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委屈

    明俞回家的第一天就明白了妈妈和哥哥并不喜欢他。

    只有爸爸对他依旧。

    那天爸爸和妈妈几乎吵了一晚上的架,最后以爸爸的失败而告终。

    爸爸妥协似地牵着他的手来到了客房,帮他把东西收拾好,语气略显愧疚,“你先住这儿,等你妈妈想通了再搬上去,委屈你了。”

    明俞并不理解爸爸话中的意思,只是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的房间。

    这里很大,比在临安村时他和奶奶两个人加起来住的房间还要大。

    因此明俞并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说自己委屈?

    “不委屈。”明俞摇了摇头,“这里很好。”

    爸爸听到这儿似乎有些难受,猛然站起身来似乎想走。

    但已经到了门口,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走回来问道:“你一个人睡在这儿行吗?”

    明俞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嗯?”明朝行有些不明所以。

    明俞望着他犹豫了许久,这才说道:“奶奶会给我讲故事。”

    明朝行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好。”

    明朝行说着帮他换了睡衣,然后和他一起躺下,给他讲起来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聪明美丽的女孩儿叫小红帽……”

    明朝行其实也没认真看过什么童话故事,只是凭着记忆随口讲了一通。

    但明俞听得很认真,听到最后时已经半睡半醒,却还是强撑着睡意问道:“小红帽和外婆团聚了吗?”

    “团聚了。”

    “……那就好。”

    明朝行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了刚去世的奶奶,但也没有多问,而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哄他睡着。

    明俞很快睡了过去,明朝行这才准备离去。

    然而刚一起身,却听身后的孩子突然开了口,声音很小,像是呓语,“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喜欢我?”

    明朝行闻言转过头来,明俞双眼紧闭,如果不是微微颤动的睫毛,还真像已经睡着了。

    “怎么会呢。”明朝行立刻开口道,“妈妈怎么会不喜欢你,她只是还不习惯,再……再多相处一些时间就好了。”

    明俞对于爸爸的话深信不疑,因为这句话,一直努力向妈妈和哥哥靠近。

    只是妈妈上班,哥哥上学,他们都不常回家,每次回来看见他脸色都会立刻沉下来。

    明俞不是不懂察言观色的人,知道他们不喜欢看见自己,久而久之也不敢再靠近。

    只要妈妈和哥哥在,他就会自己躲进房间里,连吃饭也不再和他们一起。

    爸爸一开始还会来叫他,但后来渐渐也不叫了。

    这个家仿佛又重新恢复到了明俞来之前的样子。

    明俞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个平衡,不和他们三个人同时出现。

    直到母亲节那天。

    母亲节那日,老师教他们叠爱心,说回去可以送给妈妈。

    同学们听到后很是开心,一个个学习地格外认真。

    只有明俞呆呆地看着桌上的彩色纸片,半天没有动作。

    老师很快发现了他的异样,走过来问道:“明俞,你怎么不做?”

    明俞闻言抬头看向老师问道:“老师,母亲节是什么?”

    “母亲节就是母亲的节日,妈妈生我们的时候很不容易,所以我们每个人都要更爱妈妈,毕竟妈妈那么爱我们是不是?”

    老师的话音刚落,周围的学生立刻异口同声道:“是!”

    明俞转头看向其他人,每个人提起妈妈时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随后仿佛做错了什么事一般把头低了下去。

    “怎么了?明俞。”老师似乎发现了什么,温柔地问道。

    明俞下意识摇了摇头,蜷在桌子下的手指一点点收紧,终究还是鼓起勇气问道:“老师,每个妈妈都会爱孩子吗?”

    “是呀。”老师立刻回道,可看着明俞愈发灰暗的神色,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怎么突然问老师这个问题?”

    明俞闻言摇了摇头,沉默了下去。

    老师没有催促,而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这个动作似乎让明俞放松了下来,他终究还是把一直埋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妈妈好像不喜欢我。”

    老师闻言不由一愣,下意识觉得怎么可能,但看明俞的神色不似作假,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对明俞的家庭情况并不太了解,所以并不清楚具体情况,只能安慰道:“妈妈都是爱我们的,只是每个妈妈表达爱的方式不同,或许……”

    不知为何,老师看着明俞脸上的神情,突然有些说不下去。

    老师的目光落在桌上一动未动的彩色纸片上,想了一会儿,拿起一张递给明俞,“这节课跟着老师好好学,回去把这颗心送给妈妈,她会很开心的。”

    老师说的话明俞自然相信,因此学的很认真,用了很长时间才终于叠成了一颗红色的爱心。

    放学的路上一路都很兴奋,一直把它握在手里。

    回家的时候爸爸妈妈还没回来,家里只有保姆阿姨在。

    她正在做饭,见明俞回来了,习惯性地说道:“回来了,饭马上就好,你还是在你房间吃吗?我提前把菜给你盛出来。”

    “不用了李阿姨,我今天在餐厅吃。”明俞说着兴冲冲地跑到餐厅坐下,把在学校叠好的那颗心平放在餐桌上,刚才在手心里握了一路,已经有些皱皱巴巴。

    于是明俞拿起桌上的陶瓷杯想把它压平。

    刚压好,就听客厅传来一阵响动,明俞抬头看去,就见妈妈和哥哥一起回来了。

    妈妈帮哥哥拿着书包,笑吟吟地让他赶紧去洗手。

    似乎察觉到了明俞的目光,转头看见他在餐厅,脸上的笑瞬间落了下来。

    妈妈这一瞬间的表情转变像一根针在明俞的身上扎了一下,手腕莫名失了力气,手中的陶瓷杯差点摔了下去。

    似乎因为他的存在,吃饭时的气氛都沉闷了起来。

    妈妈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不时给哥哥夹菜,爸爸见状,偶尔也给他夹一筷子菜。

    明俞手里捏着那颗心,小心翼翼地往嘴里扒着饭,大概是左手握的太久的缘故,手心有些湿,大概是出了汗。

    吃到一半,哥哥突然说道:“对了,妈妈,今天我们音乐课学了一首歌。”

    “什么歌呀?”兰星影立刻问道。

    哥哥没有回答,而是直接给她唱了起来。

    你总说我还不懂事

    维护我像一张白纸

    你眼中我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

    ……

    当我陷落在人群里

    我最想念的人是你当离开了你想说给你听喔妈妈我爱你

    当岁月过去我欠你一句

    喔,妈妈我爱你。①

    兰星影听到最后一句笑靥如花,眼中是藏不住的欣慰和开心。

    哥哥唱完,妈妈第一个鼓起了掌。

    爸爸也跟着鼓了起来。

    “妈妈,母亲节快乐!我爱你!”

    兰星影听到这句话眼眶一下子红了,起身和他拥抱了一下,满怀爱意地回道:“妈妈也爱你。”

    明俞坐在一旁艳羡地看着他们,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老师的话。

    “妈妈都是爱我们的,只是每个妈妈表达爱的方式不同……”

    所以,她会这样抱我吗?

    想到这儿明俞终于鼓起勇气,对着兰星影说道:“妈妈,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他刚一开口,大家的目光瞬间齐齐向他看了过来,刚才餐桌上好不容易缓和过来的气氛瞬间重新冷了下去。

    明俞看着他们的目光,瞬间有一种做错了事的感觉。

    手指下意识攥紧,但很快便意识到那颗心还握在手里。

    “什么?”兰星影冷冷地问道。

    明俞闻言对上她的目光,又很快低下头去,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摊开手掌,拿出了那颗心。

    只是那颗心在他手里握了太久,皱皱巴巴,已经快看不出来本来的面貌。

    兰星影看着他手里皱皱巴巴的纸,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但明显没有欣喜。

    明俞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后悔,他不应该把这颗心拿出来的,他甚至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明俞下意识想要把那颗心收回去,可哥哥已经抢先一步把那颗心抢了过去,语气中满是恶意和嘲弄,“妈,你看他送你的什么东西,一张破纸。”

    “不是,是……”

    “明卿。”妈妈没看他叠的那颗心,也听他说了什么,而是直接转头对着哥哥说道,“去洗手,吃饭的时候别玩脏东西。”

    哥哥闻言笑了一下,挑衅似地看了明俞一眼,充满恶意地将手里的东西揉成一团。

    “明卿!”明朝行见状连忙喝止,但还是晚了一步。

    明卿随手一抛,那团已经看不清本来面貌的纸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然后跌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明俞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地站起了身。

    他似乎想要过去,但终究没有,而是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向房间走去。

    没有人阻止他的动作,只有爸爸在身后叫了他一声,“明俞。”

    一直等回到房间,眼里忍了许久的泪才不受控制地流下。

    明俞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还好忍住了,刚才差一点就当着他们的面哭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突然传来动静,明俞抬起头,然后就见爸爸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明俞。”爸爸过来在他旁边坐下,“再吃点吧,刚才见你没吃多少东西。”

    明俞摇了摇头,“我不饿。”

    爸爸自然不相信,不住地劝他。

    明俞最终还是接过饭菜吃了起来,刚吃了一口就被呛得咳嗽了起来,里面全是辣椒。

    他不想吃了,可爸爸是这个家对他最好的人,他不想让爸爸不高兴,因此还是一边咳嗽一边吃了起来。

    他一边吃,一边听明朝行在旁边劝解道:“别跟你哥哥一般计较,他从小到大都被你妈妈惯坏了。”

    明俞没抬头,只是埋头吃着饭。

    “爸爸一会儿给你点钱,下次送你妈妈的礼物挑个贵点的,别自己做了,她不喜欢便宜的。”

    “……嗯。”

    明朝行过了很久才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转头看去,然后就见明俞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嘴里塞满了饭,眼泪直直掉进饭里。

    “怎么哭了?”明朝行有些无措地问道。

    明俞见被发现,连忙抬起袖子擦泪,然后摇了摇头。

    “没什么。”他努力咽下嘴里的饭。

    “辣椒太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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