些食水。那女子少时苏醒,看见救命恩人,不由泪流满面。

    张正源问:“你是哪里人,为何一个人睡在河边?”

    那女子道:“我是通渭人,有个名字布卿楚。只因家里遭瘟疫,其他人都死了,我跟我娘到处要饭,逃到这里。谁知我娘几天没吃饭,就饿死了。我没办法,就将我娘推进黄河里,自己又冷又饿,晕倒在这里,幸亏大哥救了我一命。”

    张正源见她可怜,便给她一点干粮,道:“我是走四方的人,路过这里,不经意救了你一命。你带这些吃的,自寻生路去吧!”

    那女子哀哀欲绝,哭道:“我家人已死绝,我一个弱女子到哪里求生?”

    张正源思谋半晌,忽然有了主意,就对她说:“我倒是为你想了一个安身的窝,只是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那女子道:“我的命是你救的,一切由你做主。”

    张正源道:“我有一个世兄哥,极有苦心,家里也富裕。只是他先前受了些灾,四处奔波了几年,把岁数逛大了,比你大十来岁。你若愿意嫁他,我就带你回去;你若不愿意,就自己走路吧!”

    布卿楚身处险境,命悬一线,哪里能不依?于是点头答应。

    张正源心里高兴,就取出干粮,等她吃饱了,有了精神,便扶她上马,自己牵了缰绳,同回谢坝来。

    到了谢坝,见了家人,将来龙去脉述说一遍。

    张德文道:“你太莽撞了!也不知道你姐夫家愿意不愿意?”

    张正源道对朱全秀道:“他们愿意不愿意,你去问问就知道。”

    朱全秀听说,急忙回娘家,将此事细说一遍。

    朱老太欢喜道:“乱世年间,还有什么挑的拣的?只要身体没病,不是残疾就行。”

    于是带朱全富过去看视。

    原来那布卿楚在张家洗了脸,虽然衣衫褴褛,却生得身材端正,容颜秀丽。朱老太一看,乐得合不拢嘴,早就一百个愿意。

    张有文见两家成了姻缘,就做个好人,对朱老太道:“人是我张家人领来的,就是我张家女儿。你家娶媳妇,只能从我家娶过去,快去准备衣裳,收拾洞房,我还要喝喜酒哩!”

    朱老太“呵呵”大笑,急忙回家,叫家人准备所用之物,又请张有文择个吉日。

    转眼吉日已到,老朱家请张老爷,请庄邻,热热闹闹,为朱全富成了亲事。

    那布卿楚进了门,不久身怀六甲,到了第二年,生下一子。朱老太欢喜,为其取名怀焘。这正是灯花点点结双蕊,喜气盈盈罩门庭。

    日月穿梭,不觉又到年前,朱全德又过来看望哒妈。

    朱老太就问起地里情况。朱全德愁眉苦脸道:“我说个实话,我一个人孤掌难鸣,顾了犁地顾不了喂驴,顾了做饭顾不了扫地。那几亩地都荒了一年了,谁有气力耕种?前半年买了一头驴,操心不上,饿的像个龙架,不如赶过来,你们喂吧。”

    朱全富闻听,就有些堵心,言道:“咱弟兄几个在这里苦死苦活,替人拉长工,你却把那样的好地荒了?既然你不种,我和老五过去种,强如在这里给别人下苦。”

    朱全德叹气道:“二哥想种就去种,只怕那张家人眼睛里容不下。”

    朱全富道:“都过去多少年了,难道他吃人不成?”

    朱老太见全富铁了心,无奈,只得发话道:“你想去,过了年,等天暖和了,先把地翻了,等下雨吧!”

    朱全富见商量妥当了,欢喜不尽,只等天气转暖。

    眨眼间就开了春,冰雪消融。朱全富便和朱全义过小水打磨地。

    那朱全德见家里有了主事人,索性把一切家务丢下,独自出外,三五天回来一次,不知干些什么营生。

    那朱全富朱全义都是有苦心的人,如今重回小水,哪肯偷懒,只几天工夫,便将田地收拾齐整,只等下雨。

    话说那打拉池有个商人,欲送一批货物到贾崖,因伙计病了,缺个赶牲口的,就想临时雇一个。

    谁知朱全富出外,恰恰碰上,就想挣几个饭钱,于是商量好了价钱,随驼队出发去贾崖。

    那驼队从打拉池出发,沿屈吴山畔南行。过了五六十里路,就见前面一道砂河横贯东西,沟畔边隐约有几户人家。再看沟里,有一个井台。

    那带头之人就命喝停牲口,到井台边饮水。原来那井口有现成的索子木桶,众人就七手八脚打上水来,真个是干净清冽,晶莹透亮。

    朱全富暗中道:“有水就能活人!这是个活人的地方。”

    一时动身,上了沟畔,但见那山顶上山头相连,十分平坦,谓之曰“塬”,乃天地造就的二阴田地,极能保墒。

    朱全富心里想道:“我若在这里有几十亩地,何愁衣食?”

    他这里胡思乱想,就听驼队中有人言道:“这下程家田宽地广,就是人少。这里的程老爷四处找长工,寻了多少人,就是没有个行家,耽误了多少庄稼。”

    朱全富听见,才知这里叫下程家。他一路观瞧,但见沟连沟,岭连岭,沟底清泉流,岭上白云飞,心里愈发爱慕。

    一时到了贾崖,交割了货物,返回小水。

    噫!也是他灾星未去!刚进庄来,就见那草垛边围坐一群人,仔细一看,却是张家一帮子弟。

    朱全富心知不妙,忙转身就走。谁知那些人人多眼杂,早就看见了他。其中有个撑头做主的,叫张仁世,见了朱全富,大叫道:“朱老二,你犯了案,还敢回来。”

    朱全富不理。那张仁世便火起来,喝道:“快将他围起来!”

    朱全富听见,转身就跑,哪知脚下一滑,“吧唧”一声,摔了个爬扑。

    张仁世看看全富,牙根咬得粉碎,发狠道:“你一家无法无天,打死我家姑娘。今日不把你伺候舒服了,我愧对你家祖宗。”

    言罢,去那草垛边溜达溜达,寻回一条扭头歪把的镰刀来,冲众人道:“久不见面,无以孝敬,且替他刮一刮胡子,剃一剃眉毛,打扮秀气了,莫叫失了身份。”

    那些无良子弟平日里惯会为非作歹,专攻害人之法,听见他发令,一拥上前,好似众犬扑肉一般,将全富掀翻在地,七手八脚摁住。

    又有一泼皮接了镰刀,便来为他剃眉刮须。全富身孤力薄,莫想动弹分毫,没奈何,只得强忍疼痛,任他欺凌。片刻之间,早被人家将胡子眉毛剃得干干净净,乍一看,就似没熟透的籽瓜蛋,溜光瓦亮。

    张仁世端详良久,笑道:“都说‘佛要香烟,人要打扮’,朱兄弟这一修理,果然清俊至极!”

    他得势不饶人,对着南风拌嘴——只管说风凉话。谁知全富气贯顶门,趁人不备,一骨碌爬将起来,向前拼命一冲,一头正撞在张仁世怀里。张仁世猝不及防,被撞得直飞出去,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众人大惊,蜂拥上前,揪胳膊摁腿,把全富又按倒在地上。

    张仁世被摔得浑身酸痛,坐在地上半天才喘过气来,拍大腿道:“好一个不识耍的犟驴子,剃你几根杂毛便恼了!罢了,将他那头脸照旧还给他吧!”

    众人叫道:“你被撞昏头了!有道是‘泼水难收’,剃了的毛发焉能再长上?”

    张仁世发狠道:“你们又不是榆木疙瘩不开窍,哪里叫你们去长了?给他画上不就行了?”

    众人道:“你为难人!要给他描眉画须,这荒郊野外哪来得墨汁毛笔?”

    张仁世道:“蠢材!蠢材!非要去寻什么墨汁毛笔?那田埂下有现成的猪屎狗粪,撒点尿掺合掺合,找根树枝蘸上,凑合着画个人样就行了,谁要你那么认真?”

    众人恍然大悟,齐竖大拇指道:“果然有见识,非一般人可及!”

    便有一泼皮去那粪便前,解开裤带,挤金汁子一般遗了一点小溺。又拾一根树枝捣拌捣拌,剜了一疙瘩,来给全富描眉毛画胡须。一时臊气钻七窍,臭味冲天灵。

    全富几时受过这等欺辱,霎时气迷心窍,大叫一声,昏厥过去。

    那张仁世一见却也害了怕,道:“不好!不好!这穷鬼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等脱不了干系?算了,放开他,叫他去吧!”众人听他一说,只得放开全富,吵吵嚷嚷,去了。

    朱全富半天才醒过来,挣扎着回到家。朱全义看见,惊问:“二哥为何成了这副模样?”

    朱全富唉声叹气,将缘故叙说一遍。朱全义道:“二哥压压气!等我四哥回来,让他替你做主。”

    朱全富无奈,只得忍气吞声。

    到了次日,朱全富去地里溜达,刚到地头,就听见吵闹声一片。朱全富便知道不妙,急掉头就走,没走两步,已被张家一干人赶到身边团团围住。

    那张仁世指着朱全富道:“真正山不转水转哩!老天有眼,让你这穷损鬼又落在我手上。”

    朱全富性犟,哪里怕他?跳将起来,喝道:“姓张的,你狗仗人势不看前程!就算落在你手里,你又能把爷怎样?”

    张仁世见他骨头硬,不怕死,眼珠一转,寻思一回,顿时计上心来,笑道:“我知道你是条好汉,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可惜愚昧不灵,火气甚大。爷我今日为你降降火气,通通经络。”言罢回过头来对众泼皮道:“这位朱二老爷肝血燥热,心火上升,快将他揎剥干净了,晾晾风,透透气,叫他凉快凉快!”

    朱全富闻言便知不妙,不由害了怕,一回身,拔足就跑。众无赖早有防备,呼喊一声,按肩头,扯臂肘,踩脚脖,三抓两拽,放翻在地,将衣衫鞋子几把扯去,只剥得赤条条一丝不挂,光溜溜全身裸露。

    张仁世捏着下巴,“嘎嘎”笑道:“爷我今日忍心好,且放你一条生路,快快回家去吧!”言罢弃了朱全富,拿了剥下的衣裳鞋子,带打手嘻嘻哈哈嘲笑而去。

    单说朱全富自降世以来何曾受过这般羞辱,在那里赤身裸体,又羞又愧,又怕路上有人过来,没奈何,只得躲进山沟胡同里里避羞丑,只露出一颗脑袋听风声。

    谁知气候变化无常,忽然间南风骤起,阴云密布,俄尔水雾弥漫,阵雨飒飒。朱全富身无遮拦,上下湿透,直冷得牙齿乱抖,浑身颤栗,好不凄苦!后人又有古风叹道:

    乾坤昏暗路不平,

    犬吠狼突逞毒凶。

    寒云也有为伥意,

    化作冷雨嗤浮萍。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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