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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二章困兽

    这一日,当真是兵荒马乱,每个人的真心,亦或是嘴脸,都在这天一览无余。

    深夜回府,我拖着一身的疲惫去了佛堂,又燃了三柱香。

    白烟升起时,我虔诚下跪。

    菩萨啊,请保佑容与渡过这一关,若他能平安无事,便是要我后半辈子青灯古佛,我也愿意。

    出佛堂,简单洗漱了一下躺床上,哪里能闭上眼睛。

    想着夜里的那个梦,我爬起来,提笔写下这几页纸。

    我有个不好的预感,这次的事和九年前冲先生去的那回,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这人一直藏在暗下,伺机而动。

    ……

    元封三十一年;

    七月十三;

    一夜无眠。

    子时过后,便去书房坐着,眼巴巴的等着天亮,等来的却是皇帝依旧不曾上朝的消息。

    他不上朝,替太子求情、喊冤的奏章便传不上去。

    我没有多想,立刻前往韩明府上,一探究竟。

    韩明赤红着一双眼睛,在书房见的我,开口第一句便是事情不妙。

    不妙的,不仅仅是皇帝没有上朝,他甚至下令不见任何人。

    不见任何人就意味太子的舅家,孝贤皇后的娘家这步棋,成了废棋。

    现在的局势是太子被围在太子府,出不来;

    皇帝坐守皇宫,谁也见不到。

    这就是个僵局啊。

    韩明说咱们得想办法打破这个僵局。

    想法是好的,但如何打破?

    我和他商议良久,决定一内一外——

    内里,必须想办法见太子一面。

    外里,得联系宫里熟悉的

    太监,看看有没有办法通过他们的嘴,把太子的冤屈说给皇帝听。

    就在这时,窗户敲了三下,一个黑影站在窗户边。

    来人是太子暗卫。

    太子命我和韩明入夜后,去太子府见他,走西边的角门。

    这时我和韩明才知道,西角门看守的是羽林左卫军,领兵的人叫张元兵。

    他是太子安插在羽林左卫的人。

    七月,酷暑当头。

    这日白天,无数太子身后的人,在酷暑中为太子奔走。

    入夜,我和韩明在张元兵的掩护下,从西角门进了太子府。

    太子府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这些人,都是太子亲卫。

    我们俩穿过长廊,直奔书房,刚到院门口,就见容与一身单衣,赤着脚,散着发,独身立在院中。

    我心中大痛,喉咙口一片酸涩。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一个容与,哪怕是在唐家被抄时,他都是穿戴的一丝不苟。

    储君的容貌、姿态也是御史台那些言官们拿来做文章的一个地方。

    别说赤足散发,便是衣服上多了几道褶痕,他们都能写出洋洋洒洒几百字的奏章来。

    容与,这是被逼成了困兽啊!

    他向我们看来,双眸中不见喜怒。

    恍若隔世。

    我与韩明眼眶一热,赶紧上前跪地行礼。

    容与没有让我们起来,而是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们应当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这话,说得我眼泪都要落下来。

    熟悉容与的人都知道,他的性子其实并不好相与,会发脾气

    ,会骂人。

    尤其是春闱一案后,常常阴晴不定,前一刻还如沐春风,后一刻,就大发雷霆。

    他也杀人。

    那些与他对立的,不和的,他都会一一除去,可诅咒生父这种事情,他不做,也不屑做。

    更何况,他都做了几十年太子,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这些年,我一步一步经营,一步一步忍让,一步一步小心,睡觉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到头来还是被人算计去了。”

    他的声音,有种万念俱灰的寒意。

    “是天道如此吗?”

    我直起身子:“殿下,臣斗胆问一句,何为天道?”

    他微微一愣。

    “父慈子孝不是天道,兄友弟恭不是天道,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也不是天道。”

    我豁出去了:“所谓天道,是谁强,谁便是天道。”

    韩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殿下,形势已经很明朗了,做决定吧。”

    形势何止明朗,甚至连结局都已经写好了。

    成者王,败者寇。

    那人布下的这一局,是绝杀局,没有给太子留丁点后路。

    太子如果等待发落,以陛下如今闭而不见的局面,十有八九贬为庶人,圈禁至死。

    而太子的一众追随者,多半是杀的杀,贬的贬,流放的流放。

    容与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能容忍自己从高位落下来,成为大逆不道的罪臣贼子,像条狗一样匍匐在地上,战战兢兢祈求新帝留他一条性命?

    他说了,他不是这样的人,这

    不是他的风骨。

    一个人是有风骨的,这是上天和环境独独赐于他的。

    他做不了狗,只会做一头孤狼,仰天长啸,奋力厮杀,争一个鱼死网破。

    容与没有说话,而是在庭院中来来回回的踱步。

    他在犹豫,在为难,在权衡,在挣扎,在自己和自己战斗,我知道,他心中的仁,又跑出来作祟了。

    “殿下。”

    我大喊一声:“但凡陛下他信你一分,他都会派人来查明此事,如今宫门紧闭,不进不出,他就是不信你啊。”

    容与整个人剧烈的颤抖起来,喉间紧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两行热泪从他眼中缓缓滑落。

    “果真天家无父子吗?”

    我和韩明都不作答。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多说无益,是该他做决断的时候了。

    许久,容与幽幽叹出口气,弯腰一手托起一个。

    此刻,他的双眸中有灼灼烈火,亮得吓人,我和韩明都暗暗松了口气。

    “你们,随我进房来吧。”

    房里,早有数名太子的心腹在等着,他们的脸上和我此刻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

    等待着太子决定他们的未来,要么生,要么死。

    二更、三更、四更……我们商量了整整一夜,才把事情商量妥当。

    这时,内侍端来酒,一碗一碗的倒出来。

    容与端起酒碗,一个一个与我们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这酒说不出的辛辣,喝下去,直冲头顶,冲得人眼泪都要流下来,容与说你们都去吧。

    我走

    在最后,转身回看了一眼。

    容与站在窗前,烛火在他身后跳跃,脸上很平静,只是眼睛里有泪光。

    我忽然觉得,如果他没有生在帝王家该多好?

    做一个寻常的读书人,娶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生一堆普通的孩子;

    如果时光停留在九年前该多好?

    那时,先生还在,见溪整天捣鼓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小师妹和山石整天眉来眼去,我整天围着林壁长,林壁短。

    而容时虽不见人影,却常常被先生夸起。

    你们的大师兄啊,小时候读书就勤奋,一笔字写得也好,做的文章拿出去,谁都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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