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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拾柒 前夕

    早上自然有士兵发现林时七不见了,仆兰清更加害怕,自己是负责看管这个柔然女子的,却不想一时大意就被她跑了。他也恨自己昨晚睡得怎么就那么死,怎么就让她给跑了。

    他踟蹰良久,都快哭出来了,他知道按照十七禁律五十四斩里的第十七条军规,他有可能是活不下来了。【其十七:观寇不审,探贼不详,到不言到,多则言少,少则言多,此谓误军,犯者斩之——含五斩。】

    他似乎是鼓足了勇气,红着眼睛,他缓缓挪到了花木兰面前,他不敢看花木兰的脸,他一股脑宛若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随后闭上了眼睛等待花木兰的勃然大怒。

    但是他等了许久,却没发现花木兰有什么动静,也没说什么话,他还以为花木兰没听见他的报告,缓缓抬起了头,却见花木兰正在一脸揶揄看着他。

    花木兰瞧着眼前怕的似乎快缩到沙地里去的仆兰清,颇觉得有些好笑:“仆兰,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揽到自己身上?我为什么要怪你,她难道是你放走的?”

    仆兰清连忙摇头,宛若一个拨浪鼓。

    “那就是了,不是你放走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质,你不用将错揽到自己身上,若是追究起来,岂不是我们昨天晚上所有人都有错?守夜的士兵睡着了没瞧见她跑了,不也是有错的?”花木兰瞧着他,颇有些安慰的意思,她其实没有责怪的意思,人其实也算是她放走的,她应该才是误军的那个。

    仆兰清站在那里委屈地抽了几下鼻子,颇有些孩子气,花木兰叹了口气,终究都是孩子,苦了他们了。

    已经离可汗王庭不远了,虽然还有一些距离,但是这是个安全距离,王庭里的守卫瞧不到,但是他们能随时监视,花木兰还是能隐约听见柔然人在卖东西时候的吆喝声。花木兰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赶到了。花木兰他们找了一处隐蔽的陡坡,也算是运气不错。

    “都尉,有人过来了……”在后面警戒的一个小兵传了信过来,花木兰转过头,只瞧见那个远处有一藏青色衣服的人,也许是怕暴露,正抱着箱子,猫着腰快速地迈过来。

    “你去接一下罢,大约是其他队伍的凫鸭官。”

    花木兰其实很是佩服凫鸭官的,北魏官制,北魏初期的官制,是鲜卑官制和汉制相互混杂的。官吏的名称多仿照自然物之名而起,奔走的使者便是凫鸭官了,每天奔波于两点之间,若是要送信,不知道接信人的具体方位,还得去查这个队伍去了哪里,按照情形最可能在哪处地方落脚。

    在另一个角度来说,凫鸭官的才能也许不亚于某些将军。

    “花都尉,抱歉,实在是抱歉,来晚了,找了你们三个时辰。”来的人有些气喘,大约是许久没有喝过一口水了,已经皲裂的嘴唇已经有了红色的血痕。

    “有什么指示吗?”花木兰见他着实辛苦,将自己的水囊递给了他。

    凫鸭官笑了笑却没有接:“不用,不用,花都尉,你们粮食和水也不多了,省着点吧,你们还要上战场呢,不要浪费了。”

    凫鸭官笑了笑,笑得腼腆,他也许是生得白,脸色瞧起来不怎么好,但是他却没有接:“不用,不用,花都尉,你们粮食和水也不多了,省着点吧,你们还要上战场呢,不要浪费了。”

    他喘了几口,随后道:“今天晚上你们且先好好休息罢,明天晚上,将军准备发起进攻,你们先行作为前锋进攻可汗王庭,吸引敌军主力,之后其他几对见状侧面逐个击破,若是你们陷入危险,后续部队会来支援的。”

    “什么意思?”花木兰皱了皱眉,依然笑着,只是笑意有些不达眼底,“为什么我们是先锋?”

    “这是军令,没办法……”凫鸭官瞧了一眼太阳的方位,见时间不早了,随即跟花木兰打了声招呼便回了去,大约是要回去报信罢。

    花木兰送了他离开,笑容渐渐消失,反手突然把水囊啪地一声甩到了沙地上,力气很大,水囊把沙地深深砸出一个坑,旁边的士兵们都被吓了一跳。

    花木兰一向是好脾气的,若是做错事情,也就是温温和和说你几句,罚个站便是了,这次花木兰连个笑容也没了,只怕是气的不轻。

    “花都尉……你……”尉迟似乎也被吓了一跳,此刻花木兰身上的那股气息出了来,就是那股难以言说的铁血气息,那是只有战场上爬回来的战士才能拥有的,沙场上所独有的腥风血雨的气息。

    “妈的!凭什么让我们做前锋去送死!看我们是新兵好欺负吗!”花木兰对着凫鸭官的背影骂了一句,顺带着在心里把那个将军顺带着祖宗十八代也给骂了一遍,她其实知道凫鸭官没什么错,但是她还是有些生气,只得先迁怒一下了,心里只道是罪过罪过。

    她气着气着,气也就顺了,转过了身,调整好了面部表情:“明日晚上,等待信号,我们作为先锋部队探路,吸引敌军主力。”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扫过了眼前这群年轻的士兵,随后,用无比郑重的语气说道:“也许,我们看不到后天的太阳,也许,我们都会死在这里,你们怕不怕?”

    “不怕!”眼前这群年轻的士兵没有一丝的迟疑。

    “……也许你们不知道等着你们的是什么,你们没上过战场,不知道战争是残酷的,也许你们都不知道前一刻跟你谈笑的朋友头颅突然掉下来,滚到你脚底是什么感觉……”花木兰听着他们毫不犹豫的回答默然了半晌,眼前这群人,都没有上过战场,贵公子们更加没有上过了,她要赤裸裸解开战争残酷的面纱,战场上活下来的,都是胸背上有着伤口的战士。

    花木兰叹了口气,解下了护腕,随后解下了绑着袖子的带子,卷起了袖子。

    花木兰皮肤很白,她是姑娘的时候,也是个肤若凝脂的女子,虽说比不上姐姐,但是还是能看的。

    此刻她露出了手臂,众将士却是倒吸了口冷气,花木兰手臂上大大小小都是疤痕,还有些深色疤痕狰狞地蜿蜒着,可以联想到当时伤口多么深多么长了。

    手臂上这些伤口便是花木兰军功最好的证明,五转军功,名副其实。花木兰身上伤口更多,只是她毕竟是个姑娘,也是知道自己毕竟不是男人,不能豪迈地解下盔甲褪下衣服给他们看全身伤疤,给他们看手臂就足够了。【五转,骑都尉,视从五品,军功越往上越慢也越难】

    “来这里之前,我问过你们,你们说不怕,现在我再问你们一次,你们若是怕,现在还有退路。”花木兰瞧了一眼身上颇有些狰狞的伤疤,平静地将袖子撸了下去,绑上,随后套上护腕。

    将士们似乎都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只能听见沙漠的风吹过,发出的风声。

    “都尉,我们也是铮铮铁血男儿,上战场是我们责任,无论前面是生还是死,若是生,皆大欢喜,若是死,死而无憾,我们是新兵,或许是比不上老兵的作战默契,但是总要有第一次,总有一天我们也能成为老兵。”一个百夫长突然出声,花木兰望向了他,他的名字花木兰已经忘了,只是眼熟,她能瞧见他眼中缓缓漫起来的泪光。

    花木兰怔了半晌,她其实也算不得老兵,她总共才上过两次战场,但是她却竟然坐到了都尉军衔的位置,说起来她也是不信的,若是说给阿爷听,大约他是要气死的,自己打了十几年才堪堪混到百夫长这个位子,自家女儿却做到了都尉?

    或许,是她杀的人多吧。

    每次睡梦中,她总能梦见被自己杀死的人在她面前嘶吼着,拉扯着她,似乎要拉她下地狱。

    佛教里有种说法,说是一共十八层地狱,她其实也不甚清楚,她杀了那么多人,日后也许也会堕入地狱吧……

    【佛教的传入和发展大约在汉明帝时期(约在公元纪67年左右),佛教传入中国被称为浮屠教。北魏以佛教为立国之本。山西大同的云冈石窟和河南洛阳的龙门石窟都是在北魏先后把两地作为都城时为宣扬佛教开凿的。】

    她望着眼前一群稚气未脱的士兵,笑了笑:“好,不愧是北魏男儿,上了战场,记得保护好自己,打不过就跑,不要硬撑,记得向我靠拢,不要落单,懂吗?”

    “是!”

    花木兰搜了搜自己包袱,发现只剩下一包干粮了,随即招来了管粮食的百夫长,随后将那包粮食给了他:“只剩下这些了,若是不够,再跟我说。”

    百夫长抱着这包粮食,点了点头,随后就去分配了,但是因为也着实少,也是很头疼,不过有些士兵瞧着贵公子应当是经不起饿的,将自己手上的干粮递给了他们,他们倒也是可以撑下去。

    花木兰瞧着手上的干粮,也是觉得吃不饱,一口便能吃完了,她深深出了口气,伏下了身,捡了些沙子,包在了干饼里,一口塞了进去。

    总要活下去,总不能饿着肚子上战场。

    一些没有分到干粮的士兵瞧见花木兰的举动,似乎吓了一跳,随后也抓了一把沙子,塞进了嘴巴。

    大约是许久没有喝过水了,沙子在喉咙口难以下咽,最终还是干呕了出来,眼中也干呕地出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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