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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罪恶的源头

    里卡多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和一名贵族交谈,也没有见过如此平易近人的贵族,非常不适应——至少在他的认识里,九成九的贵族(包括国王)都是混球。

    路上的人见到福奇领着萨里昂和佩拉塔,纷纷投来了羡慕的目光,但也不忘向二人问好。萨里昂和佩拉塔自然地应着、泰然自若地走着,好像此行只是一个熟客前往熟悉的地方饮酒,无关他或其他人的身份。

    一路上萨里昂和佩拉塔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因为他们保留着走路不说话的习惯,实际在很专心地听福奇絮絮叨叨地讲些有的没的。趁此机会,里卡多悄悄地跟上斯蒂拉,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要问怎么认识的,还真是简单。当时我还只有10岁,他们便到店里喝酒。当时爸爸忙于招待其他客人没注意到,男爵大人也不烦恼,只是静静地听我唱歌,还给我糖吃。等爸爸忙完过来,才知道正是萨里昂大人和佩拉塔大人。之后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到店里喝酒,和所有客人聊天。后来我才知道不止是我们家,城里各式各样的地方,他们都会去。”

    “他一般和你们聊什么呢?”

    “男爵大人最关心的就是百姓的生活,所以问的都是收成、税赋、吃喝等等,偶尔还会问一些传闻、八卦;至于佩拉塔大人,她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地听,但实际上也很关心我们。”

    里卡多暗暗咂舌,这两人真是奇特,他不是没见过一些自称“体恤民情”的领主,但被人民这样夸奖?还真是头一对。

    不多时,众人回到旅店,萨里昂一走进大厅,无论是坐着的还是站着的客人,纷纷报以热烈的欢迎和问候,萨里昂连连摆手,让他们该吃吃该喝喝,表示不要因为自己变了兴致。福奇将二人引至最干净的一桌,亲自开了一瓶店里年份最久的葡萄酒,用镀银高脚酒杯斟满招待他们。

    萨里昂将美酒一饮而尽,发出满足的赞叹声;而佩拉塔只是抿了一口,很罕见地问起斯蒂拉的情况,提议让她唱一曲助兴。斯蒂拉自然应允,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在桌旁唱起来:

    “我曾在风中旅行,在异国他乡寻找答案,

    无论如何都无法解释我的疑问——

    什么东西真正属于我,我要到哪里去?

    我在心里撑起一叶扁舟,在大海里航行,

    拨开重重迷雾、避开险恶礁石,我看到了故土,

    于是我知道将要回到那里去,于是我有了翅膀可以飞翔。

    那里满是我先祖的痕迹,告诉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那正是他们生活过的地方,那里满是我先祖的痕迹……”

    里卡多在一旁吹疙瘩哨伴奏,萨里昂打着拍子附和。一曲唱罢,大厅众人站起来喝彩,为这美妙的歌声鼓掌,斯蒂拉微微欠身,向众人一一表达谢意。

    佩拉塔问福奇道:“如果我算得不错,她这个年纪应该刚从私学毕业?也该考虑之后的教育了吧?”

    “承蒙长官关心,是的,我已经攒了很久的钱,之后就要把她送到王国首都的声乐学院学习。”福奇恭敬地答道。

    “这很好。不过我觉得她去吟游诗人学院可能更合适。”萨里昂笑着补充。这个回答也得到了斯蒂拉的认同。

    佩拉塔拉过斯蒂拉的手,认真嘱咐说:“如果有任何困难,记得找公济院,不用怕麻烦。”斯蒂拉听了,认真点头。

    之后佩拉塔就不再说话了,只是时不时地抿一口酒,而萨里昂兴致却越来越高,和福奇说了许多话,甚至离开座位,和在场的众人都聊起来。大家都没有包袱,想到什么聊什么,最后是佩拉塔在萨里昂喝得太多之前及时制止,半拖半请地把醉醺醺的萨里昂拉走。

    萨里昂走之前把一袋钱币交给福奇,说:“除了我们这份,其他是我请大家的,如果没算错应该是请了三轮……嗝!”说完便和佩拉塔离开了,众人纷纷目送。福奇打开一看,除开他和佩拉塔那份,剩下的果然是全场喝了三轮的钱,一分不差,感慨萨里昂居然连谁喝了什么酒、每种酒多少钱都一清二楚。

    二人走后,里卡多问斯蒂拉道:“佩拉塔为什么对你这么上心?”

    “佩拉塔大人不止对我上心,她对城里的所有穷苦人家都很上心,尤其关心孤儿。公济院就是她在萨里昂大人的支持下创立的,专门保障所有穷人家孩子的生活。之前她还要资助我上学,但是爸爸死活不接受,坚持要自己供,她就不好强求了。”

    这一番话真是惊掉里卡多的下巴,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两人被称为“太阳”和“月亮”了。

    另一边,福奇将萨里昂请客的消息告诉众人,果然引发了又一轮欢呼和赞叹。一上午就这样在众人的狂欢中过去了。

    ……

    塔拉朵玛的另一端,黑川王国境内,一处本该是村庄的地方此刻已是一片废墟,断壁残垣和鲜血断肢到处都是,几只乌鸦在上空盘旋,因为地面的恐怖令它们也不敢飞下去啄食腐肉。

    天空乌云密布,黑压压一片,连风也充满了腥味。远处是静默的群山和凄惨的飞鸟,都不敢对面前的景象有所反应。

    一群长相同里卡多当初拿到的画形象相同的怪物,伸着令人作呕的长舌头,在废墟中寻找幸存者,但凡有装死的,都会被察觉出来并一口咬死。不大的村庄废墟此起彼伏涌现出断断续续的惨叫声,但这些惨叫声和求饶声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只是遗言而已。

    废墟之中,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壮硕的中年男子站在中心,四面八方的血水违反常识地向他所在之处流去,流到脚底后居然顺着脚踝向上,直到没入皮肤消失不见。

    这个男人拿着类似召唤系魔法生成的畸形兵刃,上面是扭曲的荆棘和令人害怕的骷髅,刀刃上满是鲜血,但也和地面的血水一样顺着肌肤流进他的体内。

    奇怪的是周围的那些怪物并不对他出手,甚至是因为某种恐惧而避开。他的身后走来两排血红色的泥土傀儡,个个有三米多高,合力抬着一个令人看着就不适的血红祭坛,上面布满干涸的血液形成的锈红色。

    男人让开地方,泥土傀儡便将祭坛放到了血水汇聚之处,那些鲜血依然反常理地流向中心,这回则顺着祭坛的四个棱角,向中心的黑山羊头骨汇聚。黑山羊头骨的上方,摆放着一本厚厚的古书,封面似乎是由某种丑陋坚硬的乌木制成。

    随着鲜血的涌入,整本书仿佛无形的力量翻开,其中的书页用鲜血写满了怪异扭曲的文字——一种不属于塔拉朵玛过去、现在与将来的任何一种文字。

    男人面朝祭坛单膝跪地,眼神满是漠然和冷酷,微微颔首等待某种指示。一会儿之后,祭坛浮现出7个红色的影子,好像是7个戴着面具的“人”,个个戴着不同的面具以显示他们的身份,但这些面具的共同点是极度诡异恐怖。

    “当终焉之时来临,所有的罪孽会成为最高的养料。”

    “当汝带来终焉,唯一的湮灭会赐予汝毁灭的力量。”

    “汝受命摧毁伪神的信仰,以教真神降临。”

    “一切犹如尘埃落定时,吾等亦将来临。”

    “教世人认识他们的罪,承受他们的罚,带领他们接受死亡。”

    “因死亡是伟大存在的新生,因痛苦是唯一赎罪的途径。”

    “到那时,汝将知道自己的真名;到那时,汝将加入吾等的行列。”

    7个人影一句接着一句,说了7句莫名其妙的话,不知是什么意思。但这个跪地的男人显然清楚每一句的意思,只见他依旧低着头,双手献上自己的刀刃说:“当我杀尽最后一人,我的第一亦唯一的罪便清了。因此我能击败伪神,因此我将行走在他们之上。”

    “应当如此。”7个人影一齐应声,话音不大,却好似激起了惊涛骇浪,眼前的废墟剧烈震动起来,地面裂开几条恐怖的深沟,其中迸发黑红色的气流,将这名中年男人包裹起来。一会儿功夫,这些气流便化作了一套漆黑的重型板甲,将这个男人完全包裹,好像一体成型,无法卸下。

    随着最后一丝气流化作黑色羊角头盔,将他的面目完全覆盖住,他在凡间的身体便死去了,亦失去了他作为凡人时的名字;但正是死亡的时刻,他获得了新生,得到了只存在于深渊的名字——阿比斯·马尔,象征着毁灭和鲜血。

    按照“真神”的指引,他将完成毁灭的壮举,直到杀尽最后一人,到那时他将得到自己的面具,宣称他的权柄,于是他可以完成自己的宿愿。之后7个人影消失,祭坛的光芒不复存在。

    被称作阿比斯的“人”高举刀刃,指向远方。只见远方乌灰的天空竟凭空出现三道巨门,每一道门都似有四层楼这么高,从其中源源不断地运送出千奇百怪、令人作呕的神秘生物。

    很快这些生物在阿比斯身后组成一个又一个方阵,黑压压恐怖至极,它们发出各种奇特吱呀的怪叫声,好像迫不及待地痛饮无辜者的鲜血。

    “我是终,我是始,我要喝下无辜者的血泪,把这赎罪的途径教给世人。这样他们便能走进深渊,得知真正的信仰。”

    冷酷而决绝的语言从这个铠甲武装者口中说出,扭曲而憎恶的火焰在他的眼中燃烧。

    他的脚下出现一团黑雾,像凭空湮灭周围物质一般吞噬、粉碎地面,不止是向下,也在向四周缓慢扩散。然而即便脚下土地消散在虚空中,他也没有掉下去,毫无问题地站在上面。

    几分钟后,几个佝偻怪物赶着三个人类到了他面前。这些人类看着只是普通的青年男女,此刻被此番恐怖的景象吓得肝胆碎裂、涕泗横流,想要求饶,却害怕得连嘴也张不开。

    阿比斯故意留这些人一条命当然有其用意,在他眼里这些人有着不同寻常的罪孽,背负的无辜者鲜血让他们得以同样站在“深渊”之上。

    “毋须隐瞒,我已知道一切。现在向我袒露你们的行为,这样才能通向下一步。”他的声音不能辨认出人的音色,也不知道从何处而发,犹如从四面八方的虚空中发出的空洞的声音,听到这种声音,无不令人心脏一寒。

    “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说,您想知道什么都可以……”

    “您想知道什么我都说!只要饶我一命……”

    “您想要钱、想要粮食、想要我的身体都行,只要放我走……”

    三个男女疯狂求饶,颤抖的声音透露出卑劣的秉性。阿比斯越听越皱眉,如果不是这三人身上有罪,他断不可能放过这些懦夫。盛怒之下,他猛地向前伸掌,一股无形的巨力便将三人推出三米开外,将他们的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制造出无以伦比的痛苦。

    三人以无尽的惨叫取代求饶声,但这样重的伤势没杀死他们。阿比斯听了一会儿,深感只有这种痛苦的嚎叫才能抵消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些求饶声,心情好了一些,再次伸掌,三人又被无形巨力推了回来,扭曲的内脏恢复原状。

    “向我坦白你们在凡世犯下的罪,正视它、拥抱它、延续它。”

    “罪?”三人面面相觑,各自咽了一口唾沫,试探地一个接一个说道:“三年前……三年前我们合谋杀了一个蜥蜴人……因为他身上的钱。”

    “继续。”

    “后来……后来,他的妻子寻找至此……我们为了……为了逃避惩罚,把她打晕,卖给了奥尼洛高傲帝国的奴隶行会……”

    “继续。”

    “村里有人知道……知道了,威胁要告发我们……除非我们给他钱……后来,我们把他杀了,尸体分散丢在……丢在村外的河里……”

    “而且没有丝毫悔意——这是最重要的。”阿比斯补充道,随后抬起手掌,三团散发腥臭气味的黑雾猛地钻进三人口鼻中,“现在你们能加入我的行列,继续你们的罪。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黑雾将三人完全包裹,就像先前的阿比斯一样,三人全身突然出现全覆盖式的尖刺黑甲。也和阿比斯一样,他们在凡间的姓名和肉身自此死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渊的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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