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伍

    伍

    站在上玄山山宫外,吹着迎面而来的风雪,钟隐月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没笑出声来。

    耿明机居然把他钟隐月最爱的男人亲手送到了他屋子里。

    长老大会结束,各个长老前后接连离开。

    离去时,他们都各自和钟隐月说了几句话。

    其中有一两个幸灾乐祸的,但多的是同情他被耿明机为难的。

    “你平日总是跟在后面夸赞着,今日却突然下了他的面子。掌门还在前面,你便让他下不来台,他心中气结也是自然……”

    白榆长老唉声叹气,拍着他的手说着,“乾曜师兄爱着急,一时跟你过不去罢了。你且再莫惹他生气,先把这桩子事揽下来罢。大约再过几日,他就会跟你一同商议大典一事去了。”

    钟隐月都快憋不住笑了,他捂住嘴,努力装出一副有口难言委屈巴巴的样子。

    在上玄山宫门口应付完这一群长老,很礼貌地把他们都送了走,钟隐月才松了口气。

    “师尊,这可怎么办啊?”温寒在后面欲哭无泪,“咱山宫就这么几个人,要办天决大典……这也太为难人了!”

    “行了,推都被推过来了。再说他也说了,会借人过来。他若是给的不多,那就再去找相熟的借。”钟隐月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玉鸾长老。”

    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又有人叫他。

    声音轻柔,似水如柳。

    钟隐月听得心里跟着猛地一荡,回头一看,果然是沈怅雪站在他身后。

    沈怅雪两手握在一起,笑意吟吟地向他请示:“那弟子现在便回乾曜山为长老寻些人,稍后再去玉鸾山。”

    “啊,好。”钟隐月有些磕磕巴巴的,“有劳你了。”

    沈怅雪向他一拱手,转身离开。

    他走后,钟隐月领着温寒回了玉鸾山。

    弟子们的吃住都在后山的别宫中。

    虽说人少,但玉鸾宫可没亏待任何人。它和其他人的地方一般大,别宫也不小。

    那偌大的宫院里就住了四个,空出来的别室多的是。

    只是总没人住,都落了灰。

    四个弟子进进出出,把别室清干净了好些个。

    这可是乾曜宫的人要来暂住,表面功夫必须做足。

    为了迎客,苏玉萤把宫院里的雪也扫了扫。

    扫到一半,她抱着扫帚走到钟隐月身边,道:“师尊,乾曜宫的沈师兄会领多少人来?乾曜长老有说清吗?”

    “没。”钟隐月说,“乾曜长老生着我的气,走得快,扔下沈怅雪就先回了。我估计等他回山后,还得听一会儿乾曜的唠叨。要带几个人来,应该也是乾曜长老安排。”

    苏玉萤点点头:“希望他多带几人来。要置办大典这么大的事,多带些人来才好办。”

    钟隐月苦笑,心说多半不会。

    看耿明机今天那沉不住气的死样子,估计小心眼得很。

    办这大典,他肯定会想方设法地让钟隐月吃苦头,不会让他好过。

    一炷香的时间后,玉鸾山上落下来几道剑影。

    沈怅雪来了。跟他一道来的,只有四个弟子。

    钟隐月就知道会这样,完全没意外,只是苏玉萤在他旁边苦了一张脸。

    沈怅雪几步向他走来,行礼道:“乾曜宫弟子沈怅雪,见过玉鸾长老。”

    钟隐月赶紧把他扶起来:“不必多礼。”

    沈怅雪直起身,又低了头:“长老,师尊有话要我代为传达。师尊说,大典准备前期,用不着多少人力,要长老先行拟案一纸,将大典置办的思路与场地如何布置都写好,交由掌门与诸长老过目。待一切落定,能实施后,师尊再将门下诸多弟子交予长老随意差遣。”

    钟隐月听懂了。

    意思就是让他先写策划案!

    草啊,怎么都穿越了还要写这种东西!

    钟隐月扶额,抠了抠脑门,很想再骂两句乾曜。

    但沈怅雪站在前面,钟隐月愣是生不起什么气火来。

    沈怅雪笑眼弯弯眉目温和的,钟隐月都不太敢正眼瞧他。

    “行了,我知道了。”钟隐月只好说,“我写就是。可我写这东西的时候,你们也……”

    呆在这儿没用啊?

    这话太像赶客,钟隐月便只说了半句。

    沈怅雪不傻,话说半句他也心领神会。

    沈怅雪垂眸轻笑:“长老放心,师尊叫我来,自然是帮得上长老的。往年,每每轮到师尊置办大典,都是我在旁协助。”

    “师尊有时忙不过来,便让我跟着插手一二,帮着分担。听闻长老对大典之事一概不知,若长老愿意,弟子可为长老排忧解难。”

    钟隐月立刻转过身去,背对了沈怅雪。

    沈怅雪一怔,脸上笑意消失,愣愣地望着他。

    钟隐月背着他,深呼吸了几口气。

    沈怅雪要给他排忧解难!!

    妈妈!!!

    沈怅雪要给他排忧解难啊!!!

    这里是天堂吗!!!

    钟隐月心潮澎湃,在心里呐喊了足足十遍。

    等把祖宗十八代连带着没啥关系的CCTV都感谢了一遍,钟隐月才抹了一把脸,佯装很冷静地回过头来。

    却根本压不住自己的嘴角。

    他的表情抽搐着说:“那、那就有劳你了。”

    沈怅雪见到他这张很明显在努力憋笑的扭曲表情,也憋不住失笑了声:“弟子遵命。”

    钟隐月回身,朝温寒和苏玉萤一挥手,示意赶紧迎进去。

    二人秒懂。

    钟隐月转身走了,他俩便迎了上去:“师兄师姐,里面请!”

    -

    安置好乾曜宫来的这群弟子,下午时沈怅雪便跪在钟隐月的矮案前,为他浅显易懂地简单说明了番天决大典往年的流程,以及草案都该如何去写。

    钟隐月听懂了。

    他在外面本就是个二十五的社畜,策划案这东西早已写过不少。听完大概的流程后,脑子里就立刻拟出来了一份初版。

    他会,脑子里也有东西,写自然是写得出来的。

    于是他叫弟子拿出了笔墨纸砚,二话不说就要开干。

    温寒在一边磨墨,钟隐月铺开宣纸准备开写。

    笔落下去半个字儿,沈怅雪眼尾一低,眼眸一瞥,立马发现了不对。

    他默默抬起手来,拿过温寒手中的墨块和砚台,声音温和淡然:“我来吧。”

    温寒愣住:“这怎么行?沈师兄是乾曜宫的……”

    “不必计较那么多。”沈怅雪朝他一笑,“时候不早了,该用膳食了。你去看看吧,我有些饿了。说了这么久,也该给长老拿些果子来了。”

    温寒恍然大悟,一想也是,就连忙离开,起身去别院看了。

    钟隐月都没听出任何不对来,还捏着毛笔一字一字写着。

    沈怅雪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沉默地为钟隐月磨墨,两人之间安静地互相做了一会儿自己的事。

    沈怅雪的目光淡漠地落在宣纸上,眼神跟着钟隐月的笔画来画去了一会儿后,终于慢腾腾地柔声开口:“长老。”

    “嗯?”

    “您最好赶紧多练练字。”沈怅雪善意提醒,“画符箓的时候这样鬼画符,会出人命的。”

    钟隐月:“……”

    钟隐月写字的手一顿。

    他挪开毛笔,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刚写出来的这一行字。

    张牙舞爪,横七竖八,像老母鸡瞎啄的。

    确实……惨不忍睹。

    “也不要在弟子面前写字了。”沈怅雪又说,“玉鸾长老写的是一笔好字。”

    钟隐月不想说话。

    他沉默许久,终于憋出来一句:“是有点……丑。”

    沈怅雪从喉咙里滚出一声轻笑来。

    钟隐月脸都红炸了:“别笑话我!”

    “弟子不敢。”沈怅雪手上还在磨着墨,嘴上轻描淡写地提醒了句,“玉鸾长老写字极好,门内是众人皆知的。若是长老写这么一纸字拿上去,怕是会让旁人察觉不对。”

    钟隐月搁下笔,把刚写了字的纸团成一团,在手里捏的咔咔直响:“上午这一遭,都看出来我不对了吧。”

    “如今只是看出性情大变而已,尚可搪塞。”沈怅雪淡淡道,“性情大变也无妨,怕只怕被人看出长老已不是长老。若是被人发觉,定会被怀疑是夺舍。若再严重些,指不定还会怀疑长老是魔修或鬼修妖修的人。”

    “到那时,只怕长老会有牢狱之灾,拷问刑打。”

    钟隐月听得哆嗦了下。

    和大部分修真文一样,这个世界里也有魔修鬼修等反派设定。

    魔修、鬼修和妖修人人喊打,常年与天决门这等正派对立相杀,沈怅雪说的完全有可能。

    “我知长老为人不坏,也相信长老所言。”沈怅雪说,“弟子愿为长老规避风险,还请长老听我一句规劝。”

    钟隐月:“什么规劝?”

    “不如,长老就说,手受了伤,故而此次草案由弟子代笔。”沈怅雪笑意吟吟,“自然,长老也得早日将字练好才是。”

    “……太麻烦你了吧?”

    “不麻烦。”沈怅雪说,“如此一来,我还能和长老多待些时间。实不相瞒,怅雪也有些事还想细问长老,反倒是给长老添麻烦。”

    他说话彬彬有礼,三两句的功夫就把由头揽到了自己身上。

    钟隐月不好再推脱了,只好应声说好。

    沈怅雪放下了墨块,将书案上的东西一件件拿过来,在自己面前摆好。

    沈怅雪向他笑:“那么,这草案要如何去写,大典打算如何布置,还请长老一一细说。”

    他笑起来当真是漂亮极了,钟隐月看得心神一乱,脑子里本想好的东西一时全散了。

    他把话头答应下来,又支支吾吾了半刻,才重新整理好思绪,把话说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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