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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狐市

    想来是水蛇,少姝忖度,不对,据闻蛇都是会水的,她慌忙摇摇头,凝神再听。

    “先生青春正盛,意气风发,他立于船头,一边宁静从容的用茶,一边远眺沿岸的风景,彼时,我才有了点道行,何时见过此等容貌魁伟、名动天下的人物?于是便一路浅游跟随。”

    少姝微笑点头,以示会心了解,关于有道先生的风流仪态,那是不消再多费口舌了,汉末谣谚云“天下和雍郭林宗”,说的即是他温文雍容,极具亲和。

    “后来,又听先生与旁人高谈阔论,或抚琴,或吟诗,妙语解颐,我不觉越发痴了,浮出水面的头越伸越高,我想,有道先生亦有所察觉,他心生怜爱,居然也定定地朝我看了片刻,不,或许要更久一点。”

    “切!想得倒美。”花穆冷嗤,显然并非初次聆听白荣的动人回忆,且一直也不以为然,见少姝投来诧异的目光,他忙着解释道,“对不住小师妹,我这人一激奋啊,便口不择言了,见谅见谅,不过白荣自作多情的这股子劲儿,我就是看不入眼!”

    白荣话峰一转:“对,未料此时,我这死对头花兄趁机飞来了,发狠啄咬,我没有防备,眨眼间皮开肉绽,在水里痛苦的翻腾求援,几乎命悬一线。”

    花穆看看少姝,咳一声:“叫小师妹见笑了,我们实是天敌,彼时结怨已久。”

    “结怨?”

    白荣也挠了挠额角:“不过是我们偷吃些雀卵,他们叼食些小蛇之类,天性使然,有什么法子?”

    “这话说得也是,”少姝似能理解,“也凸显修行不易,为了一点点弃绝与生俱来的习性,令言行处事皆合大道,我们需要漫长的时间与耐心。”

    两位师兄相视一眼,同时露出无言的钦赏。

    “白师兄想必是被有道先生救起了吧?”少姝又问。

    “是啊,”花穆接口道,“我见它上了船,越发恼怒了,拼了命也要抢回手来。于是楞头楞脑地再次扑食,不想被有道先生以袖拂开了,我眼前一黑,便掉落在船舷边上,旁人乘机捉住我,结结实实给捆住了,说什么很少有见这么大的水禽,立时就要炖煮。”

    这回轮到白荣幸灾乐祸,低头耸肩,笑个不停。

    “结果呢,”花穆脸上浮现出浓重的追思,“经有道先生一番劝善相告,我被那些人解绑放回,总算是躲过此劫,得以逃出生天了。”

    “先生的仁善之心,可达上天,他取来药为我仔细敷好,也将我放归水中。”白荣念念不忘。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为先生做书童的?”少姝觉得这几乎顺理成章,就像赵成说的狐仙一般修为艰难,似这般有灵性的异类,但凡得了人身,会愈加潜心修学研经,甚或为人采药治病,从不作恶。

    “在那之后,我们立定心意跋山涉水去追随先生。”白荣言简意赅。

    “你们……结伴?”少姝怀疑的目光在二者之间游移不定。

    “当然不是心甘情愿结伴的,谁叫我们都是要寻先生呢,”花穆无奈道,“撞不上更好,撞上了免不了又是一通掰扯罢了。”

    少姝觉得好笑,只是不发声。

    “是啊,先生离开界休四处周游,行踪飘忽,往往是他前脚离开,我们才后脚赶到,但得亏没有懈气,终于在涂经洛阳时追上了先生。我们看到了他,在‘石经’前与太学生们婉婉清谈,登时激动得泪流满面,追上去跟先生说肯我们也是界休人氏,在此地投亲求学无门,先生心生恻隐,答允收留左右,从此我们便以书童自居了,一边求学,一边侍奉。”

    (石经:即《熹平石经》,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官定儒家经典刻石,刻于东汉灵帝熹平四年【公元175年】至东汉光和六年【公元183年】,刻成后立于当时的汉魏洛阳城开阳门外洛阳太学所在地,所以人们又称这部书为《太学石经》。石经是用隶书一体写成,字体方平正直、中规入矩,极为有名,故也称为“一字石经”。汉灵帝派蔡邕等人把儒家七经【《鲁诗》《尚书》《周易》《春秋》《公羊传》《仪礼》《论语》】抄刻成石书,共46块石碑,每块高3米多,宽1米多。当年,熹平石经曾轰动京师洛阳,甚至轰动全国。石经刻成,竖立于太学门前,“其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余两(辆),填塞街陌”。造成交通堵塞的热闹场面持续了很长时间。)

    (书童:古代书童大体上有以下几种职能:一是帮书生整理家务;二是帮书生整理书房;三是 负责保护主人;四是负责处理一些繁琐事务;五是陪读,和主人一起读书,游山历水。)

    “原来是这样拜的师,颇为不易呀,那你们之间百年一斗的约定又从何而来?”

    “修行之路本就坎坷,想要去除本性,更不是一朝一夕可至,先师眼见我们平时多生龃龉,为了化解我俩之间的宿怨,他郑重训诫我们,今后要以百年为期,许斗法一次,直到分出胜负为止,落败一方不可再寻衅滋事,最要紧的是,要我们谨记,斗法仅限于二人之间,全凭己力,不假外求,万万不可惊吓众生,伤害生灵。”花穆答。

    白荣接着说道:“我们这才恍然大悟,先师一直就知道我们二人的来历,从此依约而行,不敢有分毫违背,思来想去,来这里履约便是最合适的了。”

    少姝吁出一口气来,看来有道先生十分了解两位弟子的禀赋性情,方才打斗惨烈,着实吓人,却也真不是要把对方怎样,但是动起手来便难免波及无辜,与二人修行的初衷背道而驰,为着他们日后精进考虑,才琢磨出了这样的办法,可谓煞费苦心。

    她看着两位师兄:“依照此约,再过一百年,两位师兄还是会到此切磋的喽?”

    “那是自然,届时还要请小师妹捧场助威。”两人同声表示。

    少姝怔住,琢磨着到时候我还能来么,面上却接着笑道:“好,到时候,我一定上个柏婆婆一样的大妆,也好盯住你们,有无违约。”

    “小师妹是代替先师来观战的,谁敢不听你的调度。”

    大家一起笑了。

    “居然两位师兄一直陪伴在先生身侧,”少姝顿了顿,也不绕弯子了,开门见山地问,“那依二位看,先生他周游于郡国之间,一心一意奖拔士人,可有消极避世之嫌?”

    两人同为一震,起先面上均起急色,似是不满有道后人敢作此想,但转瞬又平复如常,归于恬淡,而所有的纤毫变化都没有逃过少姝的眼睛,此等涵养功夫令她暗生钦佩。

    “小师妹,”白荣充满耐心缓道,“有道先生一生拒绝为官、隐退冲淡,并非全然为着避世所想。他前后奔波,颠沛流离,潜心于鉴识奖拔仍然淹滞民间的‘璞玉浑金’,在尽可能的范围内,举荐更多的有识之士。”

    “是啊,先生振兴朝纲的方式,或许与李膺、陈蕃等人犯颜直谏的行为别无二致,用意都是澄清天下,救亡图存。相对而言,他奖拔人才和教授弟子的手段较为稳健温和,也更长远啊!”花穆沉声中饱含情感,“汉末界休城东有河,每至汛时,溢流农庄,乡里患之。先生去世后,门生按其所嘱,葬于河边,翌年河水即改向他处,传言先生有道,感于天地,褒扬先生的声音波澜日阔。”

    (郭林宗墓:墓址在介休城东门外,距城约五华里左右。据嘉庆版《介休县志》记载:“冢高二丈许,周围缭以垣墙,按宋嘉佑【1056-1063】中谢景初撰魏文侯墓碑云:……考图牒【家谱】则云东汉郭林宗之墓在介休县东二里,蔡邕作林宗碑,在墓之侧,……宋时已不可考;明嘉靖十年【1531】知县王正宗辟地植树;隆庆三年【1569】知县刘旁环冢砖封高一丈,纵横八丈有奇,建祠门一楹,东西钟鼓楼各一;万历二十四年【1596】知县史记事【即介休人民爱戴的史公,并建造佛塔以纪者,如今仍是介休城一著名地标】,复以石砌甬道,并清出墓田二十三亩,申请台使免粮,给守祠守墓者各四亩,余租所入储为岁修之资,勒碑垂后。在墓之前有郭有道祠,墓前享堂三间,清妙堂三间;清康熙二十六年国学生【又名太学生,在太学读书的生员,亦是最高级的生员】张基巩增建卷棚【献殿】三间,设立奉祠;民国十九年【1930】修筑同蒲铁路,横贯墓地,将祠与墓分割分南北两段;1938年日寇侵占介休后,拆毁庙祠,仅存四合院一所,古柏一株;1960年,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曾经得到关爱,自然而然地会想着回报,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当年,先生不屑处斗筲之役,长辈族人并无耻笑强迫,反而助力凑足了钱粮,供他外出读书游学,想必此事令先生深为感念。”白荣对郭林宗的身世十足熟稔,娓娓道来。

    (历代名家褒扬郭林宗的言论:蔡邕之后,晋唐宋清全不乏赞赏的言语。“竹林七贤”嵇康之孙嵇含赞誉郭林宗,学贯古今,无不涉猎,名重于时,知人闻名,堪称亚圣之器。清人姚之骃评价郭泰是家世贫贱、笃生异士,是东汉人品卓然第一的人物。历代皆有歌咏诗歌,如“初唐四杰”卢照邻《咏郭有道》诗:大汉昔云季,小人道遂振。玉帛委奄尹,斧锧婴缙绅。邈哉郭先生,卷舒得其真。雍容谢朝廷,谈笑奖人伦。在晦不绝俗,处乱不为亲。诸侯不得友,天子不得臣。冲情甄负甑,重价折角巾。悠悠天下士,相送洛桥津。谁知仙舟上,寂寂无四邻。)

    少姝听得心潮起伏,连声称是,有道先生先生成名时正值血气方刚,出身寒微的他,能够抵挡高官厚禄的诱惑,这种视名利如浮云的气魄,确属难能可贵。先生一生为传承文脉殚精竭虑,他不是完全的隐者,更不是那种置家国于不顾的遁世者,听他身边的人这样说,让少姝觉得自己与心中那个自来高大久远的形影又接近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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