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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 戎起晋怀私 乱生鲁失政

    及平王之末,周遂陵迟,戎逼诸夏,自陇山以东,及乎伊、洛,往往有戎。于是渭首有狄、镕、邽、冀之戎,泾北有义渠之戎,洛川有大荔之戎,渭南有骊戎,伊、洛间有杨拒、泉皋之戎,颍首以西有蛮氏之戎,当今之时,为患至甚!

    公元前660年,春始,飞雪带东风,徘徊乱绕空,漠北狄戎趁势卷土重来,全面入侵中原大地,遂见犬戎入侵虢晋,林胡进犯阳齐,赤狄肆虐邢卫!

    花开数朵,各表一枝,待我桩桩件件,详细道来。话说这日,虢公姬丑例行春祭,午后于太庙小憩,半睡半醒间偶得一梦,有神人面白毛虎爪,执钺立于西阿,虢公姬丑惧而疾走。神曰:“明公莫怕!吾乃白帝少昊侍神,奉命传话与尔,帝命曰:‘使晋袭于尔!’公当谨记。”言讫,化做一阵清烟,消失不见,虢公姬丑惶恐,大礼跪拜稽首。

    适时梦醒,虢公姬丑越想越觉后怕,绦忽惊出一身冷汗,乃召太宰史嚚入见,以梦相告,继而命曰:“尝闻太宰精通易理,敢请占之吉凶!”

    闻得上命,太宰史嚚当即捻指卦算,少顷回曰:“如上之言,君梦所遇,乃西天神明蓐收也,上天掌管刑杀之神,兼侍白帝少昊,今降而传帝命诫君,即告虢将有难也,重或社稷沦亡,惟有使晋袭于我,方可免灾!”

    虢公姬丑闻之不悦,惊而诘问道:“汝之意乃使晋人伐占虢地乎?”

    太宰史嚚争竞道:“卦象所示,臣不敢欺瞒!”

    虢公姬丑旋即怒道:“放肆,妖言惑众!”进而命人将其下狱,以此略施惩戒。

    众戟士受命拥上押出,太宰史嚚大呼曰:“臣今所言,句句属实,君上好自为之,莫待事至眼前,悔之晚矣!”

    虢公姬丑充耳不闻,随之精神饱满,续行春祭事宜。

    果不其然,时不过数日,边境传来紧急战报,声称犬戎两万大军,越境肆虐虢地,乞君速派大军增援。

    虢公姬丑闻报大惊,当即举朝相商,会曰:“犬戎贼寇大举进犯我邑,众卿可有退敌良策?”

    闻言,众臣哗然,交头接耳,议论良久,竟无一人上言。

    见状,虢公姬丑大失所望,怒而激将众臣道:“难不成我虢室宗庙,今日当真要亡矣!”

    内史祝应见势出而上奏道:“臣突兀想起君上太庙之梦兆,使晋袭于我,或可解当前之危!”

    虢公姬丑紧言斥道:“荒唐!两万戎军,寡人自侍可以抵挡,唯怕晋人乱我之后也,汝今竟也苟合史嚚之言!试想,晋入虢地,与戎同下,其有存乎?”

    内史祝应委言道:”君上容我释言!”

    虢公姬丑烦就道:“汝若说不出个所以然,将与史嚚同罪论处!”

    内史祝应沉静应道:“臣意乃是嫁祸于人,借晋人之手涤清戎患,非是使晋入虢也!”

    虢公姬丑不解道:“此说何意?”

    内史祝应承言回道:“我可引导戎军侵入晋地,将之戎患嫁祸于晋,晋必举兵相迎,待其两军交战之际,我则抽身而回,适此可轻松化解戎患也!”

    虢公姬丑闻言悦道:“是为妙计,然恐晋人秋后算账,若其以此问罪于我,则当如何?”

    内史祝应自信无疑道:“无妨!彼时我可矢口否认,告曰:‘适知犬戎侵犯晋地,友邻不忍宗邦罹难,乃大义举兵相援!’如此说来,君上非但无过,反而有功与晋,其何敢问罪于我!”

    闻此,虢公姬丑欣然谓众言道:“如此方为寡人梦兆正解!白帝少昊不以寡人卑贱,罹难之时委以梦境相告,暨免今日犬戎之祸,当使国人共贺之,以告上天眷佑之情!”

    待其话落,大夫宗区应声而出,请命道:“臣不才,愿往施行此策!”

    虢公姬丑当即应允道:“甚好,与汝一万兵马,往击犬戎,务必成此壮举!”

    大夫宗区躬身受命,出而整军起行。

    大夫舟之侨趁势上谏道:“今已理清梦兆之征,即证太宰史嚚卜之无误,当可无罪释放也!”

    不料虢公姬丑余怒未消,愤而回道:“曲解圣意,罪无可恕,!”

    大夫舟之侨无奈,回府哭诉于门人曰:“众谓虢亡不久,吾乃今知之!上不思良某以度厄,而使民贺大国之袭,喻疾深而不可瘳也!吾闻人云:‘大国道,小国袭,焉曰服?小国傲,大国袭,焉曰诛?’众昧而上缪而不察也,是为逆天而行。今嘉其梦,不察更甚,是天夺之鉴而益其疾也。民疾其态,天又诳之;大国来诛,出令而逆;宗国既卑,诸侯远己。内外无亲,谁云救之?吾不忍视也!”自此始,及后朝议,再无上言。

    此且按下不表,话说大夫宗区,领得一万兵马起行出征,至渭水入河口遇戎军,遂依既定策略,与敌接而不战,引导戎军侵入晋地,缓缓靠近东山地区。

    战报旋即传入曲沃大营,太子申生勃然大怒,当即上报晋公姬诡诸请令出战。而见信中言及虢军与戎军纠缠随行,晋公姬诡诸即知此中有事,乃诏群臣商议,问曰:“犬戎入侵,虢军从行,太子申生来书请战,众卿如何看待?”

    大夫里克上言道:“勿用说,退敌保境,是为既定方略!余剩如何与战,臣以为,犬戎贼寇方为大患,虢军不过为其牵制入晋而已,但得击溃犬戎所部,虢必自退,则匪患可平也!”

    虢公姬丑点头示可,进而问道:“太子申生来书请战,可否?”

    大夫里克慎言回道:“太子奉冢祀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视君膳者也,故曰冢子。君行则守,有守则从,从曰抚军,守曰监国,古之制也。夫帅师,专行谋,誓军旅,君与国政之所图也,非大子之事也。师在制命而已。禀命则不威,专命则不孝。故君之嗣適不可以帅师。君失其官,帅师不威,将焉用之?且臣闻皋落氏将战,君其舍之!”

    晋公姬诡诸闻言叹道:“寡人业已年迈,于世无数年矣,勿能事事依赖寡人!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寡人若逝,膝下数子,未知其谁立焉?太子善兵,此役还由太子主事,署军两万,以退戎匪!”言讫,即着大夫里克持诏传命太子申生。

    谓其此语,大夫里克闭口缄言,谨受上命,出而起驾,直往曲沃传命去也。

    待至曲沃大营,太子申生以礼相待,大夫里克依典传诏授命,并将朝堂所闻,尽皆述予其闻,末了谓其言道:“君思嗣立储君矣,太子当谨言慎行也!”

    太子申生忧虑道:“吾居太子多年,而父君立储之念犹豫不定,吾将废乎?”

    大夫里克慰言道:“告之以临民,教之以军旅,不共是惧,何故废乎?且子惧不孝,无惧弗得立,修己而不责人,则免于难。”

    闻其此言,太子申生心神稍定,进而帅师出征,狐突御戎,先友为右,梁馀子养御罕夷,先丹木为右,羊舌大夫为尉,迎战犬戎匪寇。

    出征之时,晋后姬诡诸赐服予着,寓以君伴,利此激励士气,然待服饰取将过来,太子申生旋即心生顾虑道:“着全服而出,恐有犯上之嫌,不若偏披半穿,诸君以为可否?”

    车右先友当先回道:“我意可也,衣身之偏,握兵之要。在此行也,子其勉之。偏躬无慝,兵要远灾,亲以无灾,又何患焉!”

    御者狐突继言叹道:“时,事之征也。衣,身之章也。佩,衷之旗也。故敬其事则命以始,服其身则衣之纯,用其衷则佩之度。今命以时卒,閟其事也;衣之尨服,远其躬也,佩以金玦,弃其衷也。服以远之,时以閟之,尨凉冬杀,金寒玦离,胡可恃也?虽欲勉之,狄可尽乎?”

    待其说罢,太子申生遂见局促不安。

    梁馀子养见状谏道:“帅师者受命于庙,受脤于社,有常服矣。不获而尨,命可知也。死而不孝,不如逃之。”

    罕夷附议道:“尨奇无常,金玦不复,虽复何为?君有心矣。”

    车右先丹木从言道:“是服也,狂夫阻之。曰‘尽敌而反’,敌可尽乎!虽尽敌,犹有内谗,不如违之。”

    太子申生一时心乱如麻,良久无语,御者狐突随之不奈直言道:“皆言不善,不若舍此而走!”

    羊舌大夫紧言谏阻道:“不可。违命不孝,弃事不忠,虽知其寒,恶不可取,子其死之。”

    见言,太子申生心下细思,天下虽大,除却晋室,其亦无处可去,然又不甘束手就殪,遂心下一横,环谓众人道:“我今据晋半壁江山,且兵马在手,不若起而独立,将战逆我之徒!”

    狐突惊而跪倒,伏地谏道:“不可。昔辛伯谂周桓公云:‘内宠并后,外宠二政,嬖子配適,大都耦国,乱之本也。’周公弗从,故及于难。今乱本成矣,立可必乎?孝而安民,子其图之,与其危身以速罪也!”

    余之众人亦即随言拜倒,请其收回成命。

    见众左弗其意,太子申生无奈,乃言道:“也罢,眼下戎患是为头等大事,汝等且先随我出而平叛,此事往后再议!”

    众人叩首以拜,诚挚领命。

    春正月,季中,太子申生领军敌戎,会于渭南。

    大夫宗区见势,旋即领军奔往晋军处。

    不知其来因由,太子申生即命三军戒备,摆下防御阵型。

    大夫宗区直至阵前拜会,谓其言曰:“犬戎势大,末将领军与之苦战,今得晋军援至,胜之有望矣!”

    太子申生凝言责道:“虢室勾连戎匪,祸我晋邑边疆,汝当我不知!今见我大军迎来,汝等自知不敌,遂使汝来诈降赚我,是也不是?”

    大夫宗区作色惧道:“末将不敢!戎匪为患,末将岂能与之同流合污,如若将军不信,我可立马回军,与敌死战!暨已拖得将军援军赶至,胜负已定,我等死得其所矣!”

    太子申生鄙夷不屑,声色俱厉道:”若此,寡人便信汝一回,胆敢戏耍于我,我必使军践尸入虢,屠尽汝家全族!”

    大夫宗区得言拜道:“谢上将军,末将即刻回军,与敌厮杀!”

    太子申生微微颔首,大夫宗区撇缰回马,谓众大吼一声,进而引众沿原路而回,迎击戎军。太子申生面色庄重,提缰勒马紧攥长枪,于后紧盯虢戎两军动向,心道若是敌军有变,随即挥使全军压上。

    然见虢军奔向戎军,两军接战不过一刻,虢军即告全线溃败,大夫宗区帅部直往虢地逃去,留得戎晋两军对峙于这渭水南岸。

    太子申生望之声声冷笑,明知是其故意而为之,却也拿他无可奈何,只得讥讽道:“不堪一击!”随即命军整装待命,准备迎击戎军。

    晋军在侧虎视眈眈,虽然见得虢军败走,戎军亦不敢使军轻出追击,大夫宗区略施小计,便将戎虢之争转变为戎晋之争,功成名就,全身而退。

    谓对此种状况,太子申生并未感到意外,本就是为迎战虢戎而来,今虢军退走,仅余戎军一支,谓其而言是为好事也!加之此役关系到其储君之位,太子申闭目望天,敛容息气少顷,旋即怒张双眼,望敌命曰:“悖逆贼子,一个不留!”似谓庙堂而言,又似抒己愤懑,言讫,提枪催马,奋勇冲出,三军紧随其后。

    而见戎军,与之虢军纠缠数日,已是精力不济,又缝晋军强势杀来,早已没了对敌之意,见得晋军离己愈来愈近,戎军士卒尽皆胆寒,未及交战便已四散奔走,因之背靠渭水,戎军避之不及,落水而亡者不计其数,另外大部死于晋军刀下,一战下来,可谓全军覆没。

    晋军于太子申生带领下,截杀戎军整整一昼夜,戎军惨烈呼号声,环绕渭水久久不能平息,而此壮怀护国之举,却终未换得此生平安。

    无独有偶,与此同时,林胡大举进攻阳室,阳城守军不敌,遂向齐室求援,阳候偃淳诚而持节为使,亲赴临淄谒见齐公陈情。

    齐公姜小白礼而召见,庙堂之上,阳候偃淳哭诉道:“明公在上,敢请救我一邑百姓!”

    齐公姜小白明知故问道:“此话何从说起?”

    阳候偃淳直身呼道:“林胡过境,阳城危在旦夕,明公开恩,署军助我退敌!”

    齐公姜小白抿嘴做难道:“阳候折煞我矣!同为周室故臣,寡人自无不顾之理,然今鲁室不平,齐室自顾无暇,恐无能助尔也!”

    阳候偃淳再拜道:“阳室全邑百姓性命,尽皆握于明公之手,还望明公仁义当先,救我百姓于水火!”

    谓其如此明目张胆,以道义绑架君上,右相管夷吾心下不悦,当即出而呲道:“汝乃阳城候伯是也,理应护一邑百姓之安危,然今无能御外,而致百姓逢难,汝之失职,怎可怪言齐君耶?”

    阳候偃淳自知失言,乃歉言道:“寡人失礼,还请明公勿怪!寡人无能,未能护得百姓周全,是我之过也,但请明公以苍生为念,救我阳室族民!”

    谓其肺腑诚情,齐公姜子白顿生恻隐之心,及欲应承,右相管夷当先出言拦道:“齐以尊王攘夷名天下,籍见阳室有难,自无坐视之理,然亦请阳候助我一事!”

    闻言,阳候偃淳得见齐室援阳有望,当即应道:“莫说一事,便是十事,寡人无有不依!”

    右相管夷吾佯诚相护,柔言相慰道:“不期阳候如此心淳气和,善哉!吾之所求,亦非难事,今番邦匪患横行,我缘陵军民时遭劫掠,敢请阳候许我缘陵军民入阳避祸!”

    谓其此言,与亡阳室何异?阳候偃淳急而言道:“丞相此举,莫不是要承继我阳室社稷也!”

    右相管夷吾轻言道:“嗟乎!阳候若要如是想,我则无话可矣!互惠互利而已,本相并未用强,如若不愿,阳候大可扭头即走,缘陵军民,齐室自会妥善安置,但不知阳邑百姓,可否逃过林胡屠戮!”

    阳候偃淳垂首沉吟良久,末了抬望齐君,乞求道:“真就别无他法耶?”

    齐公姜小白叹而侧顾,避免与其目光相接,右相管夷吾继又劝慰道:“得人之惠,总要予人以利,如此两全其美之法,恐难寻矣!再者阳室宗祠还在,上可告慰先祖,下可顾全黎民,阳候有甚好纠结?”

    阳候偃淳纠结良久,终是无可奈何,肯首回言道:“阳室存续至今日,奈上天恩典,而今乱世当道,弱肉强食,寡人之于国尽力也,还望齐公善待阳邑臣民!”

    齐公姜小白应言道:“这是自然,我定一视同仁,阳候放心也!”

    阳候偃淳踉跄起身,落寞而去。

    春正月,末旬,齐室两万大军,并兼后勤十万民夫,大张旗鼓进驻阳邑,林胡窥见强齐出兵,自知不是敌手,遂悄然而退,阳城之围趋势而解,阳室亦自即日起,便就沦为齐室属邑矣。

    外患未断,内忧循起,转而言道鲁室,夏五月乙酉,吉禘于庄公。齐使仲孙湫入鲁祭奠,适得闲暇,大夫仲孙湫会保傅姬远饮于酒肆,两人意气相投,遂拼桌叙话。

    酒过三巡,保傅姬远垂首闭目,问道:“大夫自齐远道而来,奉孝祭奠先君,其心可诚否?”言讫,睁眼待言。

    大夫仲孙湫笑而回道:“实不相瞒,我与庄公姬同,并无过深交情,往来不过公事也,今日到此祭奠,不过君命所授耳,何谈诚心!”

    保傅姬远拱手作揖道:“大夫真人真语,老夫敬佩!”

    大夫仲孙湫会回礼敬言道:“保傅慧眼如炬,识人精准,辩事分明,外臣敢不以实相告!”

    保傅姬远辉手谦虚道:“大夫谬赞也!老夫家事尚难理清,何谈慧眼如炬!”

    大夫仲孙湫会抱不平道:“保傅家事,外臣于庙堂祭扫之时,曾听人提及过,实为保傅不公也!”

    保傅姬远兴起接言道:“大夫亦知此事!城南郊野,我与宫正卜齮食采田顷皆在此处,共用一渠引水灌溉,而宫正之田在渠上头,我之田地在渠下头,其常堵渠阻水下就,我田禾苗时见旱死,为此我两家,闹的很是不和!”

    大夫仲孙湫轻言道:“区区宫正,敢与保傅争源,好不懂事也,便是夺了他的地,他又能如何?想必君上亦会维护保傅!”

    保傅姬远叹道:“老夫亦时常如是想,碍于礼法,老夫是再三忍让!”

    大夫仲孙湫激烈道:“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礼法,是谓识礼之人而言,而谓不识礼数之人,便得用强!你强,他则弱,弱而畏强,事则顺也!”

    保傅姬远悦道:“大夫一语中的,老夫一世授人以仁,却不知如何以对不仁,今大夫一习话,豁然开朗!”

    大夫仲孙湫客气道:“外臣顺嘴一说,岂敢与保傅论学!”

    两人把酒言欢,谈古论今,似是相逢恨晚。

    饭后还至府中,保傅姬远趁着酒兴,即命家丁抢占了宫正卜齮全部田产。

    闻讯,宫正卜齮告到鲁公姬启处,碍于情面,鲁公姬启还告曰:“保傅年事已高,于世无数年矣!还请宫正稍恃,望我几分薄面,勿与保傅相争!待其逝后,寡人定将田产,尽数还于卿也!”

    宫正卜齮争曰:“非我不敬保傅也,地可奉送,然理不可歪,还请君……”

    朝中政事,已令鲁公姬启心力交瘁,而见宫正卜齮谓此小事纠缠不休,旋即不奈道:“庆父寻我议政,寡人一时难已分身他顾,此事过后再议!”言讫,即走。

    无法,宫正卜齮悻悻而退,出而叹曰:“此等君臣,不可共事也!”还府即备人手,谨待时机夺回田产。

    牵一发而动全身,鲁室祸根由此埋下,大夫仲孙湫功成还齐。

    大夫姬庆正于前厅等候,而见鲁公姬启行入,旋即上言道:“君上承言,先君落葬之时,即是起兵伐齐之日,今先君大祀遑已祭过,敢问君上何时发兵攻齐?”

    鲁公姬启支吾回道:“寡人初立…齐室家大业大,恐难取…胜,不若…”

    不待言毕,大夫姬庆面色难堪,拱手告道:“臣明了,君上好自为之!”说罢,转身而退。

    观其负手而去,鲁公姬启立于身后,局促不安。

    谏上伐齐,经年未准,大夫姬庆杀心骤起,还府即邀请大夫共仲并夫人哀姜入府相商。

    是夜,三人齐聚,昏黄烛光之下,大夫姬庆告曰:“老夫业已是古稀之年,在世时日无多也,无数次上谏君上举兵伐齐,皆为其驳回,齐辱之仇几时得报?思来想去,唯有掌握君权,方可成事!”

    夫人哀姜不语,大夫共仲继言问曰:“庆父欲作何为?”

    大夫姬庆切齿回道:“姬启小儿,几忘扶持之恩,三番两次与我做对,其不仁,休怪我不义,我欲弑君自立,汝等以为可否?”

    夫人哀姜惊曰:“父与齐人何等大仇?不过陈年往事矣,何必耿耿于怀!望以社稷为重,饶我启儿罢!”

    大夫姬庆闻言冷笑:“汝今问我何等大仇?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辱子之耻,那一样不够老夫血洗齐廷!”

    夫人哀姜叹道:“数十年已过,那姜诸儿早已故去,且齐室今人与父亦无怨,此段仇恨该放下矣!”

    大夫姬庆旋即怒恶语相向道:“放下此仇?别人可以放下,老夫却是不能,每晚闭眼入睡时,脑中便显现汝母亲之哀怨面孔,吾父每晚梦中问我,齐人亡否?汝今让我放下仇恨,试问要我怎个放下?”

    夫人哀姜面挂泪痕道:“罢了,父亲仇恨蔽心,我即劝说不得,亦不忍再遭家破人亡,便就离鲁远离是非,自此之后,父亲之事,女儿再不过问!”言讫,起身让礼而退。

    大夫姬庆怒而侧首,任其离去。

    待其行远,大夫共仲低声问道:“眼下,我等亟当如何行事!”

    大夫姬庆回首视之,拍案而起,负手背对言道:“汝若想去,便就一起去也,老夫自行此事,誓死复齐之仇!”

    大夫共仲惊恐跪拜道:“臣绝无此念,庆父有言,臣莫敢不从!”

    大夫姬庆身形不动,昂首自负道:“甚好,老夫欲行旧法,今于宫中议事,闻得宫正卜齮与君发生争执,汝可前往寻着,煽风点火,激起冲突,借其手贼陷姬启,而后老夫登高一呼,僭行君位,则事可成也!”

    大夫共仲应言道:“臣这便前寻说宫正,定教庆父所谋得以实现!”

    大夫姬庆不语,共仲会意,起身自退。

    一夜无话,至次日清晨,夫人哀姜心灰意冷,悲怆起驾离鲁。临行前,庄公侍妾成风赶来送行,如面问道:“姐姐远行,怎不知会妹妹一声?出身寒微,无甚相送,得为姐姐整饬些行李,也是好的,亦不枉我姐妹情深一场!”

    夫人殇情回道:“世事无常,此地已无我怀顾之事,寻一僻静处,了此残生,余愿足矣!”

    侍妾成风含泪道:“姐姐不说,妹妹亦得看明白一些,不日鲁将有变也!妹妹贱命一条,死无所谓,只是吾儿姬申尚年少,还未体会人间喜怒哀乐,若就随我而去,妹妹于心何忍!”

    夫人哀姜眷顾道:“若不随我而去!”

    侍妾成风叹道:“鲁室惊变,何处还能容我母子!”

    其不明言,夫人哀姜自知,大夫姬庆篡位得逞,姬申便是为最大威胁,不得不除,侍妾成风看得透彻,唯有争取君位,是其二人生存之唯一途径!

    瞰望侍妾成风哀愁面孔,夫人哀姜怜悯道:“姐姐去意已决,鲁室之事再不过问,妹妹亦不次太过忧心,有事可寻大夫姬友相商,其定能护汝母子周全!”

    侍妾成风心有顾虑道:“季友德高望重,而我母子身份卑贱,其能助我乎?”

    夫人哀姜淡笑告曰:“季友之将生也,桓公使卜之,卦示男也,其名为友,在公之右,间于两社,为公室辅,季氏亡则鲁不昌。季友势必与争,以保族存鲁昌,而姬申是为世子,必得季友倾力辅佐!”侍妾成风点点头,夫人哀姜续言道:“又筮之,遇大有之乾,寓:同复于父,敬如君所!若得姬申敬事季友如父,则可遇难成祥也!”

    暨得夫人谶语,侍妾成风感激不尽,乃施大礼拜谢。

    夫人哀姜上前将之扶起,寒暄片刻依依惜别,夫人哀姜登车奔往邾地而去。

    侍妾成风转身回府,携子姬申入季友府拜访,教其事之如父,乃得季友应言相护。

    不过数月,秋祀将近,大夫共仲以问询宫中戒令纠禁为由,入宫正府拜访卜齮。

    闻报贵客来访,宫正卜齮出而相迎,引入堂中相叙,请茶见礼毕,大夫共仲虚心请教道:“又到金秋时节,年度祭天大礼将启,不知宫中作何安排,敢请宫正告知一二,免于到时失礼也!”

    宫正卜齮挥手笑言道:“一如往前,君上携手众官员迎来送往,并无特殊禁令,大夫放心便是!”

    大夫共仲谢道:“有劳宫正,如此甚好!”言讫,拱手相敬。

    宫正卜齮随言请茶,言曰:“尝尝我这新进名茗!”

    大夫共仲举杯轻抿一口,装作随意问道:“又到粟黄稻熟季节,不知宫正今秋收成几何?”

    宫正卜齮面色突显难堪,恨恨道:“收成?田产尽归他人矣,何来收成!”

    大夫共仲故作不解道:“宫正此言何意!”

    宫正卜齮恶言补道:“保傅姬远,为老不尊,强占我田地,我到何处说理去!”

    大夫共仲献言道:“若果真如此,宫正可寻君上明断也!”

    宫正卜齮讥笑道:“匹夫竖子,是为一家,何能秉公处置?”

    大夫共仲叹道:“君失偏颇,鲁之不幸,其亡期不远矣!还得说是庆父、庄公在世之时,政清人和,迩安远至,定不致宫正田产被夺!”

    宫正卜齮见言恳求道:“可否请准庆父为我主持公道!”

    大夫共仲无奈道:“君候在上,庆父亦无能为力耳!”

    宫正卜齮旁若无人道:“匹夫竖子,不得好死!”

    大夫共仲佯装惊道:“宫正真作此想?”

    宫正卜齮切齿道:“无时不思手刃二贼!”

    大夫共仲刁猾阴笑道:“眼下便有一良机,宫正掌侯府戒令纠禁,待秋祀之时,调离旁人,姬启与之保傅则为砧上鱼肉也,可任凭宫正处置!”

    宫正卜齮狡黠回道:“假若行之此事,我有一求,需得庆父为君也!”

    大夫共仲当即回道:“正合我意,庆父处,我来说服,宫正放心便是!”

    两人对望一阵,之后再无言语,旋即各自端起面前茶杯,互敬品茗。

    秋八月辛丑,秋祀礼行,鲁公姬启出而赴太庙,保傅姬远相随同行,二人丝毫不知死期将至。待至武闱,行将换乘,趁得宫娥侍臣尽退,护卫戟士未至之时,宫正卜齮取剑大喝一声,预伏死士闻声蹿出,君臣二人还未反应过来,即被众人戮于车中。

    日将正午,鲁公姬启死讯传出,大夫姬庆已于宫外等候多时矣,闻讯领得三千甲士杀入,不多时列阵武闱,宫正卜齮见此,当即上前跪于大夫姬庆马前,谓上言道:“姬启无道,吾已诛之,今拥庆父为君,望莫推辞!”

    却不料大夫姬庆催马上前,一刀将其斩于马下,并谓众人言道:“愚迷之人,不知大义。虽姬启无道,无臣伐君之理也!不思社稷为重,忤逆灭伦,为天下万世之不肖,未有若宫正之甚者,其罪当斩!”言讫收刀,续谓众人言:“新君未定,政务繁重,老夫暂代君职,若有不从者,且先问过老夫腰间长剑!”

    大夫姬庆篡位之心,路人皆知,今又杀人灭口,众人畏其权势,不敢忤逆其言,只得跪而承命。

    不过半日光景,鲁公姬启死讯传遍曲阜大街小巷,大夫姬友适察鲁地不可再留也,遂托了些人脉,携用成风母子隐出曲阜,逃往邾地而去。

    一朝为君,必以心中所想为先,大夫姬庆掌权首政,即告全军整备,适时待命伐齐。

    然其此举早在大夫姬友预料之中,而今可力挽狂澜,护鲁室社稷者,亦唯有大夫姬友一人耳!到达邾地,成风母子暂无性命之忧,大夫姬友遂孤身北上,赴齐谋求复国之路。

    到得临淄,大夫季友直入齐宫扣门请见,谓其德高望重,齐公姜小白破格以礼召见。

    入而拜见,闲话不叙,大夫季友直言问道:“齐公可有并鲁之心?”

    虽有其心,然亦不好于人前明言,更何况是在鲁室重臣面前,齐公姜小白由是转而言他道:“闻季友忠孝,今日何出此言?”

    见问,大夫姬友承言道:“庆父为恶,必害社稷,若可归属于齐,可救万民于水火,亦算老夫为鲁谋福也!”

    齐公姜小白淡笑接言道:“如此一说,寡人倒有意并鲁入齐也!”

    大夫姬友从情问道:“若此,齐军出而伐鲁,可有几成胜算?臣知庆父恨齐,必将予以死战!”

    齐公姜小白诚言回道:“倒无必胜之念,若遇顽抗,恐有失利败阵之险!”

    大夫姬友继又轻言问道:“如此,齐鲁将陷战争泥沼之中,欲拔而不能,以致齐室裹足于鲁,而失天下,齐公愿否?”

    齐公姜小白肯定道:“自是不愿!”

    大夫姬友旋即拱手请道:“籍此,臣斗胆恳请齐公,助我新君姬申还邦嗣位,以解齐鲁之害!”

    齐公姜小白漠然呓语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汝等君臣上位过后,彼时又欲争齐,则当如何?寡人不得不防,以免今日枉费心血,悔之不及!”

    大夫姬友坦言相告道:“臣不敢担保齐鲁万世无争,但得齐公不失其德,未有谋鲁之心,我等君臣绝不犯齐!”

    见其言语诚恳,齐公姜小白随即应言道:“季友之言,寡人信得过,然需寡人如何相助?”

    大夫姬友欣然上言道:“庆父不日即会举兵伐齐,待得两军对阵之时,望齐公许军秘送姬申还鲁曲阜,继而我等君臣里应外合,檄文告民,大义劝军,激发国人愤怒,从而倒戈举事,庆父必败也!”

    齐公姜小白爽朗应道:“不过举手之劳,即依季友之言行事!”

    得其此言,大夫季友躬身拜谢。齐公姜小白则当堂命司马王子成父整军备战,以御鲁庆父率师来犯。

    冬初十月,大夫姬庆集聚鲁室全邑兵力,计十万之众北上伐齐,齐公姜小白窥其动向,即着司马王子成父领四万兵往而相御,大夫姬友与军随行,两军会于莱芜。

    一连数日,不见齐军出而接战,然大夫姬庆却是急于交战,以便一抒心中怨气,遂命三军迫临莱芜城下。即欲挥师攻城之际,只见莱芜城门缓缓开启,从中行出一人,不多时复又闭上,齐室大军仍就不见踪影。

    大夫姬庆遮目而望,来者竟是大夫姬友,不由得一声冷笑,喝斥道:“正愁无出寻汝,不料汝今现身此地,省得我劳心费神,叔牙之恨,今日与汝一并清了,汝是自决?还是由我削汝首级?”

    大夫姬友置若罔闻,手持信简,孤身前行,至鲁军阵前十步开外停步,随之面向庆父拱手敬上道:“兄长在上,愚弟不可无礼!”

    大夫姬庆冷哼一声,不复与言。

    大夫姬友旋即直立起身,托简负臂,续言道:“叔牙身死,非我所害也,乃其为虎作伥,汝今弑君篡位,为天下所不耻,竟敢人前数我之罪,吾羞与为伍!”

    大夫姬庆怒道:“弑君者,乃是宫正卜齮,已为我当场斩杀也!”

    大夫姬友冷笑道:“先君何人所害,庆父自知,我亦知之,天下人明目垂闻,恶人终有恶报!”

    大夫姬庆怒而擎剑在手,喝道:“口出狂言,谁人与我拿下?”言讫环顾四周,却无一人应言。

    见之事有转机,大夫姬友仰天长笑,讥道:“我今一人前来,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庆父如要杀我,亦不急于此一时也!我手上乃有檄文一篇,愿得诸君一闻!”言讫,将之檄文双手托举过顶,示之众将士,直如君上传诏。

    三军抗命不从,大夫姬庆急于问责众将,完全不知大夫姬友说些什么,大夫姬友亦不在意,自顾展卷诵曰:“闵公二年,姬启冗笔,兹以敬告天下!先君虔诚谋国,壮志未酬而身先死,姬启不才,受拥为君,诚将勤勉励己,承先君遗愿,志存社稷宗庙,乐而会众修鲁,若得昌盛富强,姬申之幸,仰诸君之功也!罪者庆父、共仲,还见逍遥法外,先君寝地难眠,姬申痛心疾首,济得大众恃德凌恶,擒而诛之!若见屠戮二贼者,姬申不胜感激,将以父兄事之!此致,恭祈天安,籍与万民共勉!”

    大夫姬庆不以为然道:“姬申叛逃在邾,想要复鲁为君,且先问过我三军!”

    大夫姬友反而诘道:“庆父怎么得不信姬启业已还鲁也!”

    大夫姬庆自许道:“饶我而复鲁,绝无可能!”

    大夫姬友大笑道:“申儿还鲁多时矣!诸君如若不信,老夫简单为众佐证,庆父师出伐齐,所携粮草不过十日之用,今行将殚尽,紧追后勤补给,却不见一粒粮食运抵前线,奈何?实则是申儿还鲁重掌君权后,着即将之后勤主管共仲罢黜,断了诸位粮草,逆贼共仲,亦迫于形势,逃入莒地矣!”

    大夫姬庆恨道:“胡说!”

    大夫姬友溘然正色道:“老夫是否胡说,众将士心知肚明,且庆父为报一己私仇,致江山社稷于不顾,诸君皆是我鲁室忠义之士,为何还要为此不义之徒而战耶?”

    大夫姬庆这下急了,谓众言道:“莫要听其胡说,众将士,听我命令,杀……”奈何已无人听命矣,只见鲁师三军兵勇,纷纷抛掷手中兵器,进而跪地投诚。

    三军当前,孤身一人,直面雄师,舌退万军,惟当世季友耳,人皆惊叹其才!大局已定,司马王子成父遂使军出而拘押大夫姬庆,大夫姬友自然而成鲁师三师统帅,和平会师齐军于莱芜城,齐鲁之争,不战而释。

    不数日,大夫姬庆携师启程,还归曲阜,再见姬申已是君臣,令人不胜感慨,鲁室争君风波,就此告一段落。然庆父、共仲不死,终是为害,即当诛除,自此君臣二人珠联合璧,携手重铸鲁室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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