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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逃出火海的运气

    何家老宅里,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惨呼声、窒息声、打斗声、谩骂声,伴随着男人的哀求、女人的哭泣、孩童的惊叫。又有鸡狗的喧嚣,骡马的嘶鸣,纷纷乱作一团。

    这处闺房的帘布也不断被人好奇掀起,又无助地落下。“七爷?七爷您可真是心大呀!都到这个时候了,您还有做这等事的调调儿?”

    正在床上疯狂的黑猩猩却浑不在意,一叠声地怒吼伴随着喘息炸起:“滚!滚!都给老子滚!”

    平日蕴养的咄咄杀气,哪怕让人心有不甘,也只好匆匆退下。外间不断有人急促地跑来跑去,偶尔传来东西散落地上的声音,就有脚步停下,悉悉索索地慌乱收拾。

    又有什么物件被突兀撞到墙壁或梁柱上,挡住道路,于是更加混乱了,就有人压低嗓子呵斥过来。忽然,纷乱嘈杂中又一个粗豪声音炸雷般响起,不耐烦地四下催促:

    “快、快、快!把一个个都认真砍了去。倒下的也别忘记补刀,漏掉诈死的就麻烦啦。陈兄弟,上头要的人找到了吗?不会认错吧!嗯嗯,高兄弟经办的事,那就不会错了。

    这些金银细软,能拿多少就拿多少走,都要麻利点。不要拿铜钱!那玩意最不值钱!别急着往自家怀里塞,全丢进麻袋一起背了去。

    老赵,老赵你这是想作死吗?你特娘的再要不听劝,看老子现就一刀劈了你!大伙儿都赶紧的!还想等着官老爷赶来砍头吗?

    刘七爷呢?钱瘸子就没看到刘七做甚去啦?怎么眨眼功夫就跑没了,不会在哪个旮旯里失手吧?杨疤子,杨疤子,你特娘还愣着作甚,快带弟兄再多烧几处地方去!”

    “好,好,俺们这就去了。”有人慌不迭地应声跑开了。又有人匆匆跑过来回话,脚步声更加急促地杂乱起来。

    “七爷进了后院那处屋里,正在寻快活呢。俺们哥几个都被他轰出来了,七爷他就爱吃独食,忒不仗义呐!”有人贼兮兮地应和到。

    帘布再次被挑起,显然那人听了同伙的话,要过来验证一下真伪,然后又抽身退了出去。被他丢手的帘布轻轻落下,再次把外间的嘈杂,与屋里的疯狂隔绝。

    那人仿佛没有看见春闺里的不堪,显然他很了解刘七爷的秉性,早就习以为常了。

    当然,悬在半空中的篓壳,和篓壳里的宋思德,也没有被他看到。或者就算看到了,他也未必在意。这本该是他这辈子最该后悔的事情,只是他却乏于远见,轻忽了。

    宋思德在听到外间匪首吩咐四处纵火时,小小身体更加恐惧地石化了。他开始愤怒前世父亲的乌鸭嘴,为何要给自己取一个这样晦气的名字?

    “宋思德?如今可不就是跑来送死的吗!”

    宋思德发誓,这次若能逃脱火海,自己一定要换个吉利名字,重新活过才对。然而如今身陷火海,即便这样朴素的愿望,想要实现它,又何其难哉?

    渐渐地,院子里的嘈杂声稀疏起来,甚至闺房内外都寂静无声了片刻,或者许久?总之这片刻或许久的时间刻度,在不同人的感受中,就如薛定谔的猫一样不可度量。

    火势起来了!外间偶尔有一两处过火的窗梁、家具、或器皿“噼啪”一声炸开,声音里还夹杂着某种邪恶韵律钻进宋思德的耳朵,似乎在嘲笑他的运道为何会如此颓废:

    “您倒是再穿越一回呐?”

    然而这就是在欺负人嘛!类似“穿越时空”这种量子般不可琢磨的事件,什么时候也可以被人类反复穿来穿去,科学实践啦?宋思德欲哭无泪。

    前世仗着二伯的滔天权势,宋思德轻松就能在省投公司里谋到一份显眼职缺,止不住地嚣张跋扈着!就连地方的大领导都要递根烟来谈事情呢,何况这个曾经嘲笑过自己“豆芽菜”的高中学霸?

    “特么叫你瞧不起老子!”哪怕这位学霸读过博士又如何?还不是巴巴儿跑来老子的公司求职了?老子就是个学渣!照样能骑在你们这群学霸头上拉屎呢,这又怎么啦?

    宋思德强忍心底的膨胀和得瑟,十分礼貌地回绝了老同学的求聘!

    然而乐极生悲的事情就在于,宋思德在下班路上,却又意外地看到了小薇?

    小薇是他女友,但小薇却在倚着大桥的栏杆玩劈腿!更让他恶心的情节还有呢,靠在桥畔栏杆处,正与小薇抵首缠绵的男子,正是下午才被他拒绝了求职的那个高中学霸!

    此二伯可忍,学渣不能忍之怒也!宋思德哪怕一贯都在刻意用“彬彬有礼”表征他的骄傲和儒雅,这时也忍不住想要跳下车,跑去暴打这对狗男女一顿。

    小薇惊恐地扑上前缠住宋思德,还不忘回首催促学霸:“快跑啊!”

    然而那位学霸却更加愤怒地燃烧起来!就是这棵“豆芽菜”,不但夺走自己心爱的女人,如今又要剥夺他上进的人生!学霸的头脑一热,也愤怒冲过来挥起了拳头。

    老实说,“豆芽菜”的外号,的确十分精准地表征了宋思德的似儒实懦,要不人家就能当学霸呢?弱不经风的宋思德一个立足不稳,踉跄着翻过桥岸围栏,跌落大河。

    “完蛋了!”浸入无际的黑暗前,宋思德好像又回到童年时母亲的身边,阳光明媚,万千宠爱。宋思德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幻觉?但现在,他却不得不哀叹自己不幸人生里又一个不幸的到来。

    窗台上的烛花依然在顽强跳跃,徒劳地想要恢复此处曾经的绚丽和温馨。然而闺房里的烟雾却越来越浓,渐渐把烛花也染出一团橘红色的朦胧。

    呛人的烟火味儿,不断侵袭进来,包裹他稚嫩的身躯。喉咙被烟气烧灼,仿佛马上就要着火了。宋思德无法再用口鼻呼吸,就只能努力去屏住呼吸。

    或是婴儿本身就比成人更善于闭气,又或是上一世溺水时带来的记忆深刻。宋思德不能确定,只发现自己在闭气方面似乎还挺有天赋?

    但这显然不能持久的!外间的火势已经不小,门口的帘布也渐渐阻不住烟气的蔓延。若这火势不能赶快浇灭,再或有某个身负十世大气运,或大霉运的人冲进来搭救他?

    无论宋思德愿不愿意,他也只能再次离开这具婴儿的幼体,继续流浪在无尽的虚空里等待下一次重生的机会。但以宋思德这样运势颓废到极点的人,难道变成孤魂野鬼就能时来运转了?

    宋思德不想再回到那个恐惧的虚空里孤独漂泊,所以?必须自救啊!

    可是,又该如何自救呢?他如今才是一个刚满月的婴儿,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他又不是脚踏风火轮、手持混天绫的哪吒三太子!

    屋里的床上,不知什么时候就没了声息。大约那个匪人“刘七爷”,早已干完坏事跑路了。被刘七爷糟蹋过的女人,如今究竟是死是活,宋思德一点都吃不准。

    女人应该是这具肉身的母亲吧?宋思德不敢确定,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愿去确定。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抗拒这具穿越后的幼稚躯体,和床上那个悲惨女人?总为刚才发生的一幕幕,他虽未眼见,却实打实地耳闻了。

    这实在是,太屈辱了吧?倘若女人真是这具肉身的母亲,那么刚才听到的所有不堪入目,绝对就是宋思德此生的奇耻大辱!要比小薇的劈腿事件严重多了。

    老实说,看到女友小薇劈腿,宋思德虽然很愤怒,却还不至于生出不堪其辱的绝望。当时所思,也不过冲上去暴打这对狗男女一顿,出出气后扬长而去,甚至都不带走一粒尘埃。

    小薇却从此要跌落尘埃中,再无力跨越阶层的束缚。这种绝望,才是他真正施加给小薇的惩罚!

    甚至宋思德的父母,也更想他与省城里的那几户人家缔结姻亲去。至于小薇?大约在宋思德的父母眼里,不过是再求二伯帮她弄一个体制内的文书岗位,就足以抚慰她的青春啦。

    本来嘛,小薇这样去痴缠儿子,似乎也并非出于纯粹的爱情?那就各取所需好了。

    小薇只是他的人生过客,可以随时相忘于江湖。眼前的女人,却很可能是他这具肉身的母亲?

    此辱母之仇,不共戴天也!

    但如今,他却连半分复仇的能力都没有。人在无能为力时,下意识里就想要逃避。宋思德不愿接受这屈辱,更无力去报复,所以才要心生抗拒。

    不过现在却不是他表示抗拒,或选择逃避的时候。眼下看,想要这具肉身能逃生火海,宋思德就只有寄希望床上的女人还活着,而且还要有行动的能力。

    关键是,这个女人必须是他这具肉身的生母才行!

    大难临头独自飞!这具肉身的父亲没有出现在身边,大约是在外间被人砍死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父亲外出未归,侥幸躲过这一劫。可无论如何,自己这一世的“父亲”,都不是宋思德祈祷的对象,因为他并没有出现在此时、此地。

    宋思德必须赶紧唤醒这具身体,好发出自己的声音。这样才有可能引起别人,具体说,就是床上那个生死不明的女人注意。

    而且,他还要祈祷上苍,保佑那个女人不是那些不相干的“别人”,必须是他的“母亲”。

    似这样生死危难时刻,不相干的“别人”都会设法独自逃生去,根本不可能考虑悬挂在空中的婴儿。只有母爱,才会为了她的至亲骨肉,放弃自己求生的希望。

    宋思德再次挣扎起来,努力赶走内心恐惧,想唤醒这具肉身的反应。终于感到屁股下一热,口中也止不住地“呀呀”起来,而且越来越响亮,渐渐连成一串啼哭。

    “长生儿?啊!啊!长生儿还在!娘的长生儿呐!”

    女人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仿佛刚刚才从噩梦中醒来。宋思德听到她挣扎起身的声音,似乎又被什么东西绊倒,让她吃痛了一声。接着是一串悉悉索索的声音顽强传来,越来越近。

    这个女人,应该是爬过来的!

    宋思德参加过初中、高中、大学以及公司的各类军训,自然熟悉人类爬行的基本要素和节奏。宋思德很感动,决定等自己这长大了,能赚钱了,一定要好好善待这个可怜的女人。

    是不是亲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女人把他当成亲儿子!

    现在,宋思德就是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这个曾让他在恐惧、屈辱中不断抗拒的“现实”,如今却不得不直面:这个女人,大约,也应该是自己这具肉身的生身母亲,也是他这一世里唯一的“亲人”了!

    真的穿越了!看来这不是在做梦。宋思德从未看过类似情节的小说、电影,或者电视剧,那么在他的梦境里,就绝对无法生出这样真实的感受。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宋思德努力把小手塞入嘴巴,狠狠咬了一口。手指很疼,嘴巴更疼,于是他更加急促地“哇哇”哭闹起来。

    宋思德这才想起,貌似新生儿都是没长牙齿的?

    他的哭声无疑给女人带来更多的力量,血腥的气味也更加浓烈地掩过来,充斥了宋思德的鼻息、口腔。强烈的不适顿时让他止住哭声,女人的仓皇声音却愈发凄厉地响起:

    “长生,长生儿,你怎么啦?”

    篓壳剧烈摇晃着,缠住提梁的细铜链条终于承受不起下面拖拽的力量,“咯嘣”一声断掉。宋思德伴着篓壳急速坠下,砸在一个软软的物体上,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

    身下再次传来女人痛苦的哀鸣,和悉悉索索的挣扎声。篓壳被女人抱起,朝着某处未知的方向移动。屋内漆黑一片,烟气更加浓烈,女人止不住地大声咳嗽起来。

    但是房间的门在哪里?这是一个问题!继续这样胡乱摸过去,咱“母子俩”哪怕不会被火烧死,也要被烟气窒息死的!宋思德再次恐惧起来,却连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时,门口的布帘忽然窜起了火苗?

    坏啦!这说明屋外的火势失控了。宋思德很想建议女人换个方向跑,比如爬窗户行不行?

    但女人却无暇去思考这些,她也绝无宋思德来自后世的逃生经验。看到火光就看到了门,女人甚至还要微弱地欢呼一下,更加急促地冲了过去。

    外间果然火光冲天,热浪翻滚。眼前都被耀眼的橘红包裹,哪里还能看到前方的去路?

    女人终于意识到麻烦大了,她却不再紧张,似乎还很放松的样子。

    “可怜的长生儿,咱母子终究逃不出去了!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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