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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叫王一鹗,外号鱼鹰!

    王一鹗穿着一身襕衫,头戴网巾,神清气爽地走了进来。

    胡僖和吴承恩连忙齐声,拱手道:“下官拜见王督宪。”

    “客气了。伯安兄,本督给你介绍一人,”

    此时胡僖发现王一鹗身后跟着一人,三十多岁,一身青衫,目如星点,俊朗挺拔。

    “这位是锦衣卫镇抚司湖广分局副都事任博安任广宁,这位是湖南布政使兼署理湖南巡抚胡僖胡伯安。”

    “卑职见过胡抚台。”

    任博安叉手行礼道。

    锦衣卫的人!

    胡僖目光一闪,不淡不咸地说道:“任都事有礼了。”

    王一鹗目光一转,笑着说道:“广宁,胡抚台是胡元瑞(胡应麟)的父亲。”

    任博安脸上满是惊喜,“原来是元瑞之父,果真是家学渊源,虎父无犬子!”

    认识自己儿子?

    胡僖一喜,“任都事见过犬子?”

    “卑职从江宁而来,元瑞报考南京国子监,得卓吾公亲试,阅其文章后,赞其大才,称之为江南麒麟,挥笔点为首名。”

    听到这里,胡僖一张老脸笑得跟朵喇叭花似的。

    “卑职外甥皇甫檀,乃海公门生,又为海公幕僚,一边学习一边侍奉恩师。正巧奉海公之命去江宁公干。

    他勉强算是江南才俊,与元瑞有些渊源,得以相会,引为知己。小可也得此攀高接贵,认识元瑞。”

    外甥居然是海瑞海刚峰的门生,家学渊博暂且不说,但是一定够清白。

    胡僖脸上喜色更浓,态度更加随和,“老夫也是一两年未见犬子,此次能考入南京国子监,拜在卓吾公门下,侥幸,侥幸。他能在江宁认识广宁和贵甥,是他的荣幸。”

    到如今天下人都知道,李贽主持的新学是显学,甚至比当年的阳明公的心学还要火爆。

    当年阳明心学是显学,受诸多名士大儒追捧,但是在朝堂上还是受非议的。学心学,有可能当官,也有可能做不了官。

    但是新学不同,你要是学好了,大把的机会做官,世人趋之若鹜。

    王一鹗轻轻一笑,在上首坐下,挥了挥手,“胡藩司,汝忠,广宁,都请坐。”

    等三人坐下,杂役端上热茶退下后,王一鹗冷然一笑:“听说那几位大财主,在韵风楼广邀贵宾,大造声势。”

    胡僖脸上闪过讪色,拱手道:“督宪,下官把此事办砸了。”

    王一鹗哈哈一笑,“不碍事,不碍事,做事情总有曲折。

    匆匆请胡藩司过来,是本督接到京里八百里加急,新任湖南巡抚凌云翼与新任四川总督殷正茂,在天津辞陛后,顺着运河直接南下,将在瓜州转江舟逆流直上,相信半个月后,就会到长沙。”

    “到天津辞陛?”胡僖有些不解。

    “胡藩司,最新的朝报和政报有讲,皇上和张相东巡滦州,兜了一圈,在秦皇岛坐船南下大沽,在天津又巡视了一圈才回得京师。

    估计皇上是在天津接到本督急呈的奏本,故而直接把殷督宪和凌抚台召到天津。

    老胡啊,矿上的事,就暂且放一放,等凌抚台到任接印再说。”

    听到王一鹗说出新任湖南巡抚凌云翼的名字,胡僖心里有些失落。

    谁不想再进步一下?

    做了布政使,谁不想往上做一任抚台?

    但胡僖有自知之明,湖南这潭水太深,自己把握不住。

    做一任布政使,指哪打那勉强还行,做巡抚跟地方世家硬扛,那他就力不能逮了。

    胡僖现在只想着在王一鹗麾下把事情踏踏实实地做好了,得这位皇上宠臣的几份保本,然后挪去其它地方做一任抚台,也就功德圆满了。

    “下官谨遵督宪钧令。”

    王一鹗继续说道:“胡藩司,湘南矿上的事你暂且放一边,湖南的政报要请你赶紧办起来。

    皇上圣谕,各省要各办一家政报,以为省司喉舌,与中枢保持一致,广扬圣言教化、宣播德泽禁令。”

    胡僖马上答道:“回督宪的话,得督宪赐名《湘江政报》后,湖南所属政报刊行已经完备。报社、印刷所皆已就位,下月就能出第一期,嗯,就是创刊号。”

    王一鹗再三交待着:“胡藩司,此事马虎不得。

    你兼任《湘江政报》主编,责任重大。胡藩司乃学问大家,文字方面本督不担心,关键是文章报道,你一定要把好关,一定要与中枢保持一致

    在野文人,随意写字编排,没人在乎。

    可《湘江政报》是湖南有司的喉舌,代表着上至本督、湖南抚台以及湖南三司的政治态度,以及对皇上圣谕、中枢钧令的遵照执行。

    不出问题则已,一出问题可是地动山摇啊。”

    现在万历即位大半年,讲政治,加强学习等词语,终于开始大规模流行。

    上有所好,下有所投。

    朱翊钧把资深公务员记忆里的许多词语不由自主地讲出来,下面就马上跟着学。

    胡僖正色道:“督宪放心,下官一定严格把关,绝不允许出现在《湘江政报》上刊登与皇上圣谕、中枢钧令相违背的言论。”

    他身为三品布政使,这点敏感度还是有的。

    现在是新学跟旧学斗争极为激烈的时期,京畿、中原、东南已经大局已定,现正向江西、湖广、两广、四川展开最后的决战。

    所以皇上和内阁太常寺一再催促湖广四川等省,把各省的政报办起来,还再三强调要与中枢保持一致。

    在这敏感时期,《湘江政报》刊登错误言论,自己肯定是前途全无。

    自己前途全无还是小事,关键是不能连累前途似锦的儿子!

    “胡藩司心里有数就好。

    此外振武军三个步兵团从湖北淮西调遣入湘,进驻宝庆等州县。雄武军两个步兵团自桂林调遣入湘,进驻零陵等州县。他们都是进一步改土归流的擎天柱石。

    户部拨下粮款,已经到了你们布政司的账户上了吧。尽快筹备好军粮,分运至宝庆和零陵,千万不要耽误。”

    “督宪放心,这是军机戎政,下官万不敢懈怠。”

    “好!胡藩司办事,本督放心。”

    又交代了几件要紧的事,王一鹗直接了当地说道:“匆忙请胡藩司过来,就是这些事。天色也不晚了,本督也是刚回府,匆忙之间没有准备,就不留胡藩司用晚饭了。”

    “督宪客气了。下官告辞。”

    “汝忠,送送胡藩司。”

    等了一会,吴承恩送胡僖回来,三人重新坐下,杂役端来三份晚饭,两个菜一碗米饭。

    “老爷,这是小的从制军中营军营食堂里打的三份饭菜。”

    “好,汝忠,广宁,事情紧迫,我们先填饱肚子,吃完了再继续议。”

    “好!”

    三人呼呼地吃了起来,王一鹗一边吃一边说道:“胡老夫子心太善,为人宽厚。本督下令给他,就是让他当个先锋,探下路。

    果真如此,湘南几家大矿的矿主,跟衡阳府石鼓书院有着密切的关系。”

    吴承恩说道:“督宪,大洲公和鹿门先生都在石鼓书院教过书。”

    “那又如何?当年在石鼓书院教过书的朱子老夫子都被悄悄搬下神龛。大洲公和鹿门先生,都是朝廷重臣,知道轻重缓急。

    有他们在,石鼓书院定会浴火重生。”

    吴承恩扒拉着饭,他六十多岁,年纪大,吃饭比王一鹗和任博安都慢。

    “督宪,你用胡藩司打头阵,就是知道他肯定会铩羽而归?”

    “胡藩司的脾性摆在那里,结果可想而知。”

    “嗯,妙!督宪用胡藩司的铩羽而归,示之以弱,让李珊等人放下警惕,等凌抚台就任后再行霹雳手段。”

    王一鹗呵呵一笑,“霹雳手段?凌汝成抚闽时凶名显赫。

    闽西汀州、邵武一带多银铜矿,当地世家豪右把持矿山,时而争夺矿脉,互相械斗厮杀;时而拒缴矿税,暗自结兵,扼守险要。

    凌汝成带着福建营卫军,还有部分警卫军和镇卫军,从邵武杀到汀州,又从汀州杀到广东惠州,还吃了汝贞公一份弹劾。

    两年下来,奏本上写着杀了七千颗首级。

    让朝廷头痛上百年的据险占矿,无法无天的闽西世家豪右们,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连江西赣州、建昌州县矿主,听到他的大名,都是双股瑟瑟,面无人色。

    这次皇上调他来湖南,你们说,有何用意?”

    吴承恩冷然说道:“只是那边的消息难以传到这边来,加上李珊等人坐井观天,不知这天时已变,还在拿着老黄历算计着,下场可想而知。”

    王一鹗嘿嘿一笑道:“皇上给本督的任务是改土归流,是开发湖广。李珊这些跳梁小丑,还有湘南矿山之事,对于本督来说疥癣之疾。

    不过此疾不除,本督后续的改土归流和开发湖广,都会受到极大影响。

    也好,借着湘南矿山之事,把湖南这些世家豪右,好好地敲一敲,让他们明白,千年之变局已经到来,该睁眼看看这新时代,新世界。”

    他目光在吴承恩和任博安脸上一转,“东南之事,你们有听说过吗?”

    吴承恩和任博安对视一眼。

    吴承恩先开口道:“学生一直跟随督宪奔走湖南诸地,东南之事都是从报纸上看到的。少湖公为首的上千家江南世家,涉及到复兴社谋逆大案,破门毁家。

    具体详情就不得而知。”

    王一鹗目光在吴承恩波澜不惊的脸上闪了闪,但是没有出声。

    他知道吴承恩虽然原籍淮安,但是跟江南士林往来密切。

    肯定有亲朋好友在这次复兴社大案中受到牵连,也从好友往来书信中知道些什么,但装作不知道,王一鹗也就不出声了。

    点点头,王一鹗转头看着任博安,“广宁从南京过来,知道此事吗?”

    任博安嘴角的肉在跳动。

    我当然知道,《百官行述》、《千家事略》还是我想办法从邵健手里拿到的。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海公搞得这么大,皇上下这么黑的手。上千户世家被灭,数千位官绅名士被牵到菜市口被斩被绞,上万名家眷哭泣悲戚着踏上流配之路。

    江南士林遭到重创。

    不过江南文采卓然,士子遍地走,文人不如狗。这些人家没了,很快有其他人家冒出来顶替。

    只是此役后大家都看得非常清楚,以后要读什么书,治什么学,心里要有数。

    南京国子监、江宁公学、龙华公学、象山公学,以及新设的扬州广陵公学,苏州文正公学,现在门庭若市、熙来攘往,东南学子全都涌了过去。

    考入李贽以礼部尚书衔领祭酒的南京国子监,比南闱中举还要荣耀。

    人心是善变的。

    这才过去多久,已经没人记得那些在菜市口被杀的官绅名士,也没人记得他们家眷还在流配路上颠沛流离,苦不堪言。

    大家只记得的是旧学不要再学了,不仅没前途,还有可能丢性命。

    新学才有前途,前途无量。

    任博安答道:“回督宪的话,卑职在南京时耳闻过,听说有些惨烈。只是当时卑职被派往京师进修学习,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卑职外甥虽然在海公幕中,但海公治下极严,不准泄漏半点公事上的机密。所以他在与卑职的往来书信里,都是说家里事,不敢提及公事。”

    王一鹗不置可否,叹息道:“本督也是想不到,恩师少湖公,教子无方,晚节不保。其三子诸孙,还有其弟,皆涉及案中,其中第二子还是复兴社谋逆大案的主犯。

    谋逆大案啊!

    国法大过师门,君上大过恩师,我等学生只能由叔大牵头,凑了些钱,买了些田地列为徐家族田,又请了几位徐家良善族人,照顾恩师。

    唉,万幸天留一线生机,恩师还有一位孙子是清白的,在京师崇义公学读书,吾等以后对他多加照拂,以报师恩之万一。”

    听着王一鹗这近乎自言自语的直言,吴承恩和任博安都默不出声。

    两人也能理解,这事一看就是皇上奔着徐家为首的江南世家去的,他们不但家破人亡,还被东南无数百姓和生员秀才们唾骂,遗臭万年。

    这么大的事,身为内阁总理的张居正都不敢沾边,何况王一鹗。只好类似于法场哭恩师,洒点眼泪,凑点钱料理恩师后事,再好好照顾他唯一的后人算了。

    王一鹗定了定神,对任博安说道:“广宁,镇抚司把你调到湖广来,专事这边的侦缉刺探,是你的一个天大机会。

    刚才本督也说了,此后的要务是改土归流,湘西鄂西、贵州、川南各土司的详情,你调查清楚了,帮助本督顺利改土归流,你大功一件,还是可封爵授勋的军功。

    在此之前,你先把李珊这些矿主的牛黄狗宝,都给本督查个仔细,等着凌抚台上任后,配合他行事。务必要让他们知道,老子叫王一鹗,外号鱼鹰!”

    “卑职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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