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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德从宽处积

    王氏赞同:“眼界太窄,只有两个钱儿大,视占人便宜为正经大事,也就只能越活越便宜了。为了多得两个,置尊严于何地?”

    郭太公这时轻嗽了一声,笑容里藏着岁月的沉淀,劝道:“各人有各人的难处,莫理旁的,咱们还是先管好自己家事吧。”

    思霓点头不语。

    德从宽处积,福从俭中求。别人老想着占他的便宜,他却只想着能帮一个是一个——这样宽容的人怎么会认为自己吃了亏?

    (德从宽处积,福从俭中求:此联为明末画家王时敏(1592-1680)所撰。87版红楼梦中,探春当家理事时,背后墙上所挂就是此联,其实相当应景。 )

    有一回,老人家出门买东西,还剩下半缗钱不到的样子。

    行至门口,邻里正在树荫下神侃,见了老人请他略坐一坐。

    老人豪爽地应了,将零钱随手摆放在身前的小石桌上,又从袖中掏出了把小木梳,一边梳理着美髯,一边引导着话头。

    忽然一阵风起,将小梳子吹落,飞出去一截子,老人起身去寻,也有人帮着他追,也就是片刻的功夫,回来时桌上的零钱亦不见了踪影。

    当然有人瞧见了是谁,意欲禀告失主,他却摸着胡须挥了挥手:“算啦,算啦,想来家中生计艰苦,孩子们在饿肚子也说不定。”

    郭太公此举不仅让那暗中取钱之人心中羞愧,也让周围邻里感其胸怀,非常人所能及。此事作罢,大家心照不宣,对老人的敬意又添多了几分。

    彼时的情景,恰巧落在思霓眼中,牢记至今。

    大人们相谈甚欢时,少姝寻到了子猷的小院。

    少婵一见她便满脸喜色:“我算着你总该下来了,快,小羲,看看谁来看你了?”

    “三姑姑”小羲软软糯糯地叫着,胖胖的小短腿跟着速速挪动,少姝怕他掉下炕来,连忙赶上前,一把抱在怀中,“亲呀”“肉呀”的好不腻歪。

    这时,少婵的丫鬟进门来告:“姑娘,石公子带人送来些前院新做的软和点心,说是让小羲公子尝尝鲜!”

    “哦,还是请他到客堂上茶稍坐,我们这就过去了。”少婵说着,忙着给小羲换身见客衣裳。

    “什么石公子?”少姝讶然,“莫非是跟着卫妹妹的那个石公子?”

    “正是。”少婵笑答。

    少姝没想到在家里还会碰上他:“他不是应该陪着卫妹妹回夏县了吗?”

    是大嫂的小舅舅给他说情,

    “所以便留到了今日?”少姝思量着,“哦,也不急着给卫妹妹置办文房四宝了,原来卫家也够礼贤下士的,颇为少见。”

    两姐妹带着小侄子出来了,客客气气答谢。

    石生向少姝问好,又陪笑解释:“外面院子事多人杂,我怕郭先生与嫂夫人这里无暇顾及,有事不好耽搁了,故不时来探问。”

    话里话外,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

    “也是,现下屋里也只有少婵姐姐和一个小丫头。”少姝笑眯眯,探究地看住他,“真是有劳石兄了。咦,今天你不用往学馆里听讲?”

    “大宅有事,我向郭先生请了一日假,可以帮忙照看照看。”

    “原来如此。”

    “既然少姝姑娘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这不,还要去前院世伯们那里,攒点明日待客事宜。”

    少婵笑:“多亏有石公子周旋有度,你也知道,咱们二伯父回来也是那个老样子,一副超以象外,物我两忘的阵仗;四伯父呢,一喝上了口,就没完没了,更指望不上他操心。”

    那石生闻言,意外地发窘,面上似喜非喜:“多谢少婵姑娘,在下可不敢居功,所幸没有添乱。”

    说罢他慌忙起身一拜,径自出门去了。

    少姝目送他背影,深浓的眼珠滴流儿一转,又转回到了少婵身上,但笑不语。

    “少姝快来,怎么还用我系攸你啊,别只顾站着傻乐,也尝尝这新作的点心,是嫂嫂请了‘馥郁斋’师傅来做的,模具花样全是最新式,口味没得挑剔,凉了就不是那个味道了。”少婵并无觉出异样,自顾自地提醒妹妹不可辜负美食。

    (系攸:介休方言,即照顾人的客气意思。)

    经她一提,少姝忽也觉得饿了,凑上去揭开食盒:“是啊,人家巴巴地送了来,不吃也太对不起石兄了。”

    便和小羲面对面坐定,一人一口,香喷喷地享用起来,沾得鼻尖嘴角哪里都有,简直大快朵颐。

    第二日,院门前客似云来,出出进进,迎来送往之声更显喧腾。

    郭太公房内,贾飏大大方方开门见山:“新入门下弟子贾飏拜上,恭祝郭太公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李氏在旁笑道:“本来家夫一早准备好了前来敬贺,只是又接到太原府公函要他上去述职,无奈只得今早动身,这不,他差了我们母子俩前来,嘱咐我们定要陪好老太公过大寿!”

    郭太公抚着长须哈哈大笑:“都是自家人,繁文缛节可免则免啦!”

    “无妨无妨,公务要紧,敏求他身不由己,都是明白的,你们能来坐一坐就很好了。”郭太夫人亦客气地表示。

    “这是敏求亲选的寿礼。”李氏着儿子奉上礼盒,打开来请郭太公夫妇过目。

    郭太公眼前一亮,感动地将如意麈尾捧在手中,十分珍重:“这孩子有心了,过去这么多年,老师待见的爱物,他仍旧记得清清楚楚。”

    郭太夫人对李氏笑道:“人家堂堂一县令,还被他呼作孩子。”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贾飏机敏地插话进来,言之凿凿,逗笑了二老。

    “这么一个老‘就木也’,”郭太公带了几分自嘲的口气,满足地环视室内宾客,“还有徒弟徒孙们绕膝相陪,看看我老汉家多大的福气!”

    (就木也:介休方言,骂人的话。如“那人是个就木也,什也做不了”,其中的“就木也”是原汁原味的文言文,注解一下:“就”是靠近的意思,“木”就是棺材的意思,“也”是文言虚词。一句骂人的话都讲的文绉绉,可见是古介休文化人的骂人用语,传到现在还在用,但大部分人只知道这不是一句好话,没有去细想深挖其底蕴。)

    “当然是福气了!”郭太夫人着实变了脸色,大大地白了老寿星一眼,嗔道,“可是哪有在大喜日子里这样编排自己的,你是‘就木也’,陪你在这里受礼的我又成什么了?”

    一旁侍立的王文娟不好说什么,只是尴尬地笑着摇了摇头。

    李氏不太能听懂界休方言,阿真掩住嘴,在她身边说了几句,她这才骇笑出声,又觉失态,赶忙收住了。

    接着,主宾又热络地聊一些别来的家常话,气氛随和融洽。

    看了下时辰,王文娟特意遣了个妥当人,请贾家母子往前院用席。

    贾飏出得门来,四下里一瞧,正撞上一张熟悉的小小面孔,忙指给母亲。

    是少姝打边上的小角门转进来了。

    乍见之下,贾飏只觉得她秀丽如昔,只是身形益发飘逸了。

    少姝匆匆上前,向李氏母子施礼,被县令夫人拉着手,好一通问东问西。

    “少姝这回下城要住些时日的吧?”

    因没几天就到小羲周岁了,她便答:“是的,夫人,和家母多住些时日,也可以帮衬着家里做点事。”

    “会去馆中上课吗?”贾飏关心的是这个。

    少姝大力点头,笑道:“会啊贾公子,那是自然,回头咱们在书馆里见!”

    这时有人来报少姝:“姑娘,门前有人找你,正等着呢。”

    少姝不知是谁,应下来去见客,又嘱咐一遍下人好好侍奉贾家母子,便寻至大门处来。

    竟是珐花与阿圆,少姝开心地叫出声:“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两们贵客!”

    两人脸上晒得有些黑,显见是梳洗过了才来的,正怯怯地张望着门内的忙碌景象,见到少姝这才面上一松,也笑起来。

    少姝拉着他们便要进门,两人俱是止步摇头。

    珐花只把东西交到好友手上:“令祖寿辰,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是简单备了这一点心意,望姑娘别嫌弃,这几日工地上催要的紧,我们好容易求了父亲出来一阵子,见过姑娘就叫我们早点回去。”

    “再急也得吃碗索饼才能回去呀。”少姝才不依,双手紧紧抓着他们不放,“你们回去不也得吃饭?”

    “真的不用了,少姝姐姐。”阿圆咽了下口水,“迟了怕耽误县里的工程活计,过两天你得空了,记得来道家地找我们呀!”

    (索饼:即面条。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记载,有一种面食“挼如箸大,薄如韭叶,一尺一断,盘中盛水浸”,《伤寒论》说“食以索饼”,就是指面条。《清异录》曾记载:“金陵士大夫家,湿面可结裙带”,也说的是面条。面条因为长而细,谐“长寿”(长瘦)音,所以历来在生日时专食。)

    “一定一定。”少姝无奈,只好送他们至街口,方回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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