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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晚宴

    归实上前对陈执耳语几句,陈执终于点点头,归实复向邓佳望了望。

    邓嘉会意,跃上屋顶,与张采嘱咐数句。复又来到纪嗣音身旁,冷冷道:“解药。”

    纪嗣音好奇地看着他,说道:“安人都着这般补丁衣服的吗?”

    邓嘉不耐烦地道:“我没功夫与你这小姑娘胡闹,若你再不给我,那几个伍家小辈就该被摔死了。”

    纪嗣音笑着道:“是吗?这衣服虽是补丁做的,倒也不难看,安人都这般穿吗?”

    屋中陈执骂道:“纪家女,莫要惹我翻脸。”

    “陈校尉,只是觉得你这般轻慢手下,怕是难以成事。”

    说完,纪嗣音便轻笑着给出解药,一边给一边道:“这解药有两枚,红的一枚服完后,要隔两个时辰再服蓝的。我看你是安人,跟那些然人不同。这才先给你解药,可不得唬人。”

    这话似乎把那邓嘉逗笑了:“谁人敢唬你这个小妖怪。”

    说罢,还不待纪嗣音反应过来,便跃上屋顶。把解药示于张采,张采立即便领着几位游侠离开,几个伍家小辈被弃在屋顶。

    陈执笑着走出屋来,对伍和泰说道:“明日如果时辰凑巧,正是最后一次静宸满月,还望长公子不要负了良辰美景。”

    说罢,便领着然人皆出屋去。

    伍和泰拱手向纪嗣音谢道:“多谢纪姑娘出手相助,否则今日之事断难收场。”

    纪嗣音则回说:“我也并非是为了就伍家,而且我刚到这时,一时判断不明,踢伤了郑公,也是颇有歉意。伍公子不必道谢。”

    郑永宁这时道:“今日之事,发展到如今,都是小节罢了。我不知道老爷子究竟谋划了什么,不过今日之后,长公子你还要执行吗?”

    伍和泰露出踌躇的神色,但终于坦然道:“景然相争,伍家持玉中如同闹市持千金,实在不可长久。”

    郑永宁接道:“所以要把玉中在景然之间卖个好价钱,是吗?”

    伍和泰点了点头,然后道:“原先是计划在宴席上直接杀掉然使,然后由父亲坐阵防守玉中,家中子弟和部分游侠跟着景使去投奔景国。毕竟景强然弱,景大然小。”

    郑永宁这时哀叹说:“谋事最惧不密,不密则失身。我刚刚听说长公子您去景使院上时碰到了张采,从那时起,老爷子的筹谋我便害怕不成。今天下午然使一番大闹,长公子您觉得后天的宴上真的能杀得了然使吗?”

    谭弘益却说道:“郑兄弟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况且说句诛心之论,你出身元南西沐郡,谁人不知道你是玉中最亲近然人的。”

    郑永宁却只是苦笑:“谭兄弟说得当然有道理,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玉中归了然国,我这个平宁堡内总管武事的都教头,难道真的有什么好前程?我之所言全是对玉中的一片赤心。以今日的局面而论,玉中全部游侠加在一起,逼迫不了然国的四个人,后日的刺杀除非鸦婆显灵,否则断难成功。”

    晏可际知道自己该说话了,便道:“不知长公子究竟想要投景?还是投然?还是首鼠两端?”

    伍和泰当然说道:“既然把景使带到此处,那自然是投景。”

    晏可际这时便道:“既然投景,那后日宴席然使便该杀,否则容我在此,如何投景?伍家在景地前程,我自然担保。但若如伍家还想寻旁路,现在便该杀我。”

    此语说完,纪嗣音倒已经把剑拔了出来,玩味地盯着伍家人。谭弘益连忙站了出来,隔在郑永宁和纪嗣音身边,道:“两家都如此了,自然是盟友,何必弄些刀枪把戏。今日然使如此辱我,明日自当置然使于死地,但如何,毕竟要细细计议,不可盲动。”

    晏可际道:“明日如何计议,你们伍家人自可细细计议。至于胜与不胜,你们不必忧心,景国自有计较。”

    纪嗣音这时说道:“既然大家认为景国现下与伍家一体,在堡外未免怕然使各个击破,今夜我便同景使住在堡内,如何?”

    “好!好!好!”伍和泰立马说道,“谭兄弟,速速安排一下。”

    谭弘益马上接到:“已经安排好了,我把那男孩,女孩安排到了小西院中。”

    平宁堡内被围墙隔成大大小小几十个院子,堡中主人们所居的多在西侧,安放在小西院中,颇见重视。

    “那便好,今日还劳烦伍家人细细思量后日宴席了。晏校尉,请吧。对了,这是解药。”说完,纪嗣音便把解药给了出去,接着作势便把晏可际拉出这个小院,晏可际本来还想同伍和泰再谈谈,以定其心,但到这儿,也只得随着纪嗣音出去了。

    出来便有仆人领着他们到小西院中去,现下堡中的游侠已经散了,四方都是一片寂静,仿佛今日下午那场生死之争就没发生过一样。小西院中比其景使的府院要小的多,但院中收拾得还算整齐干净,又早有仆役把用品,净水与晚饭送来。

    陆丽娘与祝载阳已经吃过饭了,当晏可际与纪嗣音回来的时候,两人都在书房里,陆丽娘还在那里摹字帖,而祝载阳则在读书。晏可际饿了快一天,这会儿总算能吃上饭,同时他还有满腹疑问要问纪嗣音。

    “纪姐姐为什么要那么快拉我离开?我觉得伍和泰还是摇摆不定。”晏可际道。

    “你莫不觉得靠说就能说服伍和泰,我看那伍家长公子毕竟是个能做主的人。但若不能,你劝也没用。你又有伤,这几日又不好好吃饭,早些吃饭,然后按黄琮法练些功,再早早休息才是正事。”

    晏可际却想到一事,便道:“伍和泰我不必说服,但笛文夷却需要。我得明白告诉他今日张采之所为,此人断不可执掌玉中,笛文夷应该能支持伍家长公子才是。”

    纪嗣音想了想,道:“我轻功比你高明些,我代你去,你写个条子给我,我努力给你装出些天使威严。”

    晏可际立马拿出一张纸,提笔写了“笛公”二字,便觉得不对,遂也不管什么礼仪,只写道:“笛文夷,漆左路有令,张采不可为玉中主,若你执迷不顾,则当成叛贼。”然后再在下面写道“漆左路宣传使,宣节副尉晏可际”。

    自己这般假冒,以后朝廷知道了,不知会不会有惩处,毕竟这是要落白纸黑字了,不过此时哪顾得上这些。

    纪嗣音看了看纸条,点了点头,自跃出院外,奔着景使府邸而去。晏可际自然也不能睡下,吃完饭后,自去看那本黄琮法。从知武牌分解的方法,使得经自己脉疼痛。晏可际打算找到几位师兄确认了再说,但就算不好修炼,记熟了,那也是好的。

    但才翻看完两三章,便有人冲进院内,却是伍和节。从那晚初见面后,晏可际已经很久没有与伍和节对上过话,此时瞧他,倒没有初见时桀骜样子。

    伍和节见面便开口道:“父亲死前可曾说过要让景使您照顾我一二。”

    晏可际五味杂陈地盯着他,你父亲倒是说过要让我把你收到云亭门下,可我还没答应他就死了。后面我又答应了你大哥,现在我该回你什么呢?总不可能答个否,把你逼给然人吧?

    但伍和节却不等晏可际回话,就道:“请景使务必救救我。”

    就算他没说完,晏可际靠猜也能猜得到是怎么回事,但他实在对这个偏远家族的内斗不敢兴趣,正要回绝时,却听到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晏可际一时无法,便道:“藏到床下去。”

    那伍和节立刻照办,马上滚去床下。

    此时敲门声已经把祝载阳给吵醒了,他已经将门打开,进来的是三位伍家游侠,领头的汉子晏可际还有些印象,乃是下午献剑给郑永宁的那人。这三人进来后恭敬地向晏可际行了礼,便道:“不知景使晚上可曾见过二公子。”

    晏可际厌恶这个游侠,又想弄清情况如何再下判断,便不愿让这三人带走伍和节,只道:“未曾见过。”

    那汉子复道:“二公子下落实在是万分要紧,如果被然人掳了去,难免生出事端。堡内经下午家主被害之事后,人心不安,长公子所以要二公子去问话,还望景使配合为宜。”

    “如何配合?”

    “我们想在院中搜查一二。”

    “放肆。”晏可际怒道。

    这三人只拱了拱手,并不理会晏可际的愤怒,就要搜查院落。

    谭弘益却带着两人翻进院来,怒道:“花知危,你打算干什么!”

    花知危,这便是那领头游侠的姓名了,但他却拱手顶撞道:“查找二公子。”

    “那也不该到景使这儿查,长公子不可能嘱咐你们做这些事情,这完全是你们在越俎代庖。不过是要二公子回些下午老爷遇刺的话,二公子若歇息了或者不愿那就罢了,你们这是干什么,捉犯人吗?”

    “谭弘益,你莫要以为抱上什么景使大腿便可以这般对我等呼来喝去。二公子是长公子要见的,纵是冒犯了客人,那也是不得以的。况且伍家与景使已是联盟,对伍家好就是对景使好,你大可试试阻拦我们。”

    晏可际则冷冷地盯着将要打起来的两拨人,心中迷惑不解。伍绍均应该就只有这两个儿子,伍和节一副窝囊样子,在此时节一定做不了伍家之主,伍和泰何必要处置他?这两拨人奉了谁的命令也端是难说。

    但就在两拨人要刀剑相交之时,伍和节却从床底爬了出来,自嘲道:“反正你们打起来也要把这床掀翻的,不如我自己出来的好。”

    花知危向前道:“长公子请二公子过去议事。”

    晏可际却道:“二公子得留下,我有些事情问他,请长公子稍微等一等。”

    拖到纪姐姐回来就行。

    但花知危已经上前扣住二公子的臂膀,道:“伍家家事,还望景使勿要插手。”

    晏可际一时怒极,也不顾运起黄琮法经脉疼痛,直接从知武牌中吸出一股真气,拿起石砚就往花知危头上砸去。花知危没想到晏可际突然发难,竟避闪不及,被晏可际砸晕过去,谭弘益连忙上去扣住二公子。

    “你们两个,去告诉长公子,有什么话到我这儿问,都督遇刺我也在场!”

    剩下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法,直得出院门去找人来。晏可际刚刚虽然威风,实则手臂痛极,祝载阳忙去拿药过来给他敷。这时谭弘益才道:“今天下午后,长公子怕极,一直在院中守着妻儿。结果传出要杀二公子,我一时担忧他仓促间犯下大错,这才过来扣住二公子,等会儿景使当规劝长公子一二。”

    我如何规劝,晏可际心中一时苦涩,这归根结底是伍家家事。

    但接下来到的却不是长公子,是郑永宁与张采。

    郑永宁和张采还带来了一批游侠,这些人晏可际都在下午见过,他们进来后连忙将花知危扶起,又为他输送真气,如此弄了好一会儿,那花知危才醒转过来。见到郑永宁和张采,花知危连忙上前向两人请罪,郑宁远摆了摆手,让他在旁边侍候,然后郑永宁才上前来请向晏可际行了一礼。

    郑永年竟与张采同行,晏可际这时已经汗毛直立,满心生疑。谭弘益也是一般想法,这时他把二公子紧紧拉在身旁,与另一边的人隔出一段距离。

    郑永宁见双方这剑拔弩张的模样,苦笑道:“下午我玉中游侠还能同舟共济,到了晚上已是这般模样了。”

    晏可际说道:“郑公何必作这番感慨,大半夜的二公子却来我院中避难,也难怪伍家游侠有这般模样。”

    张采这时上前说道:“晏兄弟可还记得我昨日所言?”

    “自不敢忘。但以今日之所见所闻,张公之言,是挑拨离间无疑。”晏可际回道。

    “我之所言,从未有假。今日若非郑公相助,那刺客恐怕已经杀掉晏校尉了。”

    郑永宁这时起身,跪在晏可际面前,从怀中取出一块红色铜牌,问道:“晏公看这块牌子可能知道些什么?”

    晏可际看郑永宁行此大礼,不敢坐在椅上,当即起身,拿起那牌子,道:“这是知武牌,铜制的,烟红色的铜,内里异种真气又如此盛,应该是昆吾铜。方形,正面写楷体知武,背面写郑公姓名,和‘惟忠惟义’。这是五兴派的知武牌。”

    郑永宁起身道:“今日黄昏时,谭兄弟说我是元南人,这不错,我是沐郡人氏。但我少时便因父母在乡间结仇,而避居玉中,久为此间山人。又逢玉中父老厚意,得以往五兴山,学成武艺,获此知武牌,可称知武人。虽然差家主甚远,但也足够保一方平安。”

    “足下想说,你也受一道盟之恩,并无心向然地之心,让我安心是吗?这话可以直白说出。”

    郑永宁又苦笑道:“景使,我并非此意。我玉中众人有如我者,出于然地而去景地学艺的,也有出于景地而去然地学艺的,也有生于兹长于兹的。我想景使知道,玉中非景非然不是没有由来的。我们既不想得罪漆左路,也不乐意得罪然人。”

    “所以你们要逼迫我现在就离开玉中,因为我若留在这儿,那么玉中在明晚要么与景国决裂,要么与然国决裂,对吗?”

    郑永宁坦然道:“正是这般。”

    晏可际指着张采道:“那么你带着个然人来此是为何?让他看着你跟景使相通吗?而且,我为什么要把玉中拱手让给然人?还有,伍和泰是死了吗?你有何资格来此说这些!”

    张采这时笑着拱手道:“景使,我是鸦飞山民,不受然皇诏令。但景使有此误解,也是自然。不过景使也该知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不是所有然人都像陈校尉。陈校尉自然是英雄豪杰,但眼下局势,他居然意图化玉中为南然郡县,这必致灾祸。但邬将军和杨大夫则不同,他们允准玉中继续独善其身。所以只要足下走了,陈校尉就找不到机会逼迫玉中彻底倒向一边。”

    郑永宁这时复道:“我们也不会让景使白来一趟,不好回去复命。我们之所以要走二公子,就是为了让他出来主持大局,今日之事,把长公子吓得不轻,他已经难以明判当前局势。我们马上就去让二公子面见长公子,由二公子暂摄大局,长公子的长子可以由景使带走,如果景使还觉得不够,景使还可以将玉台山地理详图带走。”

    什么狗屁长公子不能明判,难道伍和节这个废物就能明判局势了?难道不是你郑永宁和张采想在背后主持大局吗?晏可际恶狠狠地想到。

    “伍都督尸骨未寒,你郑永宁就打算做出这些事情,五兴派的忠义你都学到了狗肚子里吗?”

    “我忠于玉中,此心永无改。景使,请吧。”

    说着,作势便要请晏可际前往长公子所在的院中。

    但晏可际并没有动,他身后的谭弘益和随他而来的两位游侠也已经拔出了刀剑。郑永宁所想要得也太多,他竟然想凭借晏可际的权势去逼迫伍和泰。

    郑永宁一番苦笑,道:“是我唐突了。那就劳烦谭兄弟把二公子交给我吧,至于谭兄弟,你也可以随着晏兄弟离开,到时景军打回来了,我们还要赖你保全呢。”

    这个玩笑却不好笑,谭弘益仍然冷冷地盯着郑永宁,没有把二公子送过去的意思。

    “谭兄弟,你是知我的。不论如何,我不喜欢玉中会有自相残杀的事情发生。”然而,这么说着,郑永宁已经拔出了长剑,虽然他脸上确是苦涩,但一番厮杀似乎免不得了。

    这时伍和节却挣开谭弘益的手,道:“好了,好了。多劳景使肯收留我,但我若是不去,谁知道郑师傅会做些什么?没理由让谭兄弟和郑师傅为我厮杀。”

    但此语还未说完,便有一人从空中落到屋顶里,传来一阵响动。随后便是笑语传来:“这大半夜大家不睡觉,怎么把院中弄得这般热闹。”

    张采笑着回道:“叨扰纪姑娘了,来此是为了与晏可际论些事情。倒是纪姑娘为何要在屋顶?”

    纪嗣音跳了下来,道:“张山长真的不知道吗?倒是你们,论事,论何事?”

    郑永宁回道:“为了景国,然国和玉中三方不至于玉石俱焚,景使该走了。”

    纪嗣音却接道:“是该走了。”

    说罢,她竟将二公子提起,扔到了郑永宁的怀中。

    郑永宁那边拱手道:“多谢成全,请景使安稳片刻,我这就请长公子之子过来。”

    此话一完,郑永宁那边当即都散了,若是晏可际所料不错,他们已经出发去逼迫长公子了。

    看到人都走完后,纪嗣音回头望着晏可际,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放走他们是糊涂了。”

    晏可际摇了摇头,说:“纪姐姐的伤重吗?”

    晏可际看纪嗣音施展轻功的时候颇多,她刚刚有些不自然。

    纪嗣音却只轻笑几声,说:“是了,我是受了伤,但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她伤并不如她说的那般轻,她已经不像郑永宁还在的时候那般强站着。但祝载阳取过来金疮药时,却被她推开了。

    “我的真气还可以止住伤口,何况,这会儿不是敷药的时候。七郎先说说你们这发生了什么吧,我自会再说说我那儿发生了什么。”

    晏可际自把这里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但纪嗣音听完后却没有说出自己的经历,反倒说:“好了,我知道了,可际你应该能使用轻功吗,只要一会儿。”

    晏可际立即道:“可以。”

    “那就好,委屈你了。谭兄弟你抱着载阳吧,你们都随我来。”

    说完,纪嗣音去屋中抱起熟睡的陆丽娘。纪嗣音,晏可际,谭弘益三人还有两个孩子一起在太阳欲升的时候,穿过层层障壁,这时的堡内一片寂静,玉中游侠估计都在伍和泰那里,竟无一人看见他们。

    纪嗣音带他们来到了伍绍均的尸体停放的院子之中。

    “放心吧,伍绍均的不孝子孙忙着争权夺利,今晚之前,大概不会有人来这个院子的。只要今晚宴席一开,就不怕了。”

    晏可际问道:“笛文夷不会执迷不悟至此吧。”

    纪嗣音摇头道:“是张采派人阻拦的,我一路绕开他们,本可以到笛文夷府上,但我又觉得不对,那些人轻功没有这般低,不是这般容易甩脱的。我便疑心笛文夷府上和你们这边,恐怕都有问题。真没想到张采会这般丧心病狂,听汝等描述,伍家游侠似乎已经靠不住了。”

    难道张采不该如此丧心病狂吗?

    但晏可际还是先老实回话道:“正是如此,如果纪姐姐也把话带不出去,那笛文夷明天也只能郑永宁给他喂什么,他便吃什么了。”

    谭弘益道:“既然如此,不如奔出石堡,先去漆左路,以后再徐徐图之?”

    晏可际摇头道:“这有两个孩子,如何逃得出去?我还疑心一点,张采刚刚说我们只要逃,陈执便不会追杀我们。但陈执未必这么想,他还是会杀我,以定玉中之心,张采未必能阻拦他。如若陈执收了玉中,必然派人追杀,玉中群雄熟知玉台山地形,我等安可撤到漆左路?”

    纪嗣音道:“七郎说得对,不过我想总有办法。今日,就在这院中挨一天吧。昨夜大家都一晚没睡,大家可以趁机休息休息,每次留下两人警戒便是。”

    虽然不知纪嗣音的办法如何,但她语气颇为笃定,众人也只得回道:“理当如是。”

    祝载阳早困得睡着了,陆丽娘刚刚穿行时便已醒来,这时只静静地盯着伍绍均棺椁。众人排出警戒顺序后,也各自睡下,虽然这院中还摆着具尸体,但众人是厮杀惯了的游侠,却也不以为意。

    晏可际该是第二拨警戒的,朦朦胧胧地睡了一会儿,便被叫了起来。纪嗣音大概不放心平宁堡内的人。所以他得跟谭弘益一起警戒,这让晏可际内心稍微有点失望。谭弘益那张疤脸晏可际最近实在是看得厌了。

    但谭弘益倒不以为意,跟晏可际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还扯了扯自己当年在五兴派中学艺时如何天才,却沦落到此山间。

    晏可际也不得不拿些自己早年的经历来回应谭弘益,自己年轻时在云亭门学艺时,最开心的就是纪姐姐和六师兄六七月带自己熙州和义州游玩,义州挨着白鹭湖,算是元北最清凉的繁华大镇。那是一年最清闲之时,谭弘益和陆丽娘生于元北,却似乎没去过熙义二州,晏可际当即许诺一定带两人到熙州和义州游玩一番,虽然两人都无甚激动之情。

    就这般聊了半响,总算把这诡异的白昼警戒给熬完了。晏可际又复去睡下,再醒来时,天已经昏,谭弘益则已经不见了。

    “我叫他给我去找几个仆人丫鬟过来,我们总要混进宴席中,而且我也不确定昨晚大变之后,伍家还会不会请然使。”纪嗣音苦恼地说道。

    但显然是会的,整个石堡已经为今晚的宴席忙作一团。据说是从白天就在忙,不仅然使会到,玉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都会来。晏可际怀疑这是伍绍均的手笔,而郑永宁大概今天一天忙昏了头,没有取消请帖,这时也不好把人家拒之门外。

    这些消息都是谭弘益抓回来的仆役所告知的,当谭弘益回来时,纪嗣音才掏出解药,谭弘益苦笑道:“纪家小姐真是多疑,全无江湖传闻中纪公的豪气。”

    纪嗣音却一般苦笑道:“我实在弄不清谭兄弟和你那两位兄弟为何要跟着景使跑,你该知这一路艰险重重的。”

    这时谭弘益正色道:“其一,我毕竟受艺于五兴山,如今五兴派效忠景国,我总希望景国好的,其二,伍家长公子带我恩义深重,郑永宁又要倒向然国,又要不开罪景人,他只是一个学武的,玩不来这般花活,伍家不能长久首鼠两端的。长公子既以国士待我,我自当以国士保之。当年伍家入主玉中,就族灭了之前执掌玉中的宁家,我不能让伍家也这般。郑永宁此人,我现在以为他有此不臣之心。”

    这话说得晏可际热血翻涌,倒是对谭弘益左右投机的小人形象颇有改观。

    但纪嗣音依然是一副怀疑脸色。谭弘益知道多说无用,便复道:“今晚究竟计议如何,还请纪姑娘示下。”

    纪嗣音却轻笑道:“我们过去再说,等会儿,要么什么都不做,收集消息等着明天离开。要么,如果有人对然使动手,那我们就跟着对然使动手就行了。”

    “就这般?”众人齐问道。

    “就这般!”纪嗣音回道。说完便复出毒药,石堡三人虽左右踌躇了一下,但却未说出异议,坦然服下。

    这般做下,五人便改换衣服,纪嗣音从自己行囊中拿出道具为众人易容。又嘱咐陆丽娘与祝载阳藏好,不可发出声响。纪嗣音又拿出几枚药丸给晏可际:“等会儿若要出事了,服了这药便用巡星九步跑。”

    晏可际收下了,却决意要与四人同生共死。

    举办宴席的地方是平宁堡内晏可际与陈执在玉中初见的地方,也是平宁堡内最大的院子。

    这时里面已经摆上了五张大桌子,院子中间空了出来,有几名舞女在歌舞。这院中的歌舞即便以晏可际这样一个武人的观点来看,也相当糟糕,院中上菜也上得乱七八糟。晏可际不费力地便混进了上菜的仆役中。

    正屋中的一桌上坐着郑永宁,伍和泰,伍和节,陈执等人,桌上众人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只有陈执的面色还算轻松。配上中间的僻陋歌舞,倒也是相得益彰。

    这时,郑永宁像是是受不了这歌舞了一样,摆摆手,便止住了。接着,便要仆役上来倒酒,但伍和泰却把手盖在酒杯上,他手盖得实在是太明显了,尤其是众人都倒完酒的情况下。

    “不成器的东西。”这时郑永宁起身给了那仆役一掌,直把那人扇昏在地上,然后自拿起酒壶道:“长公子,这杯酒老夫来给你倒。”

    伍和泰仍将手盖在杯上,道:“郑师傅何必如此,我只有一问,若合了我意,便可饮此酒。”

    “长公子请说。”

    “我伍家办此宴,不是为了这满屋虫豸,敢问景使何在?”

    此话一出,院中不免哗然。

    但伍和泰却不以为意,反倒转头向他二弟说道:“二弟可曾知道我伍家立业之史?”

    但还不等他二弟答话,这伍和泰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伍家之业乃是我祖父伍蕴所立,他本是尚方寻常游侠,随神高帝征讨玉台群蛮,破此玉中城。概因之前的城中豪族宁家桀骜难驯,不服王化。我祖父伍蕴奉命诛之,族灭其族,镇守玉中。”

    这段往事在场诸人应当都知道,但此时在欢宴中说出,未免让人觉得怪异。

    郑永宁这时说道:“玉中之人皆永记伍家两代保境安民之功。”

    伍和泰看向郑永宁,放开手掌,道:“郑公当记得伍家信用之恩,保全伍家子孙。”

    郑永宁这时已然跪下,倒满了酒杯,道:“郑永宁惟肝脑涂地以报伍家之恩,何有他想。”

    这般情景是在场诸人都没想到的,这时便有伍和节站起来笑着道:“我们伍家执掌玉中多年,实在难有寸功可说。近日,然使北来,送与我伍家一场泼天富贵。当年伍家执掌玉中,便是神高帝之德,由此始,由此终。玉中之事,自当全由然国总之,此番晚宴,正为此事。”

    这时伍和泰却说道:“他乡富贵虽好,恋乡之情难解。”

    伍和泰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给然人好脸色了。在场玉中游侠都颇有愧色,而然人已是一脸怒容,其他旁人则自是一脸惊恐。

    笛文夷这时立马起身道:“敢问两位公子,今日晚宴是伍公所请,如今伍公还未到,两位公子就在此举杯相碰,发些奇谈怪论,怕是不合礼节吧。”

    陈执这时便笑道:“伍绍均意图谋反,已经伏诛。幸赖二公子通报,伍和泰赖他弟弟力保,我本不欲定他知情不报之罪。但看起来,伍和泰还是对朝廷不满啊。”

    说罢,便有归实上前来扼开伍和泰之口,拿起酒壶直往伍和泰口中硬倒。但正在此时,伍和泰竟奋起一掌,把归实一掌打到后墙之上。

    场上一时大惊,一击得手,伍和泰本欲用轻功跳开。但郑永宁反应更快,还没等伍和泰凝出御风真气,便被郑永宁摁在桌上,砸得桌上瓷碟玉碗一齐粉碎,伍和泰也满脸鲜血。

    陈执与郑永宁拉开距离,怒道:“郑永宁,你耍的什么花样,伍和泰这厮不该服了药吗?如何还能聚合真气。”

    场上游侠全部掣出刀剑,伍和节已经钻到桌底,笛文夷领着众富商缩到一旁,院门则被几位南然武毅封住。

    正在此时,院门却又剑光一展。纪嗣音,谭弘益还有另外两名玉中游侠斩掉看门两人,冲了进来。

    换得张永言一声嘲讽:“早间院中没见了景使,我还当景使已经逃回景地,没想到兀自回来送死!”

    但纪嗣音也是一阵惊呼:“怎么是伍和泰动的手?”

    否则还能是谁呢?晏可际心中困惑。

    此时他也脱了伪装,朝笛文夷喊道:“笛文夷,你还觉得张采能做玉中主吗?他终不过是陈执的一条狗,还不随我杀贼!”

    笛文夷虽向他点点头,但他手中也无兵刃,如何杀得了陈执?

    陈执却干好像没有看见晏可际一般,只掣出旁边然国武毅的佩刀投给郑永宁,道:“还不动手杀了逆贼!”

    郑永宁接过刀,手去一直抖着,只道:“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

    郑永年还自呢喃,陈执已经拔出佩刀,直向桌上砍去。

    但在陈执身旁,光亮一闪,有人拔出了长剑将陈执斩为两截。那尸身落在郑永宁脚下,郑永宁竟当即惨嚎起来。

    晏可际知道他为何如此凄惨,这位志保玉中的老游侠的所有谋划,到陈执死时全然落空,然使还是死在了玉中,一如伍绍均的谋划。

    这番变故未免太快,众人都怔怔地看着那位斩断陈执的游侠。他已经褪去补丁衣服,撕下布满皱纹的人皮面具。此人身着一袭圆领蓝衫,身长八尺,清眉星目,阔额隆鼻,堆琼面容,观之可亲。

    他用轻功从桌上翻起,落在晏可际身旁,又一手握剑,另一只手放在晏可际肩上,一阵温润的黄琮真气进入晏可际体内。

    张采立起惊问道:“敢问阁下姓名?”

    这人朗声道:“欺瞒诸位多日,颇有歉意。太平在前,某,云亭门第四代弟子,卢见。”

    天空中,最后一道静宸满月,蓝得正盛。待这之后,蓝月将隐,血红的玄熠季,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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