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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州城十八

    “我准备把它取名叫[刚阿]。”记忆中,他曾经这么对那位姑娘说,“意味着……今后行道,我要刚正不阿,不做坏事,不破道心。”

    他们依旧在那棵桃树林下,春风吹拂,带来一丝凉意,偶尔有几只麻雀在周边叽叽喳喳,在枝头乱晃着,将桃花踩落了几朵,仿佛落在了那位姑娘的眉心,白泽一时停滞了呼吸,只听一道清冷的笑声。

    “刚阿,你和你师傅说了这名字了吗?”

    白泽晃了晃手上的扇子,道:“没呢,我要说了,他又不高兴了,我就不和他说了。”

    他听到一声叹息,那姑娘道:“你若是不和他说,他也不开心。”

    白泽倒不这么想,实在是当时年轻气盛,他总觉得自己只要有一把剑在手上,什么都能做成,因而对待长辈也有点傲气。这么说来,当时的他满心眼里只有面前这个姑娘了,他喊着她的名字,忽然模棱两可道:“有些事情我只想告诉你。”

    那姑娘并未听懂,只对他眨眨眼。

    这段记忆就停在这里了。

    白泽擦了擦嘴角的血,握住了出现在面前的剑柄,那一刻,过去训练的记忆都涌现在心头,他笑了一下,露出怀念的目光,“老伙计,终于见到你了。”

    [刚阿]也听到了他的话,剑身颤抖,吼出了剑鸣,被白泽握住的那一刻,这柄剑的剑身都变成了火红,白泽持起那柄剑,向顺泽刺去。

    这一招一式之间,他都不再似平日里的模样,而是露出天之骄子般的自信,白泽笃定,当他握上这柄剑的时候,他就能打败一切敌人。

    顺泽也没想到白泽会突然气势如此凶猛,而这剑击他更是有些招架不住,他想要离去之时,被[刚阿]用剑气困住,白泽的伤口又因为招式撕裂了,血从肩膀处缓缓滴下,但他实在畅快,一步一步走到顺泽面前。

    这煞鬼也知道害怕了,早就没有刚刚的傲气,捂住耳朵半蹲下来,瑟瑟发抖道:“我……我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要一个家……我只是想要……”

    做煞鬼的,实际都是生前做了恶事。

    像顺泽这样的,根本就不是他口中所说的只想要一个家,他生前必然是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不然不会被派来压制这样恐怖的阵法……而且,刚刚若是白泽没有苏醒自己使剑的记忆,恐怕早就被这个煞鬼杀害了。

    因而白泽并没有对他的求饶产生同情心,而是说:“或许你应该想想……你到底是做了什么,导致你失去了如今这般好的生活。”

    顺泽一刹那瞪大眼睛。

    他好似想到了什么,面孔僵硬下来,那双只剩下眼白的眼睛恢复了清明——他大概想起来了一些,他想起来自己是怎么对待那对父女的了,他想起来他是怎么恶心地咒骂自己平日里很敬佩的顾琢光了,他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脑袋,惊恐于这段过去不知道何时发生的事情,而他甚至肯定——

    这段记忆是真实发生的。

    顺泽不再抵抗,落下了泪。

    白泽垂眼看他,他甚至没有动作,顺泽就因为悔恨逐渐消散了身体,这是煞鬼消失的前兆,他已经……要彻底魂魄破散了。

    “原来……”他喃喃道,“原来我也是……罪人啊……”

    最终,这名为顺泽的药童彻底泯灭于世。

    这时白泽才撑住了墙。

    他已经很久没有动用自己身体里的灵力了,这几乎耗去了他全部的力量,他虚虚按住自己受伤的肩膀,而手上的[刚阿]也着急地在他边上打转。

    白泽摇头,“我没事,我还要去找尹霖,走吧,这里也留不得了。”

    离别之际,白泽又回头看向那棺材。

    棺材中的顾文济依旧紧闭着双眼,而眉目上早就没了往生符——白泽想,大概是布下这阵法的‘人’已经没有维持这法阵的本事了。

    但这往生符,本来就没有效果啊。

    杜衡在的时候白泽并没有言语,当时他就发现了,这往生符画得并不好,就像是东施效颦一般,根本没有逻辑可言,若不是这画符人灵力强盛,估计这阵法早就踏了。

    白泽正要离去,猛地听到一声咳嗽声,他怔然一瞬,回头看去。

    顾文济坐了起来,看到他后温和道:“小友,可否带老夫去见一个人?”

    对穷奇而言,这段故事实在发生得太久了。

    其实他自己是一个非常糟透了的神祇,他也知晓,自年幼之时,他就满不在乎那些人命。因为他是少昊的后代,他的父亲是少昊,母亲是女节,祖父是黄帝,他从小血脉尊贵,全然不在乎自己的子民。

    那时大荒岛还未像如今这样神人避居,普通人是神祇统治下的子民,他的国家更是因为普及天文与农桑获得了大量的财富,当时甚至能与帝俊的那些国家平起平坐,帝俊与少昊也是大荒岛颇有话语的统治者。

    那时,在所有人的期许下,穷奇出生了。

    穷奇其实比不上自己的几个兄弟,他也深知自己的父亲最尊重的儿子是重、最喜爱的孩子是倍伐、最厌恶的孩子就是他穷奇。

    他也深知自己是个糟糕的神明,因为他比不上重、该这两个兄长,也比不上般、挥这两个弟弟,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听少昊教诲就觉得烦躁,他肆意打骂自己的信徒,虐杀人命,以至于得罪了造人的上神女娲。

    所以他被惩罚了。

    他变成了一个不神不妖的怪物,甚至和应龙不一样,他就是变成了山海怪,身上的神气也被泯灭了,当他化成人形之后,他的手臂就会被一根铁链拴住,意味着他是个罪人。

    而这笔罪,一直持续到了——当时大荒岛出现了山海暴乱。

    由邪神负贰挑唆之下,这些妖怪都认为被神祇统治是很不公平的事情,为首的便是几个著名的妖族。

    那一仗打了许久,打到最后几乎只能少昊和帝舜亲自领兵,他们将这些妖物镇压,但实在是山海怪太多,其中几位更是赫赫有名的妖物,若只是处死,恐怕会出现和邪神相顾尸一样的事情,因而当时有一个神祇提议——

    用帝舜之后身躯作为镇压图腾,用少昊之后灵体作为封印阵法。

    因为当时,只有这两个神祇的后代是最强大的。

    穷奇估计自己要被选中了。

    这有什么好疑虑的,他虽然被惩罚成这副模样,但他还是少昊之后,血脉中藏着强大的力量,只要他想,他都可以起死回生一个比自己弱小的神明。

    当时少昊的谋士也认为这个最好的人选是穷奇,但是他们不确定少昊会不会同意这件事,因为穷奇曾经确实是在众人期许下出生的。

    穷奇心想,废话,他这么讨厌的一个神,信徒没多少,玩得好的也都是山中妖物,都多久没和兄弟姐妹母亲父亲说过话了,更何况他还得罪了女娲,少昊不选他才怪呢。

    他躺在自己建的木屋中,准备等少昊派兵捉拿他的时候,一只杜鹃跑到了他的寝舍中,咋咋呼呼的,见他就是不醒,咬走了他的一根毛。

    穷奇气死了,一瞬间醒过来,当场就是一吼,那只小杜鹃没有办法抗住,捂住脑袋用细小的脚擦在窗棂上才没有被掀出去。

    它没有生气,还是叽叽喳喳地飞进来,穷奇看到它之后愣了好一会儿。

    其实从被惩罚之后,穷奇就没有见过自己的亲人了。

    一来,他身上再也没有神气了,他如今变成了不神不妖的怪物,神祇讨厌他,妖物觉得他好笑故意逗弄他——但穷奇从未生气过,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一切都是过去的行径造成的,他手上命数不断,那些人死前痛苦的诅咒若是编成歌在他耳边回荡都能放个几日几夜。

    他不是变好了,他还是凶神,他也不是后悔了,他只是被惩罚了。

    二来,他也不想和自己那些声名在外的好兄弟们聊天,他也不想看到他们怜悯的目光,只要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烦躁。

    所以他躲到了西北,他也不是想要找个地方安生,在这里他依旧是我行我素,他就喜欢吃那些如倍伐一般正直的人、他也喜欢逗弄那些心思歹毒但又还有些良心的人做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原谅的事情。

    所以在看到杜鹃的时候,穷奇没反应了好一会儿,他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但那杜鹃叽叽喳喳地跑到他的面前,好似全然不怕他这个模样——但他们完全不同,穷奇是被惩罚至此,但他知道,这只杜鹃是因为日日担忧蜀国的百姓才变成了杜鹃。

    穷奇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身体,他盯着杜鹃看了好一会儿,那又小又瞧着可怜的鸟雀竟然是他过去那位正人君子的弟弟倍伐,他本以为自己当时听到的事情是流言呢。

    “你来这里干嘛?”穷奇说。

    倍伐似乎笑了笑,但他现在就是个杜鹃,谁能看出来他的表情,他顿了顿,和穷奇说,“我来这里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兄长。”

    说什么呢你这小子,穷奇想,非亲非故干嘛叫我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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