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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丧家之犬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听闻池婺话锋忽然一转,笛儿大喜过望,忙松开了她的衣角:“那便拜托道长了。”

    池婺微微点头,后撤两步,双手在身旁自然张开,发丝衣摆无风自动。她口中喃喃着,有符文从脚下涌出,汇聚成一个圆形的莹蓝色法阵。

    随着池婺口中咒语念诵越来越快,那阵法中忽然腾出了一股雾气。雾气飞速聚集着,在池婺的胸前凝聚成了一个小小的婴孩。

    起初,那孩子只是一个虚虚的幻影,只能看得清大致轮廓。等到池婺将手中符咒甩出后,婴孩的模样越来越清晰。他渐渐长出了小手小脚,脑袋上的胎毛清晰可见。

    等到符咒灰烬中最后一颗光粒消失,一个肉乎乎的孩子真实地漂浮在空中,他身穿暗红色的小肚兜,挥舞着小拳头打了个哈欠,睁开了眼睛东看西看。

    池婺伸出手从空中揽过孩子抱在怀中,弯下身子送到笛儿眼前:“你看看,这是你的孩子吗?”

    “孩子……我的孩子……”笛儿浑身颤抖,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揽入怀中。那婴儿咿咿呀呀着,笛儿低下头不住地亲吻他的面颊,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高琰看着母子团聚的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他很是替笛儿怀中的孩子开心,至少从此以后,他有一个爱他的母亲了。可同时,他的旧疮痂再一次被撕开,连一只妖都把自己的孩子放在心尖,可他的母亲却能狠下心碰都不碰他。

    他被往事所困,心中不快,喉结上下翻涌着,冷不丁喷出一小口血,呛得他连连咳嗽。

    池婺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中似乎饱含了些和平时不一样的情感,可还没等高琰看清楚,她便又转过身去,对着跪在地上又哭又笑的笛儿道:“既然你母子二人团聚了,就遵守诺言,共赴黄泉吧。”

    “多谢,多谢你们。”笛儿抬起头,用那双泪水涟涟的眼睛真挚地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临了,她把目光放到了谢无恙身上:“谢大人,还望你多多照拂妙玉,如今我最对不起的,便是她了。”

    谢无恙点头郑重道:“一定!”

    交代完遗言,笛儿便坦然地闭上了眼。池婺从谢无恙手中抽出长刀,手起刀落,斩下了姑获鸟最后一颗头。

    刹那间,笛儿的尸身与她怀中的孩子一齐破碎,化为点点莹蓝色星辰,随着风飘向远方。

    “她也是个苦命的,临了能和自己的孩子团聚,也算是不错的结局了。”谢无恙看着飘远了的点点星辰,感叹道。

    “那不是她的孩子。”眼见着二人都挂了彩,池婺从怀中掏出一叠纸人扔向空中,那纸人迎风变大,稳稳地落在了二人面前。“她的孩子刚刚出生便被做成生桩打入地下,已经和那栋房子融为一体了。”

    “可刚刚那孩子……”高琰有些不解。

    “她自始至终都没看过自己的孩子一眼,执念又那么重,就算我从路边捡个石头说是她儿子,她也会认的。”池婺又从怀里揪出一张黄纸,在手中折吧折吧,往地上一甩,变成了两顶大轿子。

    “谢无恙,你上这顶,到你府中自然有人为你医治。”池婺拍了拍手,那些纸人排着队前后两个,充当起了轿夫:“你,高琰,跟我回式微阁,我有话跟你说。”

    谢无恙没做过纸人抬的纸轿子,不用池婺催促,他便饶有兴趣地进了其中一顶,东摸摸西看看,仿佛好奇心已经将他身上的伤痛治愈了般。

    可高琰仍然不动,池婺回头,发现他面色苍白,近乎摇摇欲坠,却仍然拄着那截断剑,挺腰直背地站着。

    “高琰?”池婺试探着叫了他一声,只见他猛地回过神来,冲池婺扯出一个凄惨的笑。

    “我腿伤着了,恐怕一时半会儿动不了。”

    高琰鲜少有这般落魄的模样,他平日里乖张疯癫惯了,不经意间露出些许脆弱,倒像是只街边厮杀后舔舐伤口的野狗。对上那样一双如丧家之犬般的眼,难免让人心生怜悯。

    池婺也不例外,她这些天之所以疏远高琰,便是择了个欲擒故纵之法,就像是放风筝时需得将线拉得很长,风筝按照主人的意愿飞翔。可真当高琰满身伤痕、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她心中又生出些不忍来:“今天晚上,你明明路过了我的式微阁,为何不来找我帮忙?”

    “时候太晚了,我不忍去扰你清梦。”高琰苦笑了一声,声音温柔的有些落寞了。“还有,你说过我们一刀两断了。”

    “蠢笨!你连气话都分不清吗?”池婺口中骂道,高琰这小子平日里五官都是嚣张跋扈的,突然低垂下眉眼,显得乖巧又可怜。

    池婺难免怜爱,她深深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将高琰手中短剑接过,用手臂虚虚环住了他的腰,免得他骤然倒地,如哄小孩子般温柔道:“万事有我,你就别逞强了。”

    话音刚落,高琰像是中了什么魔咒,浑身一软,将身体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池婺的身上。

    他身形高大,猛地压上来,池婺只觉得身上像是背了一座小山,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滚进泥地里。她连忙冲纸人招招手,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这个大个子抬进了轿子中。

    平时抬轿只需要四个纸人,可今天的轿子中不仅坐了个沉如泰山的高琰,连池婺也挤了进去。几个纸人在外面嘀嘀咕咕,最终选了八个倒霉蛋来抬轿,这才好歹上了路。

    轿子外纸人们累得哼哧直叫,而轿子里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高琰仗着自己受了伤,一个劲地往池婺这边挤,最后池婺实在忍受不了了,咬牙开口道:“这轿子是纸做的,你若再挤,可就要将我挤到外面去了。”

    “对不住……”高琰捂着嘴咳了几声,手拿开后掌心躺着一滩血迹:“我身体不适,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池婺不知道他这伤情有几分是真,但见他苍白着一张脸,一副半死不活地样子,还是没能狠下心,往高琰的身旁坐了坐。

    这下正合他意,高琰嘴角弯了弯,身体摇摇欲坠,脑袋一歪靠在了池婺的肩膀上。

    他的热气喷在池婺的脖子上,惹得她猛地打了个激灵,不满道:“我警告你不要得寸进尺……”

    话还没说完,高琰又是捂着嘴一通咳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鲜血四溅喷的到处都是。他一边咳,一边哼哼唧唧地说:“对不住,我实在难受……我……”

    “行行行!靠靠靠!”池婺受不了他这一套,眼看着他又要起身,连忙伸出手揽住他的脑袋,让他重新靠了回去。

    感受着身旁炙热的温度,高琰忍不住喟叹一声,狗一般往池婺颈间蹭了蹭。

    闻着她发丝间熟悉的淡淡檀香,高琰紧绷多日的神经终于放松,他再也支撑不住,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池婺感受着肩上的重量,听着高琰沉重的呼吸声,在这一刻,她猛然意识到对方是一个人。

    他不是她回家的垫脚石,也不是随她逗弄的蠢笨的王爷。

    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着痛苦过往的,会流血会流泪的,感情充沛的,和她一样的,人。

    在高琰的身上,她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同样不羁的灵魂,同样的年少成名,同样的被人嫉妒,同样的为了保命而不得不隐藏实力。

    这样相同的人生经历,让她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丝自责,因为卑劣的她利用了高琰的创伤,因为卑劣的她玩弄了高琰的感情。

    但她无法停下,高琰只是她人生中的一个小小过客,她需要找到龙渊宝剑和那条祭剑的龙,她还要回家为自己报仇。

    可……如果就沉沦这一刻呢?

    她不禁侧过头,靠在了高琰的脑袋上。他的发丝有一股淡淡的小狗绒毛的味道,带着一丝铁锈味道,不算好闻,但让人十分安心。

    于是池婺也闭上了眼睛,在颠簸飞驰的轿子中,二人共享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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