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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陈妃戏取金凤花,状元遗落定事县

    太监长一路赶着步子,同着人去请左相的太监回话,却说左相不在殿里。

    太监长自己把拂尘往里揣,实在走它不动,便叫太监动用御林军去请左相来朝。

    吩咐了事,太监长长呼一口气,只觉心中拥堵得难受,又把拂尘从怀里又拉出来,端着走了几步,一个不察跌进池里,晕乎地再也未上来。

    当事左相却在自己家里坐着,张着眼盯住了院里苍苍的雪,手里一柄拨浪鼓徐徐摇动。

    东省陈小公子,终是被逐出了家门,便再也不须右相前去催醒,相府里也至此冷清。

    直等那御林军士进来传话,左相才进房里更衣,把个军士晾着白日在外,自己磨蹭半晌。

    军士一人在雪里冷得发颤才见左相披了貂氅出来。

    左相蹙个浓眉,斜眼瞧军士,只淡淡问他,“陛下可上朝了?”

    军士愣愣在左相身后跟着,也不回答。

    他只一个半途里喊话的差工罢了,哪里知道这些?

    便将细脑袋在地上再低一些,做个缄默鹌鹑。

    左相恶嫌他,自己提了脚走。

    左相自己在轿里坐了,把军士晾在外,荡荡地向宫里走。

    左相坐在轿里,耳边都是切察的市民的言语,怨怅有之、埋恨有之,还有小声在谈起义的,左相皆闭耳不听。

    四个轿夫抬了轿踩在杂着泥水的街上,雪因百姓在上头踏去过来,已消成水。

    有些则给小儿们垒在一起,在冰天里如岩石一般僵硬,小儿哪里晓得三月一场飞雪有何重意?

    只晓得是生在地上以来首一次在树木花草刚开的三月里下了一场,是很稀奇的,夜里便翻来翻去的不肯睡,只等第二日,早早醒来,便又可以在街里踩雪玩了。

    百姓家里柴火早在前冬便烧尽了,哪想过会有什么变故?

    富商手里的炭又以两计算着卖了,只得蜷在家里,大骂天子无能,百官无德,老天不公。

    四个脚夫将轿停在宫外,向守门的几个御林军递了牌子,又抬了轿进宫门,宫里四尺深雪竟是丝毫也不见减削。

    四个脚夫无法下脚,只得放了轿道:“主公明禀,宫里大雪塞了路,无法行进了。”

    左相早也知道,在服侍下下了轿,又让那喘喘跟来的御林军士带人找了铁锹子清理宫道。

    左相见远远一宫婢送来了汤婆子给他,顺道问了问皇宫里那位怎样了。

    “禀大人,陛下在荣真殿里睡着,就等大人来主持了。”

    左相颔了首,把汤婆子往怀里又揣揣。

    两个在雪里看几个人用铁锹徐徐地清出一条路。

    …………

    “你也是来复考的么?”东省降雪一事,总算消了些。

    七日,足够忘却一些无关的小事,便是大事也在心里消散的差不多。

    这日是复考前一天,昭京又是学生们齐聚之地。

    “景象也同先前差不多。”

    说话的是一个浅灰襦衫的考生,这一次考试的学子们自发的穿了浅灰或灰白的粗衣,在远一处望,也同一个院里的学生不差多少。

    青色襦袍成了禁忌一般,再也无人穿着,自发的对那钟爱青衣的人闭紧了口不管。

    天数只消一长,众人也都望了京都,忘了那曾一语怆百众学子的弘子惕。

    “嗯,岳丈家近日又借了苏家的银子,想把主意打在拙荆身上,要给苏家做小妾。

    拙荆怕岳家家人,只躲在房里不出来,生怕岳家人卖了她。”

    这人站得靠近廊柱一些,只把手里半本书在袖里放了,垂了头道。

    “你家婆娘是舍不得你多些,还是怕给人绞死多一些?”

    那人顿了顿,把刚扬起的书又插在袖里,瞪着浮肿的眼,羞怒道:“你这人好不知礼,做什么听问别人的家事,且此地是待考贡院,来往都是儒生。

    岂是你这粗言语的怪人指染?”浅灰孺袍被这考生脱下来,听了话也不恼,只笑着问他话,又把他袖里书抖出来抓在手里翻了翻,“看来兄台对此次试考,胸有成竹?”

    书生原来就羞愤,如今更恼恨他了,胸腔里一团气上下来回窜,大步向前抢回书本,“你简直不可理喻!有辱斯文!”

    也不知杂杂的骂了甚么,正骂得得劲,却见一个小厮模样的托个盘子向他而来。

    儒生吃了一惊,如今这试会,总共请了三位大人物来,右丞相兼大阁儒老司徒相学、礼部尚书大人赵演,右丞相没有公子,就尚书大人家有一位心尖独苗,就唤赵社。

    到底不能得罪,便惊慌住了嘴,在一旁站着,只把重量放在柱上,不敢言语。

    小厮恶狠狠看了那襦生一眼,在赵社跟前举了盘子,道:“主公吩咐,公子要穿这件青襦袍过考,便着奴才送来,还说‘他值得你这么做。’”

    小厮向前将盘子递了递。

    赵社看了那青襦袍,是明亮的天青颜色,袖口用一圈碧玲竹叶绣样覆好,交领以还有一方细腻的裂竹纹。

    赵社笑笑让人将东西放在住处,自己一个人掂了两小包金子,大摇大摆出了贡院的门。

    剩下那考生,瘫了身子,软在柱旁耳里嗡嗡的直响。

    四里望去,仿佛皆是灰蒙蒙一片。

    原来是明艳的,是心里灰暗了。

    如此,儒生气里一闷,翻着两眼晕的彻底了。

    只把四周呜呜哇哇的一阵响打成了一片寂默。

    都睁着两眼错愣地瞧,后来实在好奇,将人围了一个圈儿,都来欣赏他的面容。

    “客官请谏,”楼里小二迎了出来,手里一碟放了花糕的盘,左手摊开,便弯着背道:“这是咱楼里的规矩,赵小公子是贵客,小的也还是要讲的,”

    小二将盘子递到他跟前,两眼放着光束,“咱掌柜新做了花糕子,知道赵小公子要来。”

    赵社点点头,袖里取出烫金帖子放在小二左手上,一面进门一面取了小二手里的花糕子。

    这楼在昭京颇负盛名。

    主要以鱼虾之类海鲜著名,楼里有厢房,一楼都是大躺桌(即四尺长宽的木桌,大躺桌分四种,此为小尺)配加四个树根一般的高凳。

    赵社提了灰衣袍便朝三楼奔,乍一瞧,却是吃霸王餐的无疑了。

    赵社飞着步子,也未忘把糕点往嘴里塞,腿脚再几步,那门就在眼前,赵社在盘里又取了一块咬了半口,又放回盘里,如此,将所有花糕都咬了个遍。

    个个都仔细的瞧了瞧,才放心敲了门。

    门里静轻的无人回应,赵社欲再敲一次,门突然“砰”一声从内打开来,露了一身青襦袍配天绿绦的人来。

    赵社笑嘻嘻地拍他的肩,“原掌柜安好嘛!”

    这人便是原纥,原来东省的一甲五贡士生。

    原纥给将赵社细着打量一番,乌青两眼上扬了扬,把赵社拉进门里,把着手喊道:“子献来了!”

    桃木桌上几个人回头一瞧,都绽着笑。

    赵社仔细看了看原来正是宋滇(晏清)、谢丘平(卿台)几个人。

    几人在桌上放了本集子,翻开一页正在商论。

    宋滇也看着赵社手里的花糕,每个花糕都被咬过了,宋滇蹙额成了山川,不动声色看了赵社后边的原纥(子式)。

    原纥也看花糕,看着看着,眼眶便红了一圈,抬头对宋滇摇头。

    桌上几个人都静下来,都看赵社。

    赵社便也不笑了,默默在桌旁坐了,花糕也放在桌上。

    几个人都盯着集子,都不说话。

    桌上那集子在左侧写了名,左侧下边是书名是《畸德》署名是“弘睿”,几人默默静声,都知晓这是子惕的化名。

    “阿献,”

    宋滇用手去碰赵社,赵社依旧苦着,面容苍白,一副恹恹的模样。

    “我们几人都一致认同,你不能成为下一个子慎(即陈另,乃子惕为其取的表字)

    原纥心底子里难受,移了凳子坐在赵社身旁。

    赵社麻木一般,大家都苦,可赵社才十六岁,且他那么依赖陈另与子惕。

    如今子惕毅魄已失,陈另为其父所逐。

    唯剩赵子献撇了在这里,赵社愈是想愈是不让。

    赵社一直闷了脑袋,也木着脸。

    原纥看他毫无反应,又去推他,只有谢丘平瞧了不对,要喊时,原纥早已将手与赵社肩上放了。

    蓦地,赵社伸手将盘子里花糕尽数塞在嘴里,急得将花糕卡在喉里,急烈咳嗽起来。

    众人吃了一惊,原纥给赶忙上前将其拽起来,不料赵社又弯了腰,吐的天昏地暗,顿时叫房里乱作一团。

    翌日,众步生在考官的指意下——便是将金锣使了劲,敲两了敲。

    都排了长队等着搜身。

    此次试考乃天意所指,考官也不敢掺了假,个个都撑了十八分精神,官服里夹的肥油也紧了紧,细细的搜。

    况且右相司徒大人与赵尚书大人一左一右站在门里,他们哪里敢放什么不干净物件。

    太阳是个好的证人,只见门里一群肥油外流的考官与面色不改的精瘦的两位大人物,都忙里忙外地招呼。

    历尽千难万险般把那群贱东西送进考房,两个大人物竟要亲自去瞅,百个考官有口难言,有苦难出。

    只敢在心里埋恨两个大人物,恹恹地监考去了。

    右相在考房里左逛右逛,时时将头在那口里看看,却大都不尽人意,皆是些挠耳抓腮,扯发抓须的。

    倒是罕见的,便是几个着了青儒袍的青年奋笔疾书,丝毫不见慌乱。

    右相点头,自己理了胡须,踩着四方步继续四处晃悠。

    右相晃悠时便瞧见那房牌上端正的七个大字“萧堂子惕字浮笙”

    右相揉了揉眼,认为看差了,又细细看了,心中酸涩,“子惕”两字,那之后便一直都是心里剑刃刺穿似的痛。

    便探头往里瞧了瞧,房里只一盏炽红的烛灯,一修颀少年在灯下坐了,手中一支紫竹笔,绿莹地发光。

    他坐旁是一只金木紫檀盒,盒底下压了一沓纸、一方端砚、一支旧得见光的紫竹笔。

    右相心里一阵阵的波涛在翻腾,惊喜许久才压下,徐徐地出去。

    孰不知晓,那暗里,一双眼正聚神看右相的情绪,待看清之后,意扯了一抹不知何以的笑,慢慢隐在乌乌的夜里。

    人人都知晓那宫里最受宠的是左相的妹妹,陈妃娘娘。

    陈妃是了不得的美妾,纵使陈妃对皇帝种种不满,皇帝也未曾嫌,巴巴下朝便去寻,时日久了,两个人便整日腻作一团,更无人劝动。

    考后三日,陈妃便在自己宫里摆了宴,说甚么要出一场戏,若得皇帝喜欢,便将那皇后的金凤花(凤冠)赏与她。

    皇帝也竟随了她意,欣然同意。

    这成也不是甚么别的,正是那“三月降雪”一事再现,戏里皇帝为学子操劳甚至,却遭天帝误会,降怒人间。

    却原来是那叫弘璋律的从中作梗,硬将皇帝劳苦作了水漂。

    章帝大悦,只一句“爱妃知朕苦心。”

    竟真将那金凤花取了给陈妃娘娘。

    夜里章帝批那新晋状元的文章,竟见这人也唤子惕,心里极不爽气,便下了旨,将人贬在定事县,做了知具。

    院里开了花,都是桃树,也是妖艳美丽,却不似玉浙山那桃林美艳。

    凤凰花(非如今凤凰树,花叶两生,叶于六月生,花过十月便生,叶似竹叶而色深,花似莲花而瓣欣长,瓣常为六瓣,蕊心金黄或玉白及碧蓝三种)也早谢了,光秃的竟内里冷漠孤寂,萧条沧桑。

    婳笄依旧玄色寝衣披身,独自在院里这份萧条之下取了长椅躺桌坐了,手里将酒杯酒壶都取齐了,也正一杯一杯饮着。

    “主公。”身后是位绿衣侍者。

    那侍者将头上长发束成一竹磐,用一根细竹枝簪了,手里托了一盘棋。

    如今婳笄已不是婳笄,已成了那月州萧堂家幼子萧堂子惕,原来那幼子也不叫萧堂子惕,是亡了家灭了族,只留了那家幼子,后来也死了,只是无人知晓罢了。

    “收了吧,现下用不了了,竹默,你让兰湘将物什收齐,明日便启程。”

    婳笄知晓那陈姓的又在找妖娥子,比番定了心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孰不知这陈佑老匹夫正中其下怀。

    “喏,主公。”

    原来这两人侍者也是妖,给浮笙(婳笄)做了眼线,兰湘是女妖,除服侍浮笙,便是以蝶为眼,在宫中、丞相府中进驻。

    次日鱼肚渐翻了白,几颗星辰却还明亮,众人遂伴了星辰,在羊肠般的小道里,只一马载了一人,两马与两人骑了,在竹林里穿。

    浮笙在车里坐了,手下一盘棋摆的细,似要占满了一个盘格。

    浮笙垂眸直直瞧着,一局又结一局,也不知怎的,就是解它不开。

    浮笙对面一团满上便是紫檀盒,没了生动,也无情绪。

    “子惕你看。”

    浮笙将棋盘掉过来,好似那盒中真有子惕坐着。

    “如今这网撒的差不多,是该收第一张网了,对么?”

    浮笙自顾笑,可这笑意掩不住的沧桑与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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