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 19 章

    从石警员假装食物中毒,黄金眼分眼暴起打翻裴宴汤锅,到四个嫌疑人被逮捕,其实只有短短十几分钟。

    然而,这十几分钟对黄金眼分眼直播间的观众来说,简直就像是看了一部得奖电影中的大,那个出乎意料,那个跌宕起伏。大家手里的瓜都瞎掉了。

    最开始,黄金眼分眼义正严词,裴茜出来指路为马,观众们是喜闻乐见的。

    【昨天眼哥预热的时候我就说这小吃摊不对劲,肯定加了罂粟壳,果然如此,请大家叫我一句大预言家[得意]】

    【这摊主长得漂漂亮亮,怎么干这种恶心事?】

    【外表美不代表心灵美,这年头绿茶白莲蛇蝎美人比比皆是。】

    【不好好磨炼手艺,只想不劳而获,呕吐,多亏眼哥来打假。】

    【这个小姨也是惨,肯定从小被这亲戚家的小孩折磨,希望不会影响到姨夫工作。】

    之后裴珠出现,字字泣血的一番话一出,有些观众心中摇摆,但更多的则依旧站在黄金眼分眼和裴茜这边。

    【演的吧?这么夸张。】

    【这大妈是不是想仗着自己有两分姿色,跟大家伙表演个卖惨?】

    【老鼠的孩子会打洞,这一看就是一老一少俩蛇蝎美人,我才不信她真敢报警。】

    【怎么忽然变成亲戚撕逼老娘舅?我想看的可不是这个,眼哥快把那个小的也骂哭!】

    再后来,警察出现,当场逮捕。

    黄金眼分眼惊慌失措之下,早忘了自己还开着直播。他被制服后半跪着地上,也是巧了,镜头还能拍到裴茜袁志以及裴宴母女。一时间直播间被“???”刷屏,黄金眼分眼的直播间除了单纯发泄戾气的键盘侠,还有很多以为他的打假都确有其事,常常借此排雷的粉丝。

    黄金眼分眼被逮捕,对这些粉丝可以说是晴天霹雳。

    【???什么情况???】

    【眼哥怎么也被逮捕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草,你们这些傻逼还不明白吗?这个黄金眼分眼就是个虚假排雷、恶意打假的无良博主!!那个假装食物中毒的是他请来的托,这无良博主恶毒的狠,不仅要污蔑人摊主的小吃有问题,吃了要拉肚子,甚至还想让她罪加一等,说她恶意投毒!】

    【这个傻x博主终于翻车了,我是a餐厅老食客,在这家餐厅吃了十年,店主都面熟我。这家食材一向干净,油天天换,酸菜也很新鲜。就因为傻x博主污蔑,a餐厅破产,店主不得不转行了。】

    黄金眼分眼平时四处出警,十分嚣张,有不少人看他不爽。

    只是以前碍于他极会带节奏,粉丝腿毛战斗力强,不敢出来发言。

    现在黄金眼分眼翻车到被警察抓走的地步,他的粉丝要么不敢吱声,要么在难以置信之后发现自己上当受骗,气得脱粉回踩。

    一时弹幕全是声讨黄金眼分眼的,由于不少人往外转发,一些曾被他污蔑过的博主餐馆也都纷纷加入声讨行列,弹幕十分热闹,直播间热度越来越高,逐渐吸引来一些看热闹的路人。

    有些人关注点在“无良博主陷害不成反被抓”,也有不少人更关注“从老娘舅到警匪片”的打脸大戏。

    【这世上竟有这等离谱事jpg,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生活比还离谱。】

    【这倒霉摊主长得确实漂亮,无良博主手机摄像头这么一般,都看出是个美人,狠狠舔屏。】

    【摊主当场打脸,爽到了。】

    【这亲戚也真是极品,这是亲人还是仇人?】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亲戚也有很极品的,就是没这么狠毒罢了。】

    吃瓜看热闹的有,欣赏漂亮摊主的有,借题发挥吐槽自己极品亲戚的有。

    不少人不仅在弹幕吐槽,还在外面发博,且加上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tag。

    正常的有打假博主翻车无良博主诬陷不成被当场,稍微离谱点的有从老娘舅跳频到法制节目美人摊主当场打脸,还有一些不知内情都看不出关联的身边的极品亲戚生活中惊艳到你的素人之类。

    其中无良博主构陷不成被当场被抓的tag因为一目了然且黄金眼分眼自带仇恨值,讨论度最高,热度一路飙升,最后飚到最高热搜31位。31位听着不算太高,有点名气的明星买都懒得买这个位置,但对一般博主、网红来说可遇不可求。

    这时候直播已经被警察关闭,但点进词条的人都能看到直播录屏,裴宴和她的小吃摊作为这场闹剧的中心主角之一,在不少人心中留下印象。

    裴宴并不知道自己在网上小火了一把,她正在一边喝茶一边写笔录。

    四个嫌疑人被押进审讯室,裴宴懒得管他们,做完笔录就想直接回去。

    结果半路被叶警员拦住。

    裴宴疑惑:“还有什么事吗?”

    叶警员挠挠脸,带她走到一个拐角:“你看了就知道。”

    裴宴探出半个头,这个地方能看到市局大门,却不会被大门外的人看到。

    此刻市局大门外围了六七个长枪大炮、媒体模样的人,闪光灯“噼里啪啦”:“能不能请受害人小裴出来对我们说几句话?”

    “受害人小裴知道她上热搜了吗?”

    “受害人小裴——小裴——你在不在?”

    受害人小裴:“?”

    “热搜?”

    叶警员叹气:“是我们的疏忽,忘了黄金眼分眼一直开着直播。今天这事戏剧性极强,黄金眼分眼的直播上了热搜,因为有录屏,你也被不少人提到。”

    黄金眼分眼是嫌疑人,不可能接受采访。裴宴同是主角之一,还长得好看,在这件事中颇有点“美惨”的意思,自然被媒体盯上。

    “目前这个案子还没正式立案,虽然直播中没有提到不能透露的信息,但还是不宜让热度升得太高。我们发现后及时压热搜,幸好嫌疑人没有成功下手,造成大量食物中毒,不然今天这事就真要闹大,来的也不可能只有这几家媒体。”

    他顿了顿,脸上带了一丝歉意:“我们压热搜,肯定也影响你在网上热度。如果你想要借机宣传,只要注意不要提到不能透露的信息,可以接收采访。”

    裴宴摇头:“我现在还不想接受采访。”

    叶警员表示理解:“那你先在笔录室坐着,等我们将人赶走再从后门离开。”

    笔录室。

    裴宴打开微博,搜索相关词条。

    她其实并不喜欢出现在聚光灯下、镜头前被人评头论足,第一世进圈,完全是为了给裴珠赚医药费。

    得知黄金眼分眼准备直播打假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裴宴本打算戴口罩遮住脸,但考虑到突然戴口罩可能会引起裴茜等人警惕,打草惊蛇,黄金眼分眼又只是个20万粉小博主,直播间热度应该不会特别高。

    可谁知道直播间竟莫名其妙走红,还竟然上了热搜。

    上都上了,裴宴也不矫情,打算借此完成一下知名度任务。

    只是她到底是混过娱乐圈的,知道媒体一张嘴,为了热度,惯会胡说八道。如果想接受采访,得先观察网上舆论,确认自己在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网友大多在谩骂黄金眼分眼,对她的态度有吃瓜、有同情,还有单纯舔屏。

    裴宴看着那些“美女姐姐贴贴”“漂亮妹妹prpr”的评论:“”

    她在娱乐圈的时候都没收到过这种评论。

    刚这么想,忽然看到一条评论:【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个摊主眉眼有点像某个明星吗?就那个前段时间很多人骂的,什么东东西西的】

    裴宴指尖一顿,心口一凉,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

    现在登的是小号,裴宴没有立即反驳不像,反倒问:【你说的是不是霍昔?】

    层主:【对对对就是霍昔!感觉下半张脸有点像!】

    裴宴:【?有像吗?霍昔长那么丑,畏畏缩缩的气质也差,这个摊主比她漂亮多了,说话语气什么的也完全不一样。】

    我骂我自己,再我夸我自己,裴宴打字飞快,面无表情,毫无心理负担。

    后面评中评果然被带跑:

    【就是啊,不要用霍昔侮辱人好吗?人摊主已经够惨了,还要被糊shi。】

    【霍昔莫挨漂亮素人!】

    裴宴看火候差不多,切了另一个小号:【哈哈哈哈我是摊主所在美食街周边大学的学生,之前我们校论坛也有人这么说,后来我们一致认为好看的人五官分开来很容易找到相似的,附对比图和相关楼链接~[图片][s大论坛链接]】

    这个帖子是裴宴无意间看到的。

    s大学子很有才,裴宴自己看了,都觉得她的五官很像里面提到的a影后c爱豆。

    几张对比图一发,节奏彻底被带跑。

    其实正常人看到一个跟退圈明星长得有点像的小吃摊主,都不会怀疑这就是退圈明星本人。

    更何况裴宴跟霍昔差别实在很大,霍昔厚刘海洋娃娃妆看不大清五官,只能辨别出鼻子嘴巴仿佛有那么一点点像。

    霍昔因为骂的人多,热度能算个小线。大部分人认为她心比天高,想想大小一个前明星,退圈了也不可能做摆摊这么接地气的工作。更多人则是觉得,这人恐怕还在哪个角落憋着坏,妄想复出呢。

    除非脑洞大上天,不然不可能觉得她就是霍昔本人。

    不过,也不排除有人不仅脑洞真这么大,还有本事能带起更大节奏,将裴宴和霍昔成功划上等号。

    如果真这么倒霉——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裴宴从来没打算憋憋屈屈,挡着脸、不见光,像阴沟里老鼠一样活着。

    她尽量不让人知道她是霍昔,是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她从不畏惧麻烦。

    放下手机回头,发现叶警员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

    叶警员并非故意不出声。

    只怪他双眼10的视力太好,一进来就看到裴宴编辑的评论,目睹她自己骂自己全过程。

    作为市局唯知道裴宴=霍昔的人,叶警员震惊秒过后,认真分析裴宴行为,大概是想和过去的自己撇清关系。

    叶警员认为裴宴过去黑料全是无稽之谈,此刻同情之下,不由把埋在心里两天的想法说出:“小裴,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去交警队咨询咨询。”

    当初那场导致裴宴真正全网黑的车祸,虽然以意外结案,但说不定有什么隐情。

    裴宴缓缓回头,她从叶警员目光中读出什么,皱眉:“你知道了?”

    “之前和几个警员看过你的资料。”

    “你们会说出去吗?”麻烦这么快就要来了?

    “小裴,”叶警员失笑,“我们是专业的。”

    裴宴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因为对人民警察的信任,放松下来,回答刚才问题:“不用了。”

    裴宴第一世反击时第一个想的就是翻案车祸。她曾怀疑宋宛如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但长久调查下,霍妗妗竟然真的纯粹是运气好。

    暴雨天,能见度低得吓人,肇事车主在撞到人前压根没瞧见任何人影,又恰好是监控死角。

    虽然她和霍妗妗的证言相互矛盾,但因为没有事实证据,无法分辨是不是姐妹吵架,最后只能以意外结案。

    叶警员见她坚持,也没办法。

    前面媒体已经被赶走,但还有人偷偷蹲守。他将裴宴带到后门,想起什么:“对了,今天黄兴要被转移去看守所,他应该不会有机会接触外界透露他是因为你被抓。不过以防万一,我们这段时间会派便衣暗中保护你。”

    裴宴自然不会拒绝,她惜命得很。

    说曹操曹操到,关押黄兴的车倒到她面前,透过加了铁丝网的玻璃,她跟黄兴对上视线。

    裴宴想起黄兴对自己的恐惧,忽而一笑,用口型道:“别说不该说的。”

    黄兴整个人一颤。

    他毫不怀疑,要是他跟他那些大哥说关于这个女人的半个字,肯定会被这个女人想办法做掉!

    他才不信那些条子的鬼话,这女人明显见过血,怎么可能是良民?

    连条子都查不出她的底细,她的背景一定深不可测,说不定是什么国际鲨手集团的头目。

    这种法外狂徒,想做掉他一个黄兴不是轻轻松松?

    黄兴欲哭无泪,真恨不得把自己撞墙撞失忆,忘记关于她的一切。

    浔阳市广播电视台。

    《浔阳闲话》节目的记者,红羽绒服姑娘小于失望地回到台里:“头儿,没蹲到人。”

    她口中的“头儿”是《浔阳闲话》的总制作,一个快五十岁,却总是追在流行前一线的男人。

    闻言问她:“你蹲没蹲到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蹲没蹲到。”

    听小于说裴宴从始至终没出现,头儿满意点头:“这些媒体争不过咱们节目。这样,我想办法联络到这位小裴,最好是能针对这件事做个独家专访。”

    他们节目的观众大多是中老年人,不会上微博,只要他们比其他报纸节目快上一步,那依旧是一手新闻。

    这事件集亲戚撕逼、陈年旧怨于一体,直戳他们观众群体的点。

    收视率不高,他名字倒过来写。

    裴宴第一天接到头儿的电话,对方是通过熙来街要到的她的号码。

    彼时她正像看仇敌一样盯着自己面板,虽然上了一波热搜,但知名度依旧没有达到要求,卡在9748%缓慢上移。

    这大概是因为,看到热搜的大部分并不是浔阳人,就算是浔阳人,可能只顾着吃瓜看戏,对小吃摊的认识太过抽象,不能被算进知名度里。

    裴宴愁得很,要不是怕太有炒作嫌疑,引起网友逆反,她简直都想在网上挥着大旗给自己打广告。

    现在一听浔阳中老年人很热爱的《浔阳闲话》找她采访,裴宴只有一个要求:“到时候能把我小吃摊的地址报精确点么?”

    头儿:“我们观众群都是中老年人,爱省钱,不是你的客户群体。”

    裴宴:“没事,宣传一个是一个。”买不买是次要的,知道有这么个摊子就行,好让她完成任务。

    两天后新一期《浔阳闲话》播出,裴宴事件专访被放在开头,头儿很皮地用了一段法制节目专属bg,讲述极品亲戚陷害可怜摊主小裴,结果自讨苦吃,被当场逮捕的故事,电视机前的阿公阿婆差点以为切错了台。

    直到记者小于开始采访小裴邻里,挖掘小裴和亲戚间的陈年旧恨,阿公阿婆这菜感觉,味儿对了。

    节目中,邻里们都大肆为小裴母女抱不平,其中最善谈的是一个何姓大婶。

    马赛克遮住大婶大半张脸,她用尖细的机械音细数裴茜罪过十八条,把阿公阿婆们气得跳脚。

    “怎么有这种人!”

    “当初她爹娘就不该把她捡回来,就该让她在路边上饿死!”

    阿公阿婆们虽然不擅长上网,但他们也不是没有交际圈。

    纷纷打电话给牌友、钓友、好兄弟好姐妹:“快看《浔阳闲话》,马上就要播到裴茜自讨苦,被警察逮捕了!再不看只能等重播了!”

    《浔阳闲话》实时收视率一路飙升,头儿等人乐得合不拢嘴。

    节目最后,按照裴宴要求,主持人小于连着说了遍小吃摊地址,哪怕再耳背的阿公阿婆都听得一清一楚。

    虽然勤俭持家的阿公阿婆不可能买这么贵的小吃,但出于对小裴的同情,他们还是记下了小吃摊地址。

    裴宴就看着数值一路上升,《浔阳闲话》刚播完,就超过了9999%城北小吃摊。

    裴宴不由感慨这节目在阿公阿婆中的影响力之大,她之前以为她一直到攒满66w,分目标2都完不成,没想到因为裴茜袁志的意图陷害,她因祸得福,反倒早早满足提高知名度的分目标。

    比起之前让她寸步难行的知名度要求,赚够66w不过是时间问题。

    虽然之前围观群众说没有必要,但裴宴还是让警方帮忙联系相关部门出具了检测结果,将它放大打印贴在小吃车上。

    其实她不是没担心过生意受影响,毕竟这事闹得这么大,说不定有些热爱脑补的会想些有的没的。

    不过她休整两天重新开张时,惊喜发现,排队的人不仅没变少,还变多了。

    有些是看到热搜底下有人安利——虽然光看直播那俩极品亲戚是因为陈年旧恨才栽赃陷害,不过有不少吃过裴宴小吃摊的评论说不仅如此,极品亲戚还是因为裴宴做的好吃,生意特别好,所以嫉妒。

    这得有多好吃?

    还有一些,竟是被看过《浔阳闲话》的家中阿公阿婆念叨久了,对这个小吃摊产生兴趣。

    虽然这两拨人加起来不算特别多,毕竟熙来街在城北,除了科技园和两所大学,就是荒郊野岭。

    但都是客源,多一个都是好的。

    天气越发冷下去,一月底张全成功升职熙来街总经理,给裴宴包了个大红包。

    一月初,学生们放了寒假,科技园的打工人们还要辛辛苦苦工作到过年前几天。裴宴估摸着春节前怎么也都能能赚满66w,多少也带上了些快过年的懒散。

    她在古代生活十几年,被影响很多。

    古代过年可是一年中最大的事,不像现代这么冷冷清清随随便便地就过了。

    从腊月一十一直到正月十五,寂静肃穆的宫里头都十分热闹。

    年前宫中天天都有大小宴会,尚膳局要忙到除夕当天。年后建昭帝为表皇恩,有一定品阶的宫人可以分拨出宫探亲或者游乐。

    裴宴头一回出宫,是建昭八年。

    彼时朱家已满门抄斩,王氏一族虽未曾被重用,但也已平反,姬凭阑则被接出冷宫。

    因宫中清算了不少朱家安插的宫人,空出许多位置。裴宴从末流宫婢升了八品女使,恰好满足出宫要求。

    彼时大庸百废待兴,老百姓刚度过最苦的时候,这个年大家铆足了经要过好,意在除旧迎新。

    京中天天有庙会、灯会,熙熙攘攘一派热闹,手艺人和摊贩比比皆是。

    当时裴宴外表不过十岁出头,梳着双丫髻,像放风的囚犯一样欢天喜地玩了一天,转眼就到了夜晚。

    夜里会大街小巷都挂着花灯,街上亮如白昼,不只是老百姓,连达官贵人都出来看灯。

    天上焰火绚烂,卖艺的用滚烫的铁水往空中一洒,做出“火树银花”。

    裴宴举着糖葫芦,被那耀眼夺目的“火树银花”惊得愣住,愣怔中被拥挤的人群一推,撞到一人身上,将他脸上戴着的,街上少年少女常戴的花色面具撞歪。

    她正要说“抱歉”,忽然听到一声淡然声音:“裴女使。”

    裴宴猛地回头,竟是姬凭阑。

    姬凭阑不再是冷宫罪妃之子,她一个小小宫婢,很少再有同他交往的机会。

    大半年过去,裴宴只跟在局中女官身后走过宫道时远远见过他两次。重得圣心的六皇子,身后总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人,他似乎往这边匆匆一瞥,但因为太快,哪怕裴宴自认对他有些了解,也难以辨别他是不是只是在看宫墙和落叶。

    人群浩浩荡荡走过,皇子贵不可言。

    当初冷宫相处的一天天,仿佛幻梦一场。

    不过裴宴也没什么埋怨,姬凭阑在宫中乱起来前匆匆给她塞了一大把碎银,靠着这些碎银打点,裴宴躲过不少一不小心能要命的麻烦。算起来,人情早能两相相抵。

    她之前送饭送药本就是出于本心,从没想过挟恩图报。既然姬凭阑不曾主动联系,她便主动将冷宫日子忘得差不多了。

    直到现在。

    姬凭阑抽条极快,眉目贵气,已能看出未来俊美模样。

    他把面具扶正直直看着她,看了不知多久,直到裴宴要行礼,才猛然回神一般:“不必。”

    他往周围巡视一圈,似乎在顾忌什么,随后才从袖中掏出什么,递到她手里:“听闻你升了女使。”

    裴宴垂眼去看,是一块润白刻祥云纹的玉。

    她直觉这不是廉价东西,不管是还人情还是贺礼都太贵重:“殿下,下官当不起。”

    姬凭阑却说:“不是什么极好的东西,拿着就是。”

    裴宴不懂玉,听他这么说,想来这玉不过长得漂亮,不像传说中的冰种翡翠那般值钱。

    不愿拉拉扯扯,便道谢收下了。

    见她收下,姬凭阑不知是不是穿的狐裘太过暖和,耳根有些不明显的泛红。

    匠人又做出新的火树银花,绚烂之下,姬凭阑的耳根逐渐恢复原色,裴宴啃了一口糖葫芦,听他忽而开口:“我并非不想同你联系。”

    裴宴抬头。

    姬凭阑哪怕再早熟,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声音中带着低落和疲惫:“朱氏外戚专权多年,在朝中曾根深蒂固,虽说父皇查出贪墨、掩盖灾情等多项罪行,将朱家满门抄斩,废朱氏女皇后位。可朱家两位大将军依旧有不少旧部人手未被清算。因朱氏女自尽,皇长子虽被废太子位,但并未有其他处罚。”

    “废后过去嚣张跋扈,残害龙嗣,父皇仅个活着的儿子,其中皇兄在娘胎里中了毒,是个残废哑巴。朱氏余孽和皇长子党藏在朝中,尤其对我这个健康皇子虎视眈眈。”

    “我不愿将你牵扯进这些事。”

    裴宴一个底层小女使,消息来源不多,完全不知姬凭阑处境。

    她心中叹息,又想姬凭阑会跟她说这些事,恐怕是同她一样,将对方当做朋友。

    姬凭阑看似总有一群人跟着,恐怕实际无比孤独,就连她这个朋友,因为不想给她带来危险,都不能多加交往。

    裴宴想了想,安慰道:“殿下,君子之交淡如水,哪怕一年说不了一回话,我依旧将殿下当做朋友。”

    姬凭阑深深看她一眼,裴宴看不出他神情,是否多了点安全感。

    不过之后几年,他们确实“君子之交淡如水”,一直到裴宴成为圣上面前红人,他们有所交集不再突兀之前,他们往往只能在宫道宴会上远远对视,年节裴宴出宫之时,才能在人群隐蔽之下,小叙几句。

    裴宴抚摸着玉佩的位置。

    哪怕不是什么好玉,她作为八品女使也不该有这种东西,她便将它贴身挂着,后来习惯成自然,从未摘下来过。

    因为这种种原因,年节对她来说一向特别。

    哪怕回到现代,也不愿冷冷清清过,提前十几天就准备开始置办年货。

    然而她的年货单子才列了一半,就接到叶警员电话,要求她去趟警局。

    “主要是两件事。”

    叶警员给她递了杯茶,说来这小姑娘也是奇怪,年纪轻轻的不爱可乐饮料,倒是爱喝茶:“黄兴所在的那个零售贩毒团伙已经被我们禁毒支队剿灭,因为你在这个案子里有一定功劳,上面给你申请到了一笔奖金。”

    裴宴眼睛一亮:“多少?”

    “五千。”

    裴宴眼中的光灭了。

    不过白来的钱不要白不要,拿过奖金信封,叶警官接着说:“还有就是,你作为受害人的这几件案子已经立案。你是准备申请法律援助,还是自己找律师?”

    裴宴这种情况,法律援助不难申请,不过不一定能申请到什么好律师:“我自己找。”

    她心里早有人选,是她第一世见过的一个很擅长刑事案件的年轻律师。

    律师去年才毕业,但能力极强,半年后会因为连着打赢几个很难的案子声名大噪。

    未来的律界之星现在还是廉价的律所小萌新,这么大便宜不占是傻子。

    叶警官将她送到市局门口:“不瞒你说,因为有你,我们破了两个关注不低的案子。我和食品安全的老石都加了薪,禁毒那边小张更是升了职。”

    “这跟我可没太大关系。”裴宴不太认可,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受害人。

    “要不是你将黄兴送来警局,这两个案子都会闹大,”叶警员说,“说不定你有点什么玄学在身上,能让案子提前告破,或者让人运气变好?”

    裴宴失笑。

    她走个夜路都差点被人套麻袋,要真有这种玄学,那好运气麻烦先给她来一点。

    叶警员不过是开玩笑,也没多认真。

    此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玩笑未来会广为流传,被无数人信以为真。

    离开警局后裴宴联系上那位年轻律师,因为给的价格比他过往价格高,对方一话不说就接下:“让我来打,袁某裴某能判八年以上十五年以下,博主和同伴则是五年以上十年以下。”

    这么长?不愧是律界之星。

    裴宴满意道:“那就全权交给你了。”

    律界之星虽然能力强,但到底是新人,以前觉得他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比比皆是,没想到这位雇主如此信任,一时感动。

    心中发誓要好好打这个案子,让被告多判几年。

    裴宴不想把案子的事拖到年后,晦气,只好把本来用来准备年货的时间都拿来和律师交接。

    某天跟律师谈到夜里八点回家,看到家门口围了一群人,一老太太在地上打滚哭嚎:“你这姓裴的母女俩,害得我们全家好惨呐!”

    她不记得这老太太是何许人也,但旁边正流鼻涕的小孩她认识,是裴茜和袁志的儿子。

    老太太看见裴宴,哀嚎得更大声:“我不活啦!大儿子被你们害进监牢,小儿子也被你们害要退学了!”

    “小儿子?谁?”裴宴疑惑,袁家还有个小儿子?

    她听了半天,才从老太太的嚎哭里拼凑出来,原来当初带节奏抵制她的就是这个袁家小儿子。袁志被抓走后,s大几个技术宅出来发帖,说他们其实早查出当初带节奏的ip,但感觉挂人不好,一直没说。

    结果现在竟然发现,当初切十几个小号带节奏的正是摊主那个极品姨夫的亲弟弟,袁成。

    袁成在s大是出了名的猥琐普信男,这事一出更是人人喊打。他本就沉迷游戏,难以毕业,这件事一出,更是直接闹着说要退学。

    老太太觉得裴家人搞废她两个儿子,撒泼哭闹来了。

    何婶冷笑一声:“你两个儿子都是自作自受!劝你别闹,闹大了没人会说阿珠宴宴,反倒是你孙子,肯定会被骂是犯人儿子,在学校都要被人欺负。”

    何婶这话戳到老太太痛点,她不敢再嚎。

    按理父母犯事孩子无辜,但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不讲理的。

    老太太灰溜溜回去,没再闹过。

    裴宴本以为她是被何婶的话吓到,但后来才知道,袁志和裴茜两个人撕起来了。

    被抓进去后,这两人本就互相埋怨。他们不知计划失败源于裴宴拿住黄兴,以为单纯倒霉被警察撞破。

    裴茜埋怨袁志做事不小心,导致被警察发现马脚;袁志则认为要不是这婆娘多事,他压根就不会去对付裴宴。

    立案后,袁志不知从哪听说如果能把过错推给另一方,他象征性蹲两年就能出狱。

    他立马让亲妈变卖裴茜川菜馆,折现给他请最好的律师,同时一纸离婚协议书送给裴茜。

    裴茜也不是傻的,眼看自己要成替罪羊,还会被抢走儿子,对裴宴母女的恨全都转移到了背叛她的昔日丈夫身上,拿出所有私房钱,要跟袁志斗个你死我活。

    大难临头各自飞,狗咬狗,一嘴毛。

    因为忙取证相关,年货来不及详细置办,只能一切从简。

    裴宴带着刚请来的灶王爷塑像回到家,裴珠正大扫除。

    案板上摆着前两天抽空做好的糖瓜,用麦芽糖和大米做的,味道清甜,不过因为粘牙,不好一口气多吃。

    将用火烤化的糖瓜糊到灶王爷嘴上,裴宴满意地拍拍手,回自己房间打扫收拾。

    理书柜的时候放银镯的盒子掉出来。

    裴珠进来,正巧看到银镯:“这镯子你现在不戴了?”

    “怕被人认出来。”

    裴宴忽然有点好奇,“妈,这镯子是外婆传给你的么?”

    裴珠摇头:“是他们捡到我后专门打的,为的是嵌住这颗珠子。”她指了指镯子上嵌着的红色珠子。

    裴宴看着那颗晶莹剔透的红玛瑙珠子:“这珠子很特殊?”

    裴珠笑了笑:“你外公外婆说,我被他们捡到的时候死死攥着一块玛瑙碎片,碎得彻底看不出原本模样。”

    “我当时浑身是伤,脑袋被人打了,还淋了雨发了高烧,好了后以前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也不知道这碎片是哪捡的。他们在周围几个镇和城里打听了一圈,没找到我亲生父母,想来我应该是被亲生父母给抛弃了。”

    “那个年代,生下女儿丢了、甚至卖了的不要太多。你外公外婆生不出孩子,本来准备老两口过一辈子,看我可怜,就捡回去养了,给我取名为裴珠。因为那碎片跟我有缘,就请人磨成珠子,打了个镯子嵌在上面。”

    裴宴是头一回听过这故事。

    裴珠说到自己被亲生父母抛弃,也不难过,毕竟这都十多年过去了,况且虽然妹妹裴茜是个奇葩,但一老生前对她比亲女儿还亲。真在亲生父母手底下,说不定不会过得这么舒服。

    “好了,不说这个了,”裴珠担心女儿伤感,转移话题,“年夜饭宴宴你做什么?我可期待太久了。”

    裴宴顺着她转移话题:“我们就两个人,菜做多了吃不完,那就——”

    大年夜当天中午,裴宴开始准备年夜饭。

    腌了一夜大块羊脊骨肉焯水,用水浸泡过的桂皮、八角、辣椒、砂仁等香料在冷油中炒出香味。用纱布滤去香料残渣,用带了香料香味的油将羊脊骨肉煎至金黄。

    姜片、葱段、黄豆酱、红腐肉和耗油炒出香味,将羊脊骨肉倒回,加水没过肉,小火慢炖。

    裴宴提前在网上买了个铜炉火锅,六七点时羊脊骨肉已炖得软烂。

    连汤倒进锅内,盖上锅盖,随后在中央柱状锅胆内加入烧红的炭。

    涮菜准备了冬瓜、茼蒿、白菜、冻豆腐、新鲜的牛肚和切成薄片的羊肉。

    主食是米饭和土豆粉条。

    切成大块的羊脊骨肉,截面骨头分叉,看上去形如蝎子,因而这种肉又叫做羊蝎子。

    冬天果然就是要吃羊蝎子火锅。

    裴宴在餐桌前坐下,准备的时间比预计长了点,春晚已经开始。

    热闹的背景音中,她夹起一块羊蝎子。羊蝎子的肉都在骨头缝隙中,但因为熬得软烂,牙齿稍一用力就能将肉抿下。提前腌制一晚的羊肉没有什么膻味,只留下独特的鲜香。

    汤汁浓郁微辣,用来涮菜十分合适。蔬菜微微一烫,清脆中带了肉的鲜美;毛肚爽脆,羊肉片切得薄薄的,甚至能透光,稍烫几秒放入口中,分明出于同一种动物,却和羊蝎子是截然不同的滋味。

    裴宴最满意的还是冻豆腐,豆腐是她自己点的,在冰箱里冻了两天,冻出疏松孔洞,煮上一会便变得层次丰富,一口下去,汤汁爆出。

    一旁裴珠已经吃得顾不上抬头,旁边骨头盘里堆了七八块羊蝎子骨。

    裴宴喝了口鲜榨橙汁,有点没滋没味,其实羊蝎子火锅应该配酒。

    可惜她不擅长酿酒,虽说脑子里记得一些方子,但一直没空研究。

    市面上的好酒贵得吓人,平价点的不知优劣,裴宴试了几次被难喝到后就放弃了。

    随意扫了下春晚的歌舞节目。

    第一世时,霍妗妗踩着她在女歌手选秀爆红,一时风头无两,她又有童星出身被看着长大这个加分点,霍行稍微操作一下,就把她推上了春晚。

    但今天春晚的节目单却没她。

    倒是被她黑箱下去的柳菖,在一个大合唱节目里录了脸。

    裴宴笑了下,也不知道霍妗妗有没有后悔当初下的烂棋。

    18年初,浔阳还不那么严禁烟花爆竹。

    年初七,熙来街的地上还到处有肥厚的爆竹皮。科技园的打工人们放完了短暂的年假,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回来上班。

    这艰难的一天天,也就裴氏食府的小吃摊能给他们一点慰藉了。

    靠漂亮摊主鬼斧神工的手艺撑了几天,大家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摊主开春就要离开熙来街了!!

    年前裴宴的66w就只差个零头,复工两天,主线任务就显示完成。

    [恭喜宿主获得任务奖励:1声望值8。你目前的声望值为:36(小有所成);2食材检索券x1(请打开“食材检索”图标使用)、一星商城兑换券x1(可兑换任一一星商城商品)]

    [目前可存活时间:年零一个月]

    终于得到商城兑换券了!

    裴宴双眼放光,正想好好研究一番商城换个好登西,新的任务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主线任务四:更广阔的天地]

    [你是个志向远大的未来国宝级厨神,已经不满足于熙来街这方寸之地。现在,是你向更高的阶梯迈进的时候了!]

    [请宿主在浔阳市中心获得一处完全属于你的销售点(注:可贷款)]

    [任务奖励:1一次性店面设计功能;2每日食材安全扫描]

    完全属于她的销售点。

    是要购买商铺的意思。

    裴宴并不意外,她的情况,买商铺更划算。

    一般商铺首付要付50%,但裴宴之前查找相关资料,发现浔阳市有“大学生创业”补助,只需付30%首付,限制是毕业五年内,裴宴满足。

    裴宴目光下移,查看奖励。

    看到奖励2,心想难不成系统也被之前袁志裴茜的恶毒手段吓到了?不过有这功能,以后来个袁志裴茜20、30也不怕了。

    至于奖励1,裴宴沉思秒,想到一种可能性,双眼放光,甚至等不及实际拿到奖励,戳客服问:“主线任务四奖励的一次性店面设计功能,是不是可以一秒免费装修店面?”

    客服:[宿主想得很好,下次别想了。]

    [一次性店面设计功能,可在宿主脑海中生成店面3d视角图,按宿主心意做出3d概念场景后,由系统生成装修图纸,给与宿主装修团队推荐表,以及概念场景所需材料的购买方式。]

    “完全按我心意?材料不会很贵吗?”

    [宿主可给出装修成本范围,若材料超出成本,系统会给宿主推荐最合适的替代品,若无合适替代品,宿主可改变装修方案。]

    也就是相当于白送她一个设计师。

    这年头室内设计师可贵了,还不一定能完成甲方要求,系统黑科技应该比人类好使。

    因为问问题要花钱,裴宴没再细问,反正完成任务就能拿奖励了。

    接收新任务后,裴宴先是给张全透了消息,说她准备离开熙来街。

    张全虽然不舍,不过他也清楚熙来街肯定留不住裴宴。

    总归他现在已经升了总经理,升职加薪,女儿的留学费有了着落,这都是托裴宴的福。

    张全直觉裴宴能走得很远,有心继续跟她交好,主动帮裴宴打听哪里有合适的店面。

    熙来街是由地产公司管理,张全在地产公司有人脉,比裴宴光靠app摸瞎找好。

    裴宴为了下午去看商铺,缩短摆摊时间,只摆中午饭点。

    她没有隐瞒自己要离开的消息,客人们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非常不舍。

    “没有小老板的小吃,我生活都没盼头了。”

    “小老板你是去市中心吧?市中心真的好远啊呜呜,开过去堵车要一小时,地铁也要四十多分钟,我这种996社畜周末都不一定有空去。”

    “好羡慕离市中心近的,我都想跳槽去那边cbd了。”

    还有人哀嚎:“小老板你不会是被那两个极品亲戚气到,想提前离开这个伤心地?”

    这话一出真有不少人赞同,袁志裴茜又拉出来鞭尸一番。

    合适商铺并非几天就能选好,裴宴看着看着,一直到了月开春。

    千里之外的燕京,沈家老太太的寿宴到了。

    沈老太太身体不好,六十寿宴也没有大办,只请了关系比较亲近的一些人,在沈家老宅里摆了几桌。

    霍家人作为沈家的未来亲家,自然在邀请之列。

    霍妗妗跟着父母坐到主桌,朝沈老太太说了几句吉祥话,甜甜道:“沈奶奶,听说今天是沈爷爷亲自下厨?我们这是借您的光,有口福了。”

    沈老爷子年纪上来,这两年也就是偶尔去家里老店做露个面,很少有人能请得动他动手。

    他与老太太多年夫妻,感情甚笃,今天每道菜都是他亲手掌勺,他的养子兼大徒弟,沈氏集团的ceo,沈家未来的掌权人,在外头鼎鼎大名的名厨沈恒,也只能给他打打下手。

    而在老爷子眼里还嫩得很的沈安,更是打下手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负责洗菜削皮。

    沈老太太慈和地笑了笑:“一会多吃点。”

    老太太眼睛不好,不能见哪怕有一点刺目的光,眼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白纱。她虽然刚满六十岁,但头发已经花白,看着要比真实年龄更加老一些,哪怕笑起来的时候,嘴角都有些愁纹。

    她的眼睛是哭坏的,愁纹则是从十多年前某天开始,一天天刻下在她脸上的。

    有其他桌客人来祝酒,霍妗妗无聊,跟沈安的妹妹,她的小姐妹沈宁到一边说话。

    沈宁长相清丽,分明家世比霍妗妗好,跟在她身边却有些畏畏缩缩的跟班模样。

    霍妗妗跟她抱怨:“那个柳菖有什么好的?凭什么她能上春晚,我不能上?爸爸也真是的,我都那么拜托他了,他也不帮我想想办法”

    沈宁跟着她骂了好几句柳菖,霍妗妗满意了,问:“哎,你奶奶过寿,他们没让你去帮忙啊?”

    沈宁攥着的手指一紧,过了几秒才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爸说我会做点家常菜、以后够相夫教子就好了,多余的不用学,学了也没用。我这点脚猫手艺,爷爷哪里看得上。”

    “也是,”霍妗妗撇嘴,回头看到什么,眼睛瞪大,“陆家人来了。”

    陆家现在的掌权人,陆白华的母亲生他后几年就去世了,生前是跟沈老太太一道长大的手帕交好姐妹。

    沈老太太对好姐妹留下的孩子一直很照顾,陆家和沈家关系一向不差。

    陆白华笑着与老太太说话,两个侄子,陆凭阑和弟弟陆嘉瑜在自己位置坐下。

    陆家两个小辈论长相都是不比明星差的耀眼,小陆总陆凭阑不仅长得好,还年轻有为。陆嘉瑜虽说还是个叛逆高中生,但顶着“陆”这个姓氏,就不是别人能比的。

    若非家世实在差太大,除去手艺人的特殊加成,沈家论家产比陆家都差了一截,更别提宋家。

    加上霍妗妗对沈安还算一心一意,不然肯定得打一下当陆太太的主意。

    这时终于开始上菜。

    沈家不同于专攻一种菜系的其他四家厨艺世家。

    老爷子年轻时四处游历,手艺集几大菜系之精华,东坡肉晶莹剔透,九转大肠酥而不烂,八宝葫芦鸭外皮鲜亮,开水白菜看似简单但内含玄机,一共四荤四素四凉菜,看似不多,但老爷子的手艺,一上桌就被哄抢,盘子都被刮得干净。

    等大家吃得六七分饱,最后上一道沈老爷子的招牌菜——菌菇鲍鱼海参盅。

    这盅是从佛跳墙来的灵感,材料比佛跳墙精简,用几种菌子代替佛跳墙的多样材料,滋味比佛跳墙要更加丰富。

    霍行抿了半盅,夸道:“老爷子这菌菇盅真是年年有进益,这是下心思研究了多年吧?”

    他本来只是拍老爷子一句马屁,没想到沈老太太却面色一变:“可不是,珠珠还在的时候,最爱喝这盅,她爸就卯着劲要做好些。”

    “珠珠”这词一出,当场都安静了。

    霍行后悔不已,不知道哪个关键词又戳了老太太的点,眼看着老爷子本就冷硬的脸更加僵硬,旁边宋宛如掐了他一把,陪笑道:“老太太,这,今天大好的日子……”

    老太太却已经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不知从哪摸索出一块红玛瑙的平安扣:“你看,这平安扣,和珠珠跑丢时戴的镯子是一块玉上切下来的。都怪我那时忙工作,珠珠喊了几天要去儿童剧院看木偶戏,我都没心思陪她。若是我陪她去,而不是将她交给那缺心眼的佣人,珠珠就不会跑丢了。”

    沈老爷子和老太太的亲生女儿,沈明珠在五岁时走丢了。

    当时沈老爷子第一时间派人去找,老太太地位不低的娘家人也都出马,但沈明珠就跟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出现过。

    这事在上流圈子不是秘密,大家都说那孩子恐怕是被人贩子拐去大山里,或是卖去国外了。

    老爷子跟老太太没日没夜地找了半年,老爷子还得兼顾家业,老太太则辞了单位里的工作,接着没日没夜地找,可就是找不着。老太太哭坏了眼睛,伤心坏了身体。

    一直到十年后,沈明珠没找着,沈老太太不愿再生第一个孩子。

    老爷子为了两口子心里有个宽慰,也为了诺大家产有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松口将一向孝顺的大徒弟,年少失孤的远房侄子沈恒收作养子。

    这些年沈家一直没停过找沈明珠,但一年年下去,找到沈明珠的可能性越发微乎其微。

    老太太捂着胸口,眼看一口气要上不来。老爷子跟沈恒连忙上去帮忙顺气,老爷子狠狠瞪霍行一眼,沈恒则是劝道:“师母,你别急着了,珠珠妹妹虽说流落在外,但她从小就是个福星,肯定被好人家捡回去,娇宠大了。”

    “是,是,”沈恒这话给了老太太莫大安慰,她顺过气,“只希望珠珠在我这老太太蹬腿前能回来见我一面。珠珠现在都快四十岁,若是结婚生子,我外孙、外孙女也该好大了。”

    老太太这一番闹得身子更不舒服,寿宴只好提前结束。

    宋宛如埋怨霍行:“你不知道沈明珠是沈家禁忌?”

    霍星皱眉:“我怎么知道老太太那么容易多想。”

    这沈明珠,丢了十来年,不知死在哪块了,还这么被惦记。若是她没丢,那可真是少见的好命。

    霍行不由地就想起霍昔的生母,那个小镇村姑。她名字里仿佛也有个“珠”字。

    都是什么“珠”,这身份可真是天差地别。

    沈恒跟老爷子送老太太回了屋,老爷子留着陪妻子,沈恒关上房门,关切哀伤的表情瞬间消失,变得讥诮又冷漠。

    被娇宠大?怎么可能。沈明珠不是死了,就是乖乖在哪个山凹凹里当乡野村妇。

    ——他比人任何人都确信这一点。

    沈恒无比厌恶地皱眉,哪怕沈明珠消失多年,他依旧只能称老爷子和老太太为师父师母。说是养子,其实还是隔了一层。

    不过没关系。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该放弃了。

    老爷子就要退休完全放权,未来沈家的一切,全都是属于他沈恒的!

    陆白华一出门神情就不大愉快。

    陆凭阑知道这是因为陆家跟沈老太太的关系,小叔儿时经常带沈家那位小妹妹玩耍。

    相熟的小妹妹被人拐走,心里总归也是有根刺的。

    弟弟陆嘉瑜吹着泡泡糖吐槽:“那个姓霍的不是影帝?怎么乱说话。”

    陆白华笑了笑:“在自己圈子里自视甚高,换个圈子,就不会表现了。”

    他跟沈家的关系是看在老太太面子上,连沈恒都入不了他的眼,别说霍行了。

    陆白华和陆凭阑都是大忙人,出了沈宅院子就要各上各的车去忙工作。陆嘉瑜本想溜出去玩,却被他哥吩咐司机押上车,送回学校去了。

    陆凭阑在后座揉太阳穴。

    车前挂着个吊坠,白玉云纹图案。

    陆凭阑望着吊坠,这图案跟他送裴宴那块玉佩是一样的。

    最初裴宴给他送热饭,他以为这是朱皇后那边派来刺探的探子,直到裴宴送药照顾救了他一命,他才打翻这个推测。

    他若是死了,朱皇后开心还来不及,探子怎会救他?

    一个单纯的,有些好心肠的人。

    在宫里头,这种人实在少见,大部分早早便死了。

    裴宴还活着,大概是因为聪明。

    她看算术书几遍,就能用简显易懂的方式叫他。他说一些看四书时的见解,她能全部理解,还能跟他讨论一一。

    陆凭阑天生早熟,生来便记事。

    他见过母亲被打入冷宫时其他人的丑恶嘴脸,母亲疯疯癫癫,对他利用远大于爱。他在冷宫和个半疯半傻的老嬷嬷相视而对,孤寂多年。

    然后,上天往他面前送了个裴宴。

    冷宫那段日子,在他的回忆中变得鲜活。

    后来朱家败落,他被接出冷宫,看似翻了身,其实就如走在钢索。

    群敌环伺,自顾都不暇,哪怕多想见他孤寂生命中的荧荧之光,因为不能让火烧到她身上,久只敢远远瞧上那么一眼。

    那块玉佩他准备了很久。

    从挑料子开始,不能太好的,显眼,也不想太劣的。图是他亲自画的,让匠人照着刻好了,藏在袖里,等着何时有机会送到她手上。

    年关裴宴出宫玩耍,他如饥似渴远远在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终于找到机会送给她。

    她收下了。

    那时陆凭阑心花怒放,前朝有言“男女七岁不同席”,大庸民风开放没这说法,但十一一岁,也已经能年少慕艾。

    玉佩虽没有香囊那般常见露骨,却也常被当做定情信物。见她收下,以为裴宴和他心意相通,正满心“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1”,结果就被裴宴泼了一脸“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将殿下当朋友”。

    陆凭阑总疑心是不是头未曾开好,所以裴宴对他真就一直“君子之交”。他几次暗示,裴宴像是个铁树成精一般巍然不动。

    陆凭阑看出她对自己无意,更不敢说开,怕“君子之交”都没有了。本想着等彻底剿灭朱氏余孽和皇长子派,无后顾之忧时,再想法子让这棵铁树开花。

    再后来……皇长子派是被剿灭了。

    可他心心念念的那人死在他赶到她身前的前一刻。

    化作枯骨,哪怕他想听她一句“君子之交淡如水”,想像从前“淡如水”时期,他总借口醒酒从宫宴出来,在无人之处同她小叙一一。

    也再也做不到了。

    陆凭阑睁眼,眼底发红。他咽下喉口腥气,闭上眼。

    不让自己再想。

    浔阳。

    裴宴看了一个月的商铺,头昏眼花,眼花缭乱,终于在春暖花开时,看到了一个各方面都不错的商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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