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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诺160

    距下灌县八百里外的江南战场上,此时正是战况胶着。

    叛军由开始时的主动猛攻接连溃败到如今只能死守城门,已是摧枯拉朽,苟延残喘。

    今日开仗,双方将士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大家心中都清楚得很,成败在此一战。

    连申毅将军都不顾众将阻拦,亲自披挂上阵。

    叛军们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个个怀着一腔孤勇杀红了眼,一时间在兵力和装备上都占优势的大晟军竟也只是将将抵抗。

    申毅将军驾马所向披靡,硬生生带领众将士杀出一条血路来。

    但敌军冒死反扑,大晟军的阵型又被冲散。

    申将军正将硬弓拉满对准远处的一个敌寇,身后猝然响起极速向他冲来的马蹄声。

    “小老儿,纳命来!”

    申将军猛一回头,一个杀红了眼的敌寇正举起长枪向他直刺过来,挥剑去挡已来不及——

    完了。

    申将军脑中骤然闪过一个绝望的念头:想他申毅一辈子久经沙场战功赫赫,竟要做了这无名小卒的刀下鬼。

    忽然一道寒光闪了他的眼。

    紧接着,那敌寇凄厉的惨嚎声伴着骨肉斩断的“嚓”地一声,那人从马背上跌落,头颅骨碌碌地在地上滚出好远。

    死里逃生的申毅将军震惊地看向挥刀之人。

    正端着被血染的鲜红的紫月刀喘息的,是被喷了一脸血沫子的萧映淳。

    已在沙场上历练了几个月的少女,面上没有一丝惧色,眼眸中尽是杀伐果决的坚定与勇猛。

    见申将军定定地盯着她看,映淳洒脱地用手掌抹了一把颊上的血迹,顷刻间换上了一张顽皮的笑脸:“将军!属下救驾可还算及时?”

    申将军一双锐利的鹰目中此时尽是震惊与欣赏,禁不住叹道:“这了不起的鬼丫头!还真有你父当年的风范!”

    被映淳斩首的那人,竟是南平王麾下一员猛将。

    主将一死,叛军失了主心骨,纷纷仓皇逃窜,溃不成军。

    大晟军队乘胜追击,攻下了城池,俘虏了南平王。

    这场历时半年的平叛之战,终于以大晟军的胜利告终了。

    映淳被欢喜的战友们抬起来抛上天空再接住,如此数次,直到严奉岑挤过来制止住他们:“行了行了!要是不小心摔着郡主,小心摄政王殿下找你们算账!”

    “你干嘛呀老严!”映淳正得意地咯咯笑:“我还没玩够呢!”

    “一会儿让兄弟们再把你抬起来扔泥地里。”严奉岑苦笑着看这玩得正欢的疯丫头:“申将军找你呢,快去主营一趟。”

    映淳拔腿就往主营跑,沿路遇到了之前在篝火前安慰过她的那个黄瘦的老兵。

    老兵从酒囊里呷了一口酒,笑着朗声朝映淳喊道:“郡主,斩敌首的感觉怎么样啊?”

    “老坤叔!您说的一点儿不错!”映淳朝他挥了挥手,脸上的笑容更添了几分自信与肆意:“确是骨头缝里都爽利的咕嘟咕嘟响!”

    她感觉自己现在浑身是胆,迫不及待地要上更大的战场,立更多的军功。

    她要大展拳脚了。

    众将士们从得胜的狂喜中平静下来,才空出时间体会自己的一身伤痛。

    严奉岑瘸着腿挪进军医营帐时,一眼就看到映淳已经坐在里面。

    军医正挽起她浸透了血的衣袖检查那道划破的刀伤,待看过后痛心疾首地叮嘱到:“映淳郡主,这刀伤再深去半寸,可非缝针不可了!”

    “缝针留疤吗?”映淳好奇地眨巴眨巴大眼睛。

    “自然是要留的。”军医着手为映淳的伤口包扎。

    “嗨呀,那要是能缝针多好呀!”映淳很遗憾似的叹了口气。

    “萧映淳,你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呀?”严奉岑不可置信地皱眉盯着她。

    “哎呀老严你不懂!”映淳不满地噘起了小嘴儿:“我爹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足有三十几条,看着可神气呢!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久经沙场的良将!我都当了几个月的兵了,伤疤还没留一条呐!”

    “医官大人,来来来我帮她再扯开半寸,你给她缝,看看不疼死她。”严奉岑气得作势要扑过来扒她的伤口。

    “你干什么呀老严!”映淳忙把胳膊闪到一边。

    “我要是燕王殿下,听你说这话得把你腿打折了!”严奉岑恨的牙痒痒,真想把这傻姑娘的小脑瓜撬开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

    “嘿那你不是我爹,”映淳朝他吐着舌头做鬼脸:“我爹要听我说这话啊,非把我脑袋拧下来不可!”

    待军医把二人的伤口都处理妥当,映淳就用没受伤的那边手臂搀扶着严奉岑,两人一起踉踉跄跄地从军帐中走出来。映淳看严奉岑一步一挪地疼得龇牙咧嘴,忍不住大笑到:“哈哈,让你吓唬我!你腿上倒被缝了三针!”

    “闭嘴!”严奉岑疼了一头冷汗,还一迭声地倒抽着凉气,恹恹地瞪了她一眼抱怨道:“可疼死我了!要不是有你这大姑娘在旁边看着我嫌丢人,非哭出来不可。”

    “那就哭出来呗!你叫的像杀猪似的,我看和哭出来的丢人程度差不远。”映淳嫌弃地觑了他一眼。

    “啊?有那么凄厉?”严奉岑一下子羞得脖子根都是红的。

    “当然有了,说你叫的像杀猪,人家猪都不会乐意。猪只会喊,还没有你那么多话。我这耳朵不知道是被你震的还是唠叨的,现在还嗡嗡的响。”映淳夸张地掏了掏耳朵。

    “风凉话说的一套一套的,你不疼了?”严奉岑忍不住回怼这越来越皮的小鬼机灵。

    “不疼呀!”映淳抬起胳膊来小幅度的转了两圈:“只要不提重物,我看什么事都没有。”

    “现在是白天,等夜里睡觉有你疼的,我二弟给拿了一块麻沸散,晚上要不要熬一碗喝?”

    “念哥哥哪儿来的麻沸散呐?”映淳疑惑地歪着脑袋看严奉岑。

    “嗨,满京城的药房都叫他跑遍了,才弄了巴掌大的一块来。他千方百计地找这种稀罕药,还不是知道了你要出征,担心你受伤吃苦头吗!他哥我都打了三年的仗了,从来没见他有这么上心过。”

    严奉岑一个大白眼要翻到后脑勺:“他大包小包给你准备的药品和吃食,这一路上还不是都要让我这老光棍帮忙背着?要说你们这些情情爱爱的,可真是让人厌烦。”

    “嘿嘿,”映淳听说念哥哥关心自己,心里美滋滋地乐开了花,朝严奉岑顽皮地吐了吐舌头:“老严,等你有了爱慕的姑娘需要我帮忙,我也一定会鼎力相助的!”

    第二天严奉岑醒来的时候,莫名感觉身体一颠一颠的,才搞清楚自己伏在马背上,整个人却向下滑去,又被人一把抓住衣服拉回来。身边传来萧映淳咬牙切齿的声音:“我叫你气死了严奉岑!多亏我昨晚熬夜写家信的时候不小心把药碰撒了没喝着,你可真是昨天杀好了,今早开拔的时候睡成头死猪了!我要不让小马驮着你,你就让军队落下啦!”

    严奉岑药劲儿还没过,迷迷糊糊的在马背上晃得一阵一阵泛恶心,苦着脸抱怨说:“你让小马慢点儿走,晃得我这脑袋里晕乎乎的难受死了。”

    “还有脸提要求!”映淳顺手给了他背上一拳:“赶紧滚下来自己走!”

    “那我晕着吧。”严奉岑涎皮赖脸往马背上一趴。

    “嘿?好啊严副官!”映淳气得磨了磨后槽牙,嬉笑着在小马屁股上使劲拍了两记:“小马,快尥蹶子颠他!甩他!”

    车队驶进长安城,启元长出了一口气,感叹道:“总算回来了!”

    “陛下此番微服出访,可觉得有所收获?”萧承煦微笑着问满脸喜色的启元。

    “九皇叔,朕觉得受益匪浅啊!”启元觉得此行后自己和萧承煦亲近了不少,连话语中都多了好几分的真诚。

    “那正好,咱们不出未时可到宫中,正好还赶得上陛下和永安王听太傅讲学。”

    “啊?”启元立马哭丧起一张脸:“九皇叔,咱们这舟车劳顿的走了好几天了,不应该先好好休息休息吗?”

    “陛下既然和臣许诺要做个明君,”萧承煦沉声告诫道:“明君就该殚精竭虑,夙夜在公,无时无刻不为国事和百姓着想,哪还有休息的时间?”

    见启元又气得扁了嘴不吭声,启焕忙对他说:“陛下,这几日都是启荣皇兄自己听太傅讲学,一定把他闷得够呛。正好咱们一会儿能给他讲讲此行的见闻,他一定觉得新鲜极了!”

    “这倒是!”启元赞同地点了点头:“朕出宫一趟涨了多少见识,一会儿就讲给他听听让他新奇新奇!”

    一想到这儿,启元看向萧承煦:“九皇叔,那朕一会儿回合元殿换身衣服,马上就去听太傅讲学!”

    萧承煦欣慰地点了点头:“陛下真是长大了。”

    车驾将两个孩子送到宫中再返回燕王府,我已经早早的等在府门前翘首以盼了。

    萧承煦匆匆步下马车,一把将他的小妻子抱了个满怀。

    “等了多久了?现在天气还热,小心蒸了暑气。”萧承煦也不管车夫和严海还都在身后站着,旁若无人的用袖子轻轻蘸去我额头沁出的薄汗。

    “知道热还抱这么紧?”我娇嗔地剜了他一眼:“我也是才出来没多久,走,咱们回家去,我有好消息要跟你说。”

    我自然地牵住萧承煦的手,拉着他就要进府去,萧承煦无奈地回头朝笑得一脸揶揄的严海摆摆手,示意他们先回去。

    还没走到正厅我就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兴冲冲地说:“承煦你看,是淳儿寄来的家信!”

    “她还记得她有个家呢!一提起她我就火大!”萧承煦气得狠狠把脚一跺:“都出门几个月了?才想起来写信!”

    “夫君说这是像了谁啊?”我眯起眼睛揶揄道:“当年我怀着她的时候,整整三个月啊,她爹爹也是一封信也没有…”

    “像我像我,”萧承煦忙软了声调搂着我一番安抚:“都是像她那个混蛋爹。”

    我被他逗得忍俊不禁,笑着问:“那淳儿的“混蛋爹”要不要跟我一起看信啊?信可是昨日就到了,我还特意等着你回来了一起启封呢。”

    “我不看,你别让我看!”萧承煦气鼓鼓地往书房快步走去:“我还有这些天积攒下的许多公事要忙呢,谁稀罕关心她怎么样了!”

    这口是心非的样子哪瞒得住朝夕相处的爱人,我忍着笑跟着萧承煦进了书房,坐在案桌前不紧不慢地用小刀裁开了信封。

    萧承煦急得在书房里坐立不安地直打转,眼睛总忍不住向我的方向瞟。

    但等到我抽出那张薄薄的信纸,他就又埋下头在书架上翻找兵书,装作一点儿也不感兴趣的样子。

    “承煦?你真不想看?”信并不长,我先快速通读一遍,坏笑着将那页纸朝萧承煦眼前挥了挥。

    “我才不看!她没在战场上当逃兵给她爹丢人,我就谢天谢地了!”萧承煦愤愤地把头别到一边。

    “没有,我看你女儿英勇着呢。”

    “那,那这蠢丫头没受伤吧?”萧承煦心里其实又好奇又担心,心虚地眼睛直往下瞟。

    “也没有。”

    “哼!也不枉她爹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了,去烧香拜佛求她平安!”

    萧承煦气呼呼地走过来,清了清嗓子别别扭扭地探问:“那,那信里都说什么了?”

    “你自己看嘛!”我笑嘻嘻地抬手把书信递给萧承煦。

    “我不看,你不说就算了。”萧承煦不肯伸手接,扭头就要往外走。

    我见他要走,故意在他身后扬声念到:“作战英勇,救驾有功,亲斩敌军一员大将,申将军破格升了越骑校尉。”

    萧承煦站住脚步转过身来,脸上得意的笑容掩都掩不住,嘴上却还硬着:“才升个校尉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我当年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只身闯敌营烧粮草库了!她当校尉,顶多算得上是没丢我燕王的脸!”

    我瞥了一眼他得意的样子,笑着念下去:“爹爹身体好吗?还生淳儿的气吗?”

    “还知道关心她爹的身体!你回信告诉她,爹都叫她气死了!”萧承煦得了关心,心里都乐开了花,硬撑着冷着一张脸还要翻个白眼。

    “那还是摄政王自己说吧。”我被萧承煦这副死鸭子嘴硬的样子笑得要直不起腰来:“我军已取得大捷,预计八月廿二日班师回朝,”抬起头朝他俏皮地眨眨眼:“承煦,正巧是今日。”

    萧承煦抬腿急匆匆往外走。

    “哎,承煦,你做什么去呀?”我疑惑地在身后唤他。

    萧承煦脚步不停,语调中还带着愠气高声答道:“找承轩去围猎场!那臭丫头不是最爱吃烤兔子吗!本王好吃好喝的养了十三年,要是敢给我饿的一把骨头回来,看到时候我怎么收拾她!”

    萧承煦走了一半又想起什么,退回来唤:“娘子?”

    “又怎么啦?”我抬头看着这口是心非的老父亲。

    “上次娘子做的烤鸭味道极好,我一会儿也猎两只回来,娘子受累帮着烤了吧?”

    “死鸭子还用得着猎吗?”我眨眨大眼睛笑的人畜无害:“摄政王去照照镜子不就得一只了?”

    萧承煦气得咬牙切齿地扑过来一把把我横抱到罗汉榻上挠我的痒痒:“我让你胡闹!还胡说吗?”

    我被他咯吱的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向外推着他娇声求饶道:“哎呀,承煦,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说了!”

    萧承煦坏心眼儿地还不肯放,我笑得双颊通红没了力气,软了腰躺在榻上抓着萧承煦的衣襟撒娇:“夫君,好夫君,妾不敢了~”

    “你呀你呀!”萧承煦俯身探到我侧颈上“啊呜”轻咬了一口,恨恨地磨着后槽牙笑骂道:“我可知道映淳那臭丫头是随了谁了!娘儿俩成天就知道拱我的火!”

    军队还未到长安城,已有不少百姓候在城外夹道欢迎。

    这其中大多是满脸担忧与期许的父母,急切地伸长了脖子在部队中找寻几月未见的爱子。

    军队返回各营中稍作安顿,将士们就都一窝蜂的涌出营门。

    年轻的新兵们迫不及待地想要早点见到父母,以军营为家,孑然一身的老兵们也相约去酒楼要上几个好菜安安稳稳地喝上两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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