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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Chapter 8

    消息弹进来的时候陈森还在浴室洗澡,手机被他放在外面,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

    春夜寒凉,陈森却依然不怕冷似的,他随手套了件短袖T恤就往院子里走,连头发都没有吹干,黑色短茬上沾着点点水珠,被院子里的灯光照得晶亮。

    他的目标是角落的洗衣台,石板台面好像裂了一个角。

    陈阿婆不喜欢用洗衣机,觉得废水又废电,她惯用最老式的透明皂手搓,陈森担心裂开的地方万一塌陷会伤到她,打算明天就去定制一块板子重新换上。

    量好尺寸回到屋里,数据要记在手机上,也就是这时他看见了郑嘉西的微信消息。

    十五分钟前发的,什么话都没有,就一个无缘无故的表情包。

    Jacey:【飞吻.jpg】

    刚开始陈森还没反应过来这是谁,微信昵称也很陌生,直到他点进朋友圈看见了正主的照片,额上就有根神经开始不受控制地跳。

    对于郑嘉西这种稀奇古怪的行径,陈森觉得没必要深想,因为那女人向来不按常理出牌。

    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领教过了。

    要说那场青海之行还是因为张简洋而起的,陈森很清楚,好友这些年一直在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由于分离的时候年纪太小,印象也很模糊,所以只能凭借着一些片段式记忆搜集线索。

    后来张简洋在寻亲网站上看到志愿者提供的消息,说西宁那边有对夫妇的情况好像挺吻合,于是陈森二话不说就陪他飞了趟青海。

    鉴定报告需要时间,两人决定留在当地等待。

    陈森看出了张简洋的心不在焉,万一希望落空,他估摸着这人又要狠狠消沉一阵,于是主动提出自驾游,说是来都来了,西北的大好风光怎么能错过。

    他们租了辆车从西宁出发,一路上走走停停也不着急,在共和县找了个落脚点,天一亮就朝着青海湖前进。

    由于经验不足,他们没有适应过程就直接进入了高原地区,海拔上三千米之后,高原反应就慢慢袭来了,在一罐氧气都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张简洋的反应比陈森更强烈,头痛胸闷,差点吐在车里。

    陈森只能在半道找个地方让他先缓缓。

    停车的那块空地紧挨着国道,游客很多,甚至连车位都要碰运气,陈森也是后来才发现的,原来公路旁边有个非著名景点。

    顺着一个小山坡往上爬到顶,能直接从高处饱览青海湖的壮阔美景。

    陈森想问张简洋要不要上去看看,结果那人虚弱得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只好独自随着那些游客往上走。

    低压低氧的环境很考验人,饶是他这种体能也有些吃不消,爬几步就要喘口气,胸腔内有种类似于刚跑完八百米的压迫感。

    虽然有些累人,但目之所及的景色实在是震撼。

    和郜云那种古木参天的山不一样,这里的山有些光秃,被草场和矮灌木覆盖,几乎见不到树木,连成片的时候像极了绵延不断的绿海,起伏之间带着西北地区独有的磅礴气势,让人很直观地就能感受到渺小二字。

    青海湖就在不远处,这么望去更像一片辽阔大海,那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蓝,湖面与碧空几乎融为一体,看不清分界线,是真正的水天一色。

    坡顶有很多人在拍照,为了出片效果,甚至有人继续往崖边走,其中一拨应该是跟了旅游团的,戴红帽的导游举着扩音喇叭在不断提醒安全问题。

    陈森站在原地定了一会儿,也朝着崖边走去。

    危险的地方果然连风景都比较出彩,头顶是灼灼烈日,紫外线也格外不留情面,陈森抬手压了压帽檐,眼风正好掠过左前方的一道窈窕身影。

    那姑娘的防护做得不太走心,墨镜松垮地卡在发间,除了一件白色防晒外套,连顶遮阳帽都不戴。

    而真正吸引陈森注意力的,是她有些摇晃的走姿。

    其他游客大胆中或许带着一丝谨慎,可都是点到为止,偏偏她还嫌弃自己现在的位置不够刺激,深一脚浅一脚地绕过那一丛丛灌木,继续往峭壁边缘摸索。

    这是个野坡,底下连防护网都没有,两位热心大妈路过提醒,她却充耳不闻,好几次探身看得人心惊肉跳。

    陈森突然联想到了前段时间闹得轰轰烈烈的跳.崖新闻。

    彼时的郑嘉西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在某人眼里彻底变成了“想不开”,有做傻事的嫌疑。

    其实她纯粹就是好奇山底下的风景,蹒跚的姿态不是因为恐高或者别的,而是防不胜防的高反。

    头晕目眩之际,郑嘉西好像听到有人在说,不要再往前走了。

    她没理会,也没转身确认这道清冽声音是不是在提醒自己,直到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稳稳抓住了她的小臂,怎么都甩不开。

    那手的主人似乎有误解,出言相劝:“好死不如赖活着。”

    那一瞬间,陈森承认自己是有些冲动的,他甚至都没弄清楚对方真正的意图,他没法解释自己的行为,也许是那股达到了巅峰的社会责任感让他不能坐视不理。

    听见这话的郑嘉西也是一愣,细品之后觉得有些好笑。

    自从郑卢斌上诉,法院宣布维持一审的死刑判决开始,她已经听过太多诅咒,而当她将手中股权悉数抛售,致使遥江集团易主的消息放出之后,更是有人恨不得食她肉,啖她血。

    好死不如赖活着,这还真是头一回听到。

    郑嘉西慢慢转身,平视中她先看见了男人宽阔的肩膀和突出的喉结,原先扯住她的那只手也已经垂下,脉络清晰,宽厚有力。

    他很高,甚至帮她挡住了无情阳光。

    郑嘉西忍不住仰头,黑色帽檐下,一双沉默又深邃的眼睛正匿在阴影里望着她。

    四目相对,陈森也是初次发现,一个人的眼神居然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迅速发生变化。

    从不耐轻嘲到闪着兴味的光,郑嘉西过渡得十分自然,也毫不掩饰。

    “谢谢你啊。”她指了指崖底,“你不会以为我要往这下面跳吧?”

    陈森无言以对,瞧这反应肯定是自己误会了,只想立刻转身走人。

    但是郑嘉西接下来的话又让他迟疑。

    “这下面有一段是缓坡,死不了人的。”她笑笑,“充其量半残。”

    “……”

    陈森渐渐蹙起眉头,觉得这姑娘的情绪貌似不太稳定。

    “半残更痛苦。”

    “是啊。”郑嘉西挑眉赞同,却又开始逗他,“但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陈森不会安慰人,也怕说错话,那一瞬间脑子竟然卡壳空白了。

    “活着才有意思。”他随口捡了句话。

    “怎么才算有意思?”

    “做你想做的事。”

    清风白云,秀丽绝景,郑嘉西唇边的笑意越扩越大,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和一个陌生帅哥聊起如此有哲理的话题。

    陈森觉得她的目光越来越不对劲,事实也证明他的直觉是准确的,这人胆子很大,并且口无遮拦。

    “那你今晚有空吗?”

    “嗯?”

    “做点我想做的事情。”

    “……什么事?”

    “不如你让我感受一下什么叫人间值得啊。”

    捉弄痕迹太明显了,陈森根本接不上她的话。

    烈阳刺得他脑子发懵,生平第一次被女人这么明目张胆地调戏,也不知道是她有病,还是多管闲事的自己有病。

    好像碰到疯子了,当时的陈森是这么想的。

    ……

    断断续续的犬吠声扯回了陈森的思绪。

    隔壁赖阿伯养了只大黄狗,到了夜里只要听见外头有人经过就会无差别狂叫,有一股将看门任务贯彻到底的牛劲。

    他退出郑嘉西的朋友圈,准备熄灯上床。

    窗帘没拉紧,有月光偷溜进来,郜云的夜总是很静谧,惊蛰之后虫鸣声也跟着苏醒了,窸窸窣窣很是催眠。

    半梦半醒之间,陈森放在枕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本不想理会,手却不自觉摸索过去,亮屏一看,又是那位“出其不意”。

    Jacey:【不好意思噢,刚刚发错人了。】

    陈森看了眼时间,整整二十分钟,要说发错的话那她反射弧也是够长的。

    他捏了捏眉心,将手机抛在被面上,继续闭眼放空。

    此时此刻,始作俑者早已进入了昏沉梦乡。

    郑嘉西是定时发的那条微信,她怕自己第二天睡过头,还顺手设了个闹铃。

    天光大亮,人也是神清气爽,用过早饭后她直接开车去了南郊墓园。

    门口的公墓管理员好像换了人,现在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大爷在值守,郑嘉西在他那儿买了些香烛和纸钱,凭着记忆踩上砖路。

    通往山顶的小径分了好几条,她母亲季心岚的这方墓地是精心挑选过的,视野开阔,没有遮挡,每天都能迎来第一缕朝阳,送走最后一丝晚霞。

    是块安息的好地,就是太高了,爬得人气喘吁吁。

    郑嘉西做了个拉伸,把扫墓用的东西搁在地上,发现墓碑前供奉的那两罐菊.花开得正艳,花瓣饱满,叶片新鲜,应该是最近才送上来的。

    可是墓园没有定期换花这项服务,而且隔壁那些也早已经枯萎,应该是有人来扫过墓,她猜想可能是哪个还记挂着季心岚的好心亲戚。

    铁桶里的纸钱化为灰烬漫天飞扬,有几撮没有燃烧完整,郑嘉西便随手捡了根树枝拨弄着,这时风改变了方向,轻飘飘的灰沫直往她身上和脸上扑。

    没什么攻击性的碎屑,郑嘉西不怎么在意,顺手接起了刚呼进来的电话。

    “桉姐。”

    “嘉西。”那头的女声轻柔温和,“过得怎么样,旅行还愉快吗?咱们好久没联系了。”

    周桉是一名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在郑嘉西无法入睡的那段日子里,她给予了莫大的帮助和鼓励,两人相识也有些年头了,想当初还是Eidde帮忙介绍的。

    “挺好的,去了好多地方。”

    “是吗?那现在呢,你在哪里?”

    “郜云,听说过吗?”

    周桉想了想,诚实地回了句没有。

    郑嘉西蹲下身子,树枝斜在地面上划拉,她笑:“是个小城。”

    周桉好奇,郑嘉西便在电话里耐心形容着这个她也不怎么熟悉的地方。

    往哪里走都能看见山,西边还有一大片茂密森林,天空总是晴朗,水很清很凉,好像永远都有吸不完的氧气。

    “感觉是个很安逸的地方。”

    郑嘉西赞同周桉的评价,这里没有快节奏的生活,一切都是慢悠悠的样子,连头顶上的云好像都懒得动弹,飘也飘不走。

    “嘉西,最近睡眠质量怎么样?”

    郑嘉西有片刻的噤声,其实前不久又出现了嗜睡的毛病,但这几天貌似好了一点,所以她也不打算跟周桉提起。

    又聊了几句才挂掉电话,周桉叮嘱她,控制自己,不要过量运动。

    铁桶里的纸钱已经烧完,确保见不到火星点子郑嘉西才站起身,蹲太久腿也隐隐发麻,她揉着膝盖朝墓碑望了一眼,黑白照上的女人容貌清丽,但是对她来说还是有些陌生。

    最终也没留下什么话,她清理完地上的狼藉,下山离开了墓园。

    时间尚早,郑嘉西打开了昨晚收集的租房信息,顺着导航前往房屋中介给的地址。

    她坐在车里,一脸狐疑地瞄着街对面那副掉漆的招牌。

    爱群房屋介绍所,一共七个字,其中两个字都是歪的,好像来阵大风就能直接刮走。

    最让她不能理解的是这家店的经营范围,什么房屋介绍所还能摆地摊看手相啊?

    网上乱七八糟的信息果然还是要仔细分辨,郑嘉西不想冒一点被诈骗的风险,果断发动车子掉头换了方向。

    走进原野电竞的时候临近正午,这回郑嘉西是带着午餐来的,鸡肉培根三明治,她分了一个给前台的智琳。

    “哇,你还给我带午饭啊,谢谢呀。”智琳又惊又喜。

    “还有这个。”

    郑嘉西又递出一瓶鲜榨果汁,这待遇看得旁边的王弘瑞和邹可很是眼红。

    “智琳,我能问你个问题吗?”郑嘉西也不是完全没有目的的。

    “你说你说。”

    “你们这儿有没有比较靠谱的房屋中介?”

    “你想租房吗?”

    郑嘉西想了想:“要租,也要卖。”

    智琳了然,立刻掏出手机打开地图软件,又加了郑嘉西的微信,然后把她找出来的中介地址传了过去。

    “这几家都是比较靠谱的,在郜云做了好久,资源也比较多,你可以打个电话先了解一下。”

    “谢谢啊。”

    “不用客气呀。”

    郑嘉西边划拉着手机屏幕边往竞技区走去,她常坐的那个位置今天被人占走了,只能重新选一个。

    网吧是个挺神奇的地方,就算是一个人来也不会觉得尴尬和孤独,而且二十四小时营业,永远都有更无聊的人主动光临。

    除了打发时间,郑嘉西自然还有其他事要办。

    话都放出去了,她就等着那个波仔自己送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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