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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大和尚的陶钵

    意外佛图澄问到自己头上,向来矜持的珐花吓了一跳,她酡然垂首,竟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是啊珐花,你制坯的时候都有些什么好主意,快说来听听!”少姝在好友手上捏了捏,期待她尽兴直言。

    “法师问你话来,怎可无礼不答,这孩子,平时叽里咕噜说一堆,纵不理她,也非凑你跟前说个没完。”武成器回过神来,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变相敦促道。

    珐花轻吁口气,俨然一副豁出去的神态,一字一句慢道:“法师既问,那我便照实说了。此钵泥坯,我捏了整整一日,这当中本没想别的什么,不过就是——就是同它多聊了会儿天儿。”

    “同谁聊天,手上的泥坯么?”子猷讶异了,心中暗思,说聊天,左不过是这孩子的自言自语吧。

    “其实,”珐花看一眼好友,战战兢兢的声线抬高些许,“我是学少姝姑娘的,我见她无论眺望云霞,还是旁观鸟兽,都无不能言,我也便试着,开口去问手中的陶泥:你可愿做一件钵盂?陪伴在法师身边,走过千山万水,舀遍清泉,盛满香蔬?”

    “老天啊!”武成器的大手盖上了半个额头,不忍卒听。

    “有趣有趣,那它又是如何回答你的?”少姝清亮的嗓音响起,兴致盎然。

    子猷以惊异的眼神瞟了小妹一眼,心想,古怪的由头还是出在你这里。

    “它在陶轮上转起来了,因欣喜而灵动的意愿,真切地流转在我的指腹之间,似是知道自己天生要变成一只素钵,在温热的盈盈期冀中逐渐成型。”珐花眸光流转,显然有些亢奋难抑,略平静一下,继而说道,“既是经过我手塑成,那我更不可‘欺瞒’它,对不对?我以实相告,一旦进了陶窑,必得经过煅烧方能脱胎换骨,拜托它千万要在熊熊窑火中咬紧牙关,等着我,迎出它的焕然新生。”

    “你之所以那般情义绵绵地凝视它们,是懂得它们挨过的所有煎熬和灿烂,仿佛心有感应——如果它们确实有心感应的话,嗯,我想是的——在你的手上,它们才会欢喜得莹润绽放哩。”少姝由衷感。

    “哪有,哪有。”珐花心事诉尽了,一时慌地紫涨了面皮,几欲遁地而走。

    少姝拽紧了好友衣角,防她走脱。

    “中华陶艺果然了得。《考工记》上说,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依贫道浅见,能把握天之时,地之气,材之美者,才可堪称巧工。令媛的天份好,才情高,假以时日,所制良品有望青出于蓝啊,”佛图澄不吝叹赏之后,话峰陡转,“不过,珐花姑娘,姑娘的心巧,不管旁人所知几多,你自己却不能不知啊。”

    一字字如当头棒喝,珐花立时被击中,脸容一僵,哑然无声。

    《考工记》一书出于《周礼》,是春秋记述齐国官营手工业典籍,堪称百工规范,少姝和子猷对视一眼,无不惊异于大和尚汉学涉猎之广,造诣之精。

    子猷冁然而笑:“珐花姑娘出身陶艺之家,耳濡目染,想必受武师教诲颇多。”

    见大和尚直指珐花父女二人的心结,少姝惊讶之余,更觉暖心有加,她朗声道:“法师说得是巧工,并没有分别男女。所谓‘巧’,不光在手,更在心,百工俱是各凭本事,若因男女不同而厚此薄彼,实不可取!”

    众人的视线,包括立于下首和门边的几名陶工,都齐刷刷盯到了武成器身上。

    他神情依旧谦恭,心中却是大为错愕,天人交战之际,无法宣之于口,仍旧挂着客套的笑容,不停地拱手称谢。

    “请诸位檀越赏鉴,此钵上下纹理浑然天成,如同争逸竞秀的山川河流,善哉,美哉!”佛图澄对新得的陶钵爱不释手。

    (檀越:佛教对布施者的敬称,指施舍财物给佛寺的人,也泛称一般的在家人。音译为“施主”,梵文“陀那钵底”的音译,又作布施家。檀越的“檀”本是布施之意,佛教传入中国之后,加入“越”字,两个字合起来的意思为通过布施善行可以越过生死苦海。)

    少姝忍不住趋前,被他那乍看之下其貌不扬的“爱物”吸引,少顷便看出端倪来,她合掌连拍,声响有如敲冰戛玉般清脆:“还真是得近看琢磨呢,这黑陶品相罕有,暗藏玄机,别有乾坤啊!”

    “哦?”子猷闻言,也不觉走近细观。

    “瞧这丛丛纹理,流畅多姿,竟丝毫不见刻意。这一段挺拔似峰峦,那一段迤逦似汇流,唔,原来法师心中,并没有把这钵盂当做等闲的食具,竟是个盛放山水的容器。”少姝滔滔不绝。

    子猷侧头,一根食指慢条斯理轻点着太阳:“果然如此,良品须过慧眼,在法师看来,钵盂本身,端地是个蓄藏生机的宇宙。”

    “宇宙?什么宇宙?”珐花好生诧异,望着让自己诚惶诚恐的陶钵,不解地眨着眼,悄声重复着。

    “嗯——对了,珐花,记得我房里的山水画轴么,这么说吧,所谓宇宙,你权且将它想成一框时序流转的山水图画好了。”少姝搜肠刮肚举例阐明,“不过,钵面上有此自在天成的纹理,说巧也巧,说怪却并不足怪,你刚说它是浴火重生的,在那番猝炼中,它已将山土的宽厚和水泽的深邃融合到极致了。”

    “是,”佛图澄径自点头道,“天地之间,四方上下连绵众山,是为宇,古往今来奔逝诸水,是为宙。山水最能体现宇宙之精义,听少姝姑娘如此说,想来也是深谙山水之性的了。”

    “少姝资质粗蠢,”少姝唰地直起腰身,视线恋恋不舍地从陶钵上移开,冲大家咧嘴笑笑,“不过法师言道山水亦有性情,我是深以为然。尤其类于武师的手艺人家,生计皆以山水为养的手艺人家,他们的体悟想必才是细致入微。”

    “如此甚好,贫道愿闻武师高论。”佛图澄伸手出来示请,带着浓厚的兴味,着实让武成器受宠若惊。

    “高论不敢,小人身受山水恩惠,心中唯有感念而已。法师面前,冒昧妄言了。”他定定心神之后,郑重开言,“不瞒法师说,此地洪山,古称狐岐,因有鸑鷟泉一座水量丰沛的神泉,向有胜水流膏之美誉,给予生民享之不尽的福气和财利,山里有种黑色黏土,混以鸑鷟泉水,才成就了上好的陶泥啊!”

    “宝地生成,天所眷顾。”佛图澄的语气显得相当了解,一字一顿赞道。

    “东家忘了,咱们陶窑除了用柴火烧造,更精贵的物件还有用无烟煤,那也是从洪山连绵的山脉下采挖出来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对,对。”

    几个陶工纷纷应声附和。

    “而说到咱们对山性的体味么,”武成器笑眯眯看一眼少姝,接着吐诉衷曲,“但看此间飞禽走兽、花草树木,共生共存不知凡几,大山虽安于默然,却始终呵护承载着生灵万物。”

    佛图澄沉吟片刻,转向珐花道:“令尊所悟恳切真挚,不知珐花姑娘可另有补议?”

    少姝攥紧珐花的手摇了摇,俏皮道:“武师他见山思静,你快来说说水的性情何如?”

    “这——,那我权且试试?”也许是被父亲的侃侃而谈感染了,趁着兴头,珐花的忸怩葸缩退去了大半,“水么,是性喜动的,看着流水,给人一种潺潺柔弱的印象,实则它极有韧性。记得少姝姑娘你讲《汉书》时提过,‘水非石之钻,索非木之锯,渐靡使之然也。’我听了,即时想到我家屋檐下的石阶,每隔上一段,就会有个雨水滴落成形的小窝窝,那可不是水滴经年累月的功用吗?”

    (“水非石之钻”句:出自《汉书》,意思是水并不是给石头打眼的钻子,井绳也不是用来拉开木料的锯子,是天长日久不停地坚持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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