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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秉德各修职

    张四维一点都不急,只是坐着座椅上,微闭着眼睛,悠悠地说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更在一个礼上。”

    他左手敲着厢板,悠悠地念着:“贤才尽登用,秉德各修职。庶邦承覆载,贡献来九译。”

    沈一贯眼睛眨巴了几下,连声赞叹道:“凤磐公的制诗写得好,意味深长,回味无穷!”

    看着意气风发的张四维,沈一贯心里知道,这是寂寞多年的凤磐公,今日终于找到用武之地,在皇上面前又露了一面。

    自然心潮澎湃。

    只是这样的日子是你想要的吗?

    我的凤磐公!

    张四维平复心里的激动,转头问道:“不疑,你打听到什么大事。”

    “凤磐公,学生听闻司礼监冯公接手了通政司后,进行了一番改革,方案得到皇上首肯,提交给资政局讨论通过,现在已经分发到吏部和光禄寺。

    学生有好友在光禄寺,看到了这份方案。”

    张四维目光闪烁,“冯公是怎么改的?”

    “通政司职责为出纳王命、通达下情、敷奏万机、督其淹缓,负责资政局、御前朝议会的召开、记录、决策下达和督办”

    沈一贯把通政司的职责细说一遍后,张四维的眼睛更亮了,他的左手在车窗边上来回地抚摸着。

    “如此一来,通政使就责任重大了。”

    何止责任重大,简直就是咸鱼大翻身,从此前的清闲养老官职,一跃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天子近臣。

    看到张四维的神情,沈一贯知道他动心了。

    动心好啊!

    不动心怎么努力上进?

    你不努力上进,我怎么跟着进步?

    “通政使人选,你可听到什么风声?”

    张四维捋着胡须,转头看着沈一贯。

    “方案都递到了吏部和光禄寺,怎么也该漏些风声出来。”

    国朝老传统了,朝中历来没有什么机密。

    很多军国大事,前脚刚在内阁议定,后脚就传遍了京师五城,消息跑得比阁老们的脚步还要快。

    皇上以太子秉政后,篱笆扎得越来越严,不过上百年的陋习,怎么可能一时半会就改掉。

    只要事情还在司礼监、资政局、内阁办公厅,那必定是严丝合缝,一点风声都出不来。

    但是一旦分发到六部诸寺,那完犊子了,什么风声都跑出来了。是真是假,就全靠你自己甄别了。

    现在通政司改革方案分发到吏部和光禄寺,一个审批机构配置,另一个审批编制,按照惯例,确实应该有风声跑出来。

    “凤磐公,学生听说,潘凤梧、郜子元(郜永春)、曾三省(曾省吾)以及先生你,都被传闻是通政使的人选。”

    张四维心中一喜,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

    “通政使一职,老夫倒是想去争一争,可是强敌如林啊,各个都不是善茬啊,难以得偿所愿。”

    “凤磐公,学生认为,先生的机会非常大。”

    “哦,从何说起?”

    沈一贯精神一振,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探。

    “凤磐公。

    郜子元性情刚直,当了通政使除了得罪人还是得罪人,如何连通内外?再说了,他只是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资历方面根本无法跟先生和曾三省比。”

    曾省吾有个趣闻。

    他生于嘉靖十一年,在嘉靖三十二年中丙辰科进士。而他的父亲曾璠在嘉靖四十一年才中壬戌科进士。

    按照科场规矩,父亲曾璠得叫儿子曾省吾一声前辈,自称一声学生或晚生。

    沈一贯继续分析,“凤磐公,曾三省朝堂上下都知道他是张太岳的心腹爱将。皇上会任命他为连通内外的通政使吗?

    张太岳听说跟司礼监冯公的关系,非同一般。”

    张四维欣慰地点着头,“不疑,你真是大有长进,悟到了,这些官场的玄机,你都悟到了。

    没错,皇上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让张太岳的人尽据勾连内廷和外朝的要紧之处。”

    沈一贯备受鼓舞,继续说道:“凤磐公,如此说来,能与先生你争一争通政使的,只剩下潘凤梧了。

    他资历虽然远不及凤磐公你,可他简在帝心,这才是最大的麻烦。”

    张四维沉默了一会,只是答道:“潘凤梧在顺天府少尹职上,政绩有目共睹。”

    看到张四维有打退堂鼓的意思,沈一贯急了。

    凤磐公,你如此不思进取,以后还叫学生如何追随你?

    他毫不犹豫地建议道:“凤磐公与张相关系匪浅,要不要再去说道说道?还有鉴川公,他是西苑旧臣,皇上跟前也说得上话。

    鉴川公怎么说都是先生你的亲舅舅,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要不要学生出面去王府说一下,请鉴川公在皇上面前,替先生你美言几句?”

    张四维不置可否,继续保持着沉默。

    马车在继续行驶着,哒哒的马蹄声就像锤子一样,敲在两人的心上,窗外的风景,缓缓闪过。

    马车从西苑南华门出发,沿着西长安大街过承天门,进到东长安大街,再北转进安定门北大街。

    此前的翰林院在銮驾库后面,跟六部诸寺同在大明门左侧办公区。只是隆庆年后,翰林院越发地冷清。

    国史馆搬到皇史宬,庶吉士被剥离给吏部,制诰拟诏完全归了司礼监,只剩下庶务厅、典簿厅两个空架子的翰林院,被搬到国子监后面的文庙里,跟孔老夫子的牌位为伴去了。

    凄凉!

    沈一贯撩起窗帘,看着外面大明门左侧办公区的高墙,幽幽地说道:“凤磐公,我们现在从大明门左办公区的北门过,这里比文庙那边,要热闹多了。”

    张四维抬起头,目光透过车窗看着办公区的北门,警政厅警员在站岗,人员进进出出,走路时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三分小心。

    透过敞开的北门,可以看到办公区里,阁屋连翩,人来人往。

    内阁、六部和诸寺,都在里面办公。这里是大明的心脏,每日数以百计的政令、部令从这里发出去,传递给地方各省,数百上千万人遵循无误。

    张四维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里面,透出的光仿佛有勾子,勾在里面再也扯不动了。

    马车在继续行驶,从办公区北门驶过,张四维的目光依依不舍地收回来。

    车厢里又陷入到寂静中。

    哒哒的马蹄声,还有轰轰的车轮声,更加响亮,在车厢里回响着,扰乱着两人的心。

    过了好一会,快到国子监门口时,张四维突然开口了。

    “不疑,你前两日结识的那位栾永芳栾公子.”

    沈一贯马上答道:“这位栾公子一直想到国史馆向学生请教,回去后,学生就约上他。”

    现在通政使是潘应龙和张四维二选一。要是潘应龙上不去,那张四维不就上去了吗?

    如何让潘应龙上不去?

    那就得司礼监大貂珰冯保出面了。他是内相,皇上跟前最得信任的内侍,他要是出手,能绝了潘应龙的通政司之路。

    张四维欣慰道:“好。栾公子家学渊博,擅长戏曲,不疑,让他唱上一出好戏。”

    “凤磐公放心。”沈一贯应道,“只是这出戏不知是《西厢记》还是《红拂夜奔》?”

    “管它是什么,只要够精彩就好!”

    沈一贯笑了,“凤磐公看好了,肯定精彩!”

    西苑里,朱翊钧换下一身朝服,换上燕居服,双手笼在袖子里,走在中海湖边。

    此时的中海湖,刚入初冬,深秋尚未完全褪去。

    碧丽的湖水,湛蓝的天空,在阳光下绚丽多彩,仿佛画师手里的水彩调色板被打翻了。湖边的树上还挂着零星的枯叶,还有更多的枯叶,漂浮在湖面上,远看去是一团团黄色。

    被湖水底色一映,鹅黄新绿,仿佛初春一般。

    从湖面吹过来的西北风,带着初春的春寒料峭,凌厉地扑面而来。

    金黄、橙红、深褐等各色的落叶铺满湖岸,还有小径上。踩在上面,软软的,散发出的叶子香气,让你忍不住想起它郁翠的时候。

    季节的更迭和生命的轮回,在朱翊钧的脚下不起眼地展开。

    冯保紧跟其后。

    “冯保,通政使人选,你有合适的推荐吗?”

    冯保连忙答道:“皇爷,奴婢是内臣。”

    “你是内臣没错了,可通政使是在跟你打配合,一内一外,要是你们俩性格不合,三天两头吵架,军国事都要被耽误了。”

    朱翊钧继续问道,“没事,说吧,说说你的想法也行。”

    冯保微弯着腰,略低着头,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朱翊钧的侧后脸,揣摩着他的心思。

    “皇爷,资政局讨论通政司改革方案时,张师傅提出的人选,奴婢觉得合适。”

    当时讨论该改革草案时,朱翊钧随口提了一句,让四位资政各推荐一位通政使人选。

    胡宗宪、赵贞吉和张居正各提出一位人选,谭纶以自己没有合适的人选放弃了。

    在冯保忐忑不安的等待中,朱翊钧终于点了点头,“也是。通政使跟内阁交涉的机会更多,要是三天两头跟内阁顶牛,也耽误事。

    嗯,通政使人选,需要面面俱到,朕再想想。”

    “是。”冯保不敢再多说。

    进了棂星门,进到北海湖边,这里是西苑“内禁”,住的是朱翊钧的七位后妃。

    朱翊钧和冯保往瑶华宫走去。

    到了瑶华宫宫门,皇后薛宝琴带着女官、宫女出来相迎。

    “天气冷了,你们不必出来。朕跟皇后夫妻之间,用不着太多的虚礼。”

    薛宝琴没有出声,只是微笑着替朱翊钧掸去身上的落叶,请到正殿上首坐下。

    “这是新进的信阳秋茶,请皇上尝个鲜。”

    薛宝琴端着一盏牡丹缠枝茶碗,摆到朱翊钧跟前。

    朱翊钧随手接下,抿了两口,随意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薛宝琴也知道他在口食方面要求不高,很随意,便直奔主题。

    “皇上,今年是万历元年,太后的意思是过个热闹年,把筹备的事也交给了臣妾。臣妾筹划了些日子,有些事情要向皇上禀告一声。”

    朱翊钧哈哈一笑,“要朕批条子,找杨金水要钱。好,皇后只管说。”

    “是皇上。”薛宝琴从女官手里接过一份簿子,朗声念了起来:“按照习俗,宫里从岁暮正旦开始,宫里人要头戴闹蛾。这闹蛾是用乌金纸制作,画上鲜艳颜色。或用草虫、蝴蝶簪于头。

    闹蛾此前都是宫里制作,现在需要在外采办。”

    以前内廷什么都自己做,连火药都自产自用。齐全是齐全,可是耗费太大,效益极低,被朱翊钧绝大多数都裁撤了。

    “腊月二十四祭灶后,宫眷和内臣们要换上葫芦景补子和蟒衣。各宫里要蒸点心,储备牛羊猪肉,以及鸡鸭鱼,以供春节二十天之费。

    还有各种坚果、酒水.各种年货吃食,这是最大的开支.

    还要采办桃符板、将军炭、门神画,以及福神、鬼判、钟馗等画。还有床头悬挂的金银八宝、西番经轮、编结的黄钱如龙。

    芝麻杆要准备,要插在门框窗棂上。院里要焚烧柏枝柴,以全焴岁之礼各宫的福赏、窗花.

    诸多的太皇太妃,太妃的年礼,新衣裳.三皇叔、四皇叔,还有四位公主的各两身新衣裳”

    薛宝琴说的是隆庆帝留下的三皇子朱翊镐,还没有名字的四皇子,以及四位公主。

    隆庆帝留下的妃子有点多,现在都成了太妃,也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朱翊钧点点头,“一年到头,就图个热闹。

    该花费的就花费,现在国库内库不缺钱,皇后用不着紧手紧脚。

    最要紧的是上元节,顺天府已经安排好了,在大明门搭建一座鳌山,在东长安街搭建游乐区,邀请各地的杂耍表演,就跟端午节一般。”

    薛宝琴笑了,“臣妾知道,今年端午万寿节,南苑游乐会是潘少尹操办,让人叹为观止,印象深刻。

    上元节由他来操办,那必定是热闹精彩。”

    朱翊钧说道:“不能外面热闹,禁内冷清。杨金水早就备好了,等到上元节,在奉先殿前面的空地上,也置办一个鳌山,还要举办一场灯谜会。

    请外面的翰林学士们,备好了数百个灯谜,禁内谁都可以参加,猜中有奖。”

    薛宝琴笑得更开心,“那真是太好了。有了杨财神鼎力相助,宫里的元旦和上元节,一定过得十分热闹。”

    一位女官在殿门禀告:“启禀皇上、皇后,关雉宫来人了,说有要紧事禀告。”

    朱翊钧和薛宝琴对视一眼,“叫进来。”

    “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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