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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 4 章

    林氏开始养殖淡水珠是从林琅意爷爷辈就开始做起来的,最初只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到她父亲林廖远这一代手上已经有三个上市公司,长江中下游成气候的养殖地基本都有林家的参与。

    不像程氏等其他更有头脸的家族涉及多个行业,林琅意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干这个的,专一行确实能精一行,但同时,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笼子后抗风险能力也跟着下降。

    养殖河蚌对于水体的肥瘦和饵料生物的丰欠要求非常高,较为理想的水体透明度以30厘米左右为宜,这就意味着,养殖塘的水质看起来总是不太清澈。

    前几年开始国家叫响绿水青山的口号,去年治水倒逼产业转型升级,环保的指标要求越来越高,几乎六成的养殖淡水珠基地都被迫关停整改,不少同行能断尾求生的都跑了,林氏却难以就这样割肉离场。

    更麻烦的是,因为爷爷去世前最后的愿望是落叶归根,归的是奶奶的村,林廖远决定以乡贤的身份回到老家,把临近几个落后村聚集起来共同养殖淡水珠乡村致富。

    前期的投资都是林家出的,骤然遇上政策冰封期,饶是再厚的底子也受了重伤。

    原本林氏的淡水珠基本不必面向散客,商业订单足够林氏蒸蒸日上,这下一打击,什么直播,什么开放游客现场开蚌活动都排上日程了。

    林琅意坐在直播间的设备前,花枝招展地充当成品珍珠首饰的模特。

    卖散珠DIY和卖成品是完全两个价格,一个走量,一个期许能出个爆款,相比较而言,当前总销售额成绩更好的还是散珠。

    所以林琅意出现在直播间里当成品首饰架子的场次并不算多。

    她听话地叫抬手就抬手,叫转身就转身,心里盘算着两周前新签约的主播马上要入职了,估计自己今晚也是最后一场了。

    想着自己终于能解放了,林琅意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欣喜的微笑,就连直播间里突然冒出来的两个来挑事的ID都可以平心静气地对待。

    刚才都菁在下面就打过预防针了,说今晚一直有几个不清楚是同行还是来网上找存在感的屌丝男,反复在弹幕里刷屏问林氏大小姐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出来直播,被封了就立刻换号继续刷。

    林琅意一上线,那几个号就开始不怀好意地问别的直播间里主播会叫哥哥,会比心,会跳舞,怎么到这里就是个哑巴新娘,把其他正常询问款式和价格的评论都刷了下去。

    林琅意摘掉脖子上的11号款,眼尖地捕捉到被刷屏刷下去之前要求看7号款的评论,一边戴,一边回应:“您可以去跳舞直播间刷礼物支持。”

    话音落下,两个号还真开始刷礼物了,一笔接着一笔,铁粉值立刻往上窜。

    出乎意料,林琅意这下也摸不着头脑了。

    粗略数了下,不到十分钟各刷了一万二,她的直播间庙小,粉丝数也不多,没见过这种仗势,这是下了血本啊。

    她等了好一会儿,等到对面刷礼物的频率越来越慢,直到最后对面开始暴躁问候,她才意犹未尽又勉为其难地点了下头。

    “不太会,不太懂,但可以试试。”

    怀着对金钱格外尊重的心情,林琅意切了首最近全网黑红爆火的擦边小黄歌,抬手刚比出第一个托下巴的动作,直播间立刻黑屏。

    弹幕还在发,她跟着假模假样地发了两条:

    【主播】:啊抱歉,忘了这首歌平台扫黄打非禁了,播不了。

    【主播】:没想到超管来的这么快TT。

    【主播】:再也不敢了QAQ

    放下手机,林琅意神色淡定地冲傻了眼的都菁比了个ok的手势,口吻诚恳:“五秒前奏,拿走四万美美下播。”

    都菁小声:“可是直播间会封24小时。”

    林琅意:“今天你们不是加班了?明天补休。”

    直播间里立刻一派喜气洋洋。

    林琅意抿着笑低头往后颈摸索着,刚摸到链扣时动作却一顿,似有所感地抬头望去。

    林廖远带着一群人正站在透明玻璃外,一边往里面指着,一边激昂地介绍着什么。

    而人群中间站着一个挺拔颀长的男人,世家宝植钻的黑色暗纹西装被他漫不经心地挽在臂弯处,宽温莎领的白衬衫被他穿得禁欲矜贵,上面还打着一根光泽度极佳的丝缎领带,在一众应酬完后难免有些浮皮潦草的男人堆里显得气质斐然。

    自下而上的视线最后才打量到男人脸上,林琅意看清来人,后颈处的链扣在不知不觉中解开,“呼啦”一下整根珍珠项链便坠坠地落在腿上。

    她顿了顿,缓缓起身坐直,拾起项链放在桌子上,再次大大方方地打量男人的面容。

    非常昳丽漂亮的一张脸,皮、骨、形的绝佳融合,西装革履的规整服饰中和了几乎堪称不近人情的英俊容貌的冲击力,却在某些方面扩大了绝对的距离感。

    直播间的光线比房间外亮上许多,他站在暗处迎着光,偏白的肤色能隐隐透出一股通透感,他的眉宇间有些冷淡,漆黑的眼在观察人时有一种被藤蔓缓缓束缚后细小的刺扎入血管的感觉。

    林琅意敢保证,第一眼对上时,他一定在居高临下地打量她,是那种钻到发肤皮囊底下的审判、琢磨、揣测的目光。

    可是下一秒,他忽然收敛了视线里尖锐的探究感,微微冲她笑起来,眸光柔和得任谁看到都会认为是一位风度优雅的绅士。

    林廖远隔着直播间的玻璃门冲她招招手,示意她出来见人。

    林琅意把东西递给其他人,起身出门,林廖远已然兴致冲冲地介绍道:“珠珠,今天应元集团公子来我们这里参观交流。”

    林琅意抬眸看向男人。

    她一直认为世家和富二代是有区别的,低调、规矩、教养、素质、眼界,让他们总带着与生俱来的无利益冲突下的俯视性礼貌,以及符合世家经学的大隐隐于市的为人处事。

    就像她能知道很多豪门富商的一些轶事,但却对应元集团背后的人一无所知。

    比如眼前的人。

    那男人伸手过来:“原楚聿。”

    他只堪堪碰了下林琅意的半只手掌,虚握了下她的手指就松开。

    林琅意注意到他右手手指上包了两个创口贴。

    “刚才在包厢外走廊那里有个小孩拿着个杯子乱跑,不小心打碎了,孩子他妈抱着小孩直接走了。”

    “原先生路过,就把玻璃碎片都捡起来用纸包好,再用胶带扎实了,上面还用记号笔写了‘尖锐物品’四个字防止清洁工受伤……”林琅意的亲哥林向朔在一旁侃侃而谈,语气感叹。

    “我们都不知道这事,他把碎片带在身上走了一路,刚才去外面分类垃圾桶那里才丢的。”

    “一问,才赶紧给他贴了个创口贴。”

    “原先生真的……太有涵养了,不愧是家风旷达大雅才能教养出来的品性。”

    林琅意抬眼看了原楚聿一眼,换来对方谦和善意的微笑。

    晚饭的时候碰到一个跋扈任性的程砚靳,现在再见识一位教养极佳的原楚聿,天差地别,她一时都有些恍惚。

    一群人继续往楼上走,原楚聿来的晚,不适合去室外养殖塘那里逛,只能带着他在公司里转。

    林琅意见林廖远正带着人往研究室核心区走,赶紧拉了一下林向朔。

    明显喝过酒的林向朔扭过头不解地瞧着她。

    “怎么带人去那里?”林琅意瞥了眼原楚聿宽肩窄腰的背影,压低了嗓音质问,“什么地方都能带人进去参观?不怕泄密?”

    林向朔不觉得这是个什么问题:“爸刚才在酒桌上跟人显摆过了,还特意夸赞了是你的想法,所以原楚聿说想来看看。”

    他也跟着瞟了原楚聿一眼:“应元可能有意向进行投资。”

    林琅意犹豫不决。

    楼上的研究室基地主要在研究自动化清水养殖,而且这个技术已经到了实际运用的阶段。

    林氏现阶段能继续负重前行而不是所有的养殖点都被全部关闭暂停,就是提前试点推行了独家新技术,时间紧迫,只能在初版的基础上边用边改。

    这是命脉,是救命药,是林氏珍珠能不能挺过来后再次成为行业领头羊的关键技术。

    林琅意可以理解林廖远向原楚聿介绍的动机,原因无他,全部推广运用的话前期投资实在是太烧钱了。

    原楚聿如果能考虑投资,那当然是求之不得。

    低声交谈间,原楚聿忽然往后瞥了一眼,见林琅意在一群人后方不远不近地跟着,特意放慢了脚步等了她几秒。

    林琅意不知不觉与他并肩进入了五楼核心区。

    入目就是成列的微观模拟养殖体系,防病害的三类水质样本,厌氧、曝气、沉沙、以及二级生态塘滤等一系列尾水输移净化设施和用来培育藻类和微生物,作为珍珠蚌必需的养料的培养室。

    原楚聿在每一个水箱前都驻足观察了很久。

    核心试验室里的气味并不好闻,他从小养尊处优地长大,在这种空间里却没有露出丝毫厌恶回避的表情,始终专心地倾听着介绍并与对方保持眼神交流,鼓励对方讲得更多、更细一些。

    走到一个酸腐气味尤为严重的水箱前,那是现阶段用于定点饲养灌溉珍珠蚌的饲料,加入了抗病害的药剂。

    原楚聿非但没有如其他人一样被气味逼退,反而凑近水箱,微微倾身,自上而下俯视观察。

    他胸前的真丝领带跟着柔顺地垂下。

    身前忽然突兀地横插进来一只手,眼疾手快地夹住了领带的尾部。

    还是晚了一步,昂贵的面料浸染了培养剂,立刻晕出一大片不规则的黄绿色痕迹。

    “啊……”原楚聿这才发觉,低低地惋惜了一声。

    “弄脏了,真是不好意思。”林琅意还拎着他的领带,建议道,“麻烦原先生解下来,我们这里干洗好后再还给您。”

    “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他别过脸冲她温和地微笑,“哪里用得着麻烦,我自己处理好了。”

    他拒绝后想要直起身往后抽回领带,可是攥住他领带的手不松反收,林琅意手腕用力,迫使他重新微微倾下.身,不得已往她那里靠过来。

    这个姿势有些不太礼貌。

    她桎梏着他,而他双手插兜,脊背略微弯出一个流畅的弧度,就好像被她牵出了一根缠绕在脖颈上的绳子,而他被迫引颈就戮。

    林琅意也对着他笑得眼眸弯弯,不依不饶:“还是解下来吧。”

    她的眼神还牢牢锁定在他脸上,话却是跟身后的人说的:“小玉,原先生需要一根领带,拆根新的过来。”

    原楚聿就着这个姿势定定地瞧了她许久,那股探寻的气息又不声不响地缠上来,好像是蛇类冷血动物绵长的绞紧,慢慢剥夺猎物稀薄的氧气,从而享受绞杀的滋味。

    少顷,他忽而唇角一勾,绽开一个温顺的笑容,纤长的睫毛跟着落下来,就连眼尾的弧度都毫无攻击性地微微往下延伸,无辜极了。

    他态度极佳地抱歉道:“是我考虑不周。”

    原楚聿顺从地抬了下下巴,单手扯松了领带,脖颈处喉结一滚,站直身体的同时将衬衫扣也松了两颗。

    他将领带对折叠好,脏污处都掩在内侧,确保不会让经手人弄脏手后才递给林琅意,再次道歉:“麻烦了。”

    林琅意将领带递给小玉并使了个眼色,小玉了然离去。

    微不足道的插曲,很快一群人又转到下一个水箱前。

    林琅意亦步亦趋跟在原楚聿身后,盯着他的背影不放。

    去年一家酒业集团的酿造秘方泄漏,怀疑问题出在前来参观学习的人员中那位衣摆不慎沾染酒渍的“商业间谍”。

    最终结论无从得知,但是前有血泪教训,林琅意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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