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 23 章

    粗布囚服松松垮垮耷拉在谢云虎身上,他似一抹飘荡的幽魂,被禁子引到了一间干净整洁的单人牢房,一张石床,一个便桶,一壶清水。

    没有发霉爬着毒虫的稻草褥子,没有臭气熏天的排泄物,没有把囚犯的脚啃出白骨的嗜血硕鼠……

    “朱郎中的亲传弟子是谁?”谢云虎困惑地喃喃着,“我们素不相识,他(她)为何要这般帮我?”

    “你,赶紧滚回自己牢房去。”

    许差拨指着谢云鹤,命令道,“探监时间只有一刻钟,差不多得了。要不是看在朱神医和楚小郎中面子上,能让你夜里在牢城营窜门子?上一个夜里乱逛的,被本差拨用锁链捆起来塞住七窍,倒挂着抽了一百鞭!”

    说完,许差拨一摇一摆地走了。

    倒也没真让禁子狱卒把谢云鹤给锁起来,强行押解回去,施以“盆吊”酷刑。

    谢云虎也震惊了,这光打雷不下雨,根本不是许差拨的残忍风格啊,太阳真是打西边儿出来了。

    “三弟,楚小郎中就是朱神医的弟子吧,你认识么?”

    “嗯。”

    “究竟是哪路贵人?”

    “我的未婚妻。”

    “不对啊。”谢云虎彻底凌乱了,“南栀县主姓刘,也不可能拜甜水县的一个郎中为师……”

    “我只有一个未婚妻,她叫楚鸾。是附近的村民,县衙保的媒。”

    昏暗中,谢云虎看不清谢云鹤的脸,他自己的脸倒是腾得热了起来,无地自容了。

    一刻钟之前,他还疯狂指责三弟,不肯放弃自尊和原则讨好刘党,害人害己,并认为只有身份高贵的南栀县主才能帮谢家跳出火坑;结果一刻钟之后,就成功住进了干净整洁的单间牢房,靠的竟是一个出身低微的农村小医女?

    “三弟,我……”

    他硬着头皮给自己找补,“我刚才说那些话,也是为了你好,为了咱爹好,为小妹好。哎,虽说是县衙保的亲,但你若真与那个楚小郎中成亲了,就彻彻底底断绝往上爬的机会,只能一辈子在这涯州乡下做苦力、耕田,像野草一样被人反反复复地踩踏。”

    虽然得了楚鸾的帮助,但谢云虎是个很现实的人。

    还是觉得楚鸾这个弟媳,远没有刘栀好,要出身没出身要背景没背景,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他三弟是人中龙凤,是军事天才,是战神!相貌又特别好!娶妻还是得娶一个对官运有大助力的。

    三弟什么都好,就是不晓得趋利避害,守什么气节,信什么公平。

    “婚书已订,我需对她负责,二哥无须多言。”

    “你就是太条条框框把自己框住了。伸伸手就能得到的荣华富贵你不要,刘皇后的侄女你不娶,偏要跟一个农女耗死在瘴区乡下,你还想不想翻身……哎?你怎么走了?”

    谢云虎很无力,三弟非但不听他这个兄长的,还半点面子不给扭头离开。

    他置气地往石床上一趟,心里似坠着铁块,“大哥去世,我就是长兄,父亲年事已高又重伤,按规矩这家里他也该听听我的意见。老三啊老三,你怎么就不知道服气呢?也该把头低下来了。”

    *。*。*

    小唐氏低着头,在大灶锅边上翻搅着浓稠的蔗汁儿,把浮沫舀出去,熬得赤色浓稠。

    自从七日前,她和侄女儿楚鸾在集上挣到了钱,曹押司夫妻俩又下了订单,放言再熬出白砂糖有多少他们买多少,老楚家上下就起早贪黑忙得不亦乐乎。

    女人当男人使,孩子当女人使,耕牛当机器使。

    老二媳妇小赵氏也顾不上织布了,带着三妮儿和二锤去田里挥汗如雨收割甘蔗,还要进行大培土保护甘蔗根。

    土糖寮的糖车吱吱呀呀,由耕牛拉着从天亮榨汁到天黑;有一半的时间田里也要用耕牛,大锤就自己推着糖车,人力榨蔗汁。

    楚鸾去回春堂做学徒,黄昏时分才到家:“祖母,师娘提前预支了月钱给我,人情往来用掉了一百文,剩下的四百文,上交给您。”

    一百文给许差拨买了二斤熟牛肉、一只烧鹅。第一次贿赂是用好酒,第二次除好酒之外还得加上好肉,第三回如果还想求人办更多的事儿估计就得塞银锭了。

    眼下,还有一个问题亟需解决——如何把她未来的小姑子谢云鹿从娼寮馆里捞出来,不再做军妓。

    这可比给谢云鹤父子送水食、给谢云虎换单人牢房困难百倍!

    赎一个相貌普通的青楼女子都需要百两银子呢,楚鸾没见过谢云鹿,但谢家基因那么优良,从谢云鹤的相貌就能推断出小姑子肯定也是个美人,那赎金不得千两起步!再加上小姑子是官奴罪人,价格还得再翻一翻。

    此等情况下,她一个月几百文的工钱就完全不够看了,存到老死都不一定能攒够赎金。所以,还不如把月钱直接交给祖母补贴家用更实际些。

    灯烛萤萤,照得楚老太眼角的泪角发亮,老人家又是欣慰又是自责:“我老了,不中用了。真没想到,咱们这个家竟然要靠阿鸾这个苦命的孩子撑起来。”

    做祖母的心里就是想得周到细致,“乖孙女,你的心意我晓得了,你能被朱郎中看中收为亲传弟子,是给列祖列宗长脸面,全家都替你高兴。但这可是你在回春堂做学徒的辛苦钱,交一半补贴家用足够足够了,剩下的你自己留着傍身。”

    楚鸾摇头:“孙女不能坏了家里的规矩,必须在土糖寮和田地的农活全部干完的情况下,做工揽活儿挣到的钱才上交一半。如今家里一堆活儿做不完,收割甘蔗、犁地、洗甘蔗、熬糖,三位伯母叔母和几个兄弟姐妹起早贪黑都忙得脚不沾地,我却去了回春堂,田里和土糖寮的活儿几乎没怎么出力,这怎么好只上交一半?”

    “账不能这么算,阿鸾是有大出息的人。”

    熬糖的大伯母小唐氏转过头来,第一个不赞成,“整个糖村除了她,还有谁能被朱郎中这样看重!依我的意思,家里的农活儿不用她操半分心,我带着弟妹和孩子们都能打理好。朱郎中一个月给五百文工钱,就算上交一半二百五十文对咱家来说,也已经是非常多的补贴了!”

    二叔母小赵氏抱着一捆甘蔗进来,道:“大嫂见的分明,阿鸾做了朱郎中的亲传弟子,就是体面人了。她在回春堂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得孝敬师父师娘吧,得跟师兄、伙计们人情往来吧,她若把月钱全交给婆婆,在外头就寸步难行了。”

    三叔母小鲁氏,刚刚修理好了有些故障的木糖车,听到她们的讨论,也大着胆子发表了下意见:“儿媳觉得,阿鸾熬白砂糖的秘方,本来就对家里的贡献最大。像咱们这样不识字粗苯的,才该多做些农活弥补。”

    长孙楚大锤提了一桶新榨出来的甘蔗汁,倾入大灶锅里:“鸾妹觉得是占了咱们便宜,其实是咱们占了她便宜。”

    三妮儿抹了把额上的黄泥,高声道:“姐姐让我吃饱饭,她那份农活儿,我帮她干了!”

    楚鸾心里热乎乎的,有些感动。

    楚老太拉着孙女的手,道:“你也瞧见了,家里人都觉得我的处理方式没有问题,你交一半就行。”

    “可……”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楚老太一脸慈祥,“我掌家几十年,也不是一言堂,家里不管男人、女人、孩子,都要让他们说话,把心里的想法表达出来,再一起讨论出个意见。”

    言外之意,这不是我老太婆偏心孙女,而是家里人全票通过的。

    到了这个份儿上,楚鸾推脱不过,她说:“家里人这样护着我,真是受宠若惊了。也没什么能报答大伙儿的,这样,以后每天从师父那儿学习回来,我教三妮儿、大锤哥、二锤认几个字,等三叔母的孩子出生了,也一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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