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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第10章

    这是……毒发了吗?

    可看他眼神,又不像失智了啊?

    沈逍凝视洛溦半晌,攥在她腕间的手指甫一用力,将女孩拽到窗下、紧贴着墙壁,一手将她的手腕拉高,摁压到窗框上,另一只手捏在她的颈间,试图跟她拉开一臂的距离,视线却始终一瞬不瞬,紧紧逼视着她。

    “你……”

    他想起她与众妓谈笑的那些虎狼之词,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喉结轻滚,哑声开口质问道:“对我用了流金楼的秽物?”

    洛溦被猛地压到墙上,手腕在窗框上磕得一痛,咬唇把痛呼声咽了回去。

    她抬起眼,望进沈逍眼中的沉沉阒色,莫名心跳如鼓。

    “什么秽物?”

    月色透过窗缝而入,洒落在少女仰望的面庞上。

    那双自少时起就格外清亮的眸,蕴着略带迷茫的疑惑与不安,又漾着灵秀夭秾的妩媚,如精怪女魅一般,乱人心魄。

    好像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总能一下子就望进人的心里。

    沈逍猛地闭上双眼。

    身体里无法安抚的那团火,集中到了某处,血涌沸滚。

    脑海里,浮现出陈旧的影像,交错混乱——

    暗黄的帘,雪白的肤,鲜红的血……

    他遽然直身,一把将洛溦推开,拾起地上的匕首,狠力便朝自己腹下刺去!

    洛溦被推了个趔趄,惶乱间刚扭回身抬头,思维还来不及运作,人已下意识地扑了过去,伸手死死抓住刀刃。

    “太史令!”

    她使出全身力气,握住沈逍手里的匕首,又急又怕又气,“你疯了吗!”

    洛溦半压到沈逍身上,指间渐渐浸出了温热滑腻的血,却不敢撤力,伸着小指探寻刀尖的位置。

    指下,依稀触到了什么硬物,摩挲着蹭了蹭,觉得又似乎不像是锋刃。

    身下的沈逍却如同触电一般,倏地反拧过洛溦的手腕,将她大力拽扯开。

    “滚开!”

    他低吼道,声音抑着喘息,“否则莫怪我取你性命。”

    洛溦被猛地推开,握刀的掌心一阵剧痛,所幸不曾松手,总算是将匕首抢到了自己身边。

    她曾在郗隐的药庐见过身下受伤的人。

    有个辱了别人妻子而被割掉子孙根的男人,因为郗隐拒绝医治,在药庐外哭喊了好几日,最后还是咽了气。

    适才她不是眼花,明显瞧见沈逍的刀也是刺向那同样的地方……

    自刺自宫,断子绝孙,哪儿有正常人会对自己下这种狠手?

    他是……毒发失智了吗?

    洛溦顾不得许多,将匕首扔到屋角,撑身而起,不容拒绝地将自己手腕朝沈逍唇上压去。

    沈逍偏开身,一手钳住洛溦的胳膊,横折压在她胸前,一手支肘而起,翻转身,“砰”的一声将女孩推倒在身下,拉开了距离,抬眼俯视着她,语气森冷,一字一句:

    “我-让-你-滚。”

    洛溦抓匕首时割破的掌心,在沈逍的脸上蹭留下血痕,有几抹勾在了他眼角,宛如夜色中绽放的曼珠沙华,衬得一双冷眸愈加阴霾。

    他此刻自恨自厌至极,目光移到自己撑在宋洛溦颈边的手掌上,恍然间掠过念头,或许,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即刻掐断她的脖子,从此一了百了,所有人都安生了!

    “你以为我当真相信师父胡诌的天命,不敢杀你?他固是圣人,怜悯蝼蚁,但若知你淫邪本性,亦必除之!”

    洛溦被遽然压倒在地,后脑钝痛,睁大双眸听眼前男子的字字发沉,漾入耳膜之中,竟让她有些轻飘飘的懵然。

    淫邪本性?

    他是……在说自己吗?

    再想起他先前所问的“流金楼的秽物”,洛溦到底是在郗隐药庐里长大的人,隐约意识到什么。

    “你是不是……”

    刚才沈逍失了意识,他身边那小侍卫慌乱地喂了许多药丸给他。起初,洛溦还以为那是鄞况新配的什么抑毒药,此刻有了疑惑,凑近自己腕间的伤口嗅了嗅,当即辨认出了九芝丹的气味。

    “……吃多了九芝丹?”

    沈逍自幼换血,每次解毒必然耗损气血,鄞况便为他炼制了愈伤滋补的九芝丹,里面药材用料极其讲究,亦不乏鹿茸那样的阳起之物。

    适才他失了意识,而扶荧不通药理,只道是他疗毒后必服的药,想必便慌不择路地连喂了许多。岂知赤灭毒发之际血涌翻腾,再服用这种阳起补剂,自是急冲之下,炽行肾经。

    沈逍此时身体压抑得微微颤抖,神智却是清醒的。

    他紧攥着洛溦的手腕,微微垂目,见女孩皓腕处曾被他反复舐吮过的伤口,齿痕犹尚可见,却不似掌心渗血,反而像是近乎愈合,衬得嫩肤凝脂剔透。

    掌心血流不止,腕伤却愈合极快。

    显然,这令伤口愈合的药力,并不源于她自己体内。

    他盯着她腕上的齿痕,辨出了自己口中残留的淡淡药味。

    原来这药……

    是从他唇齿间渡过去的九芝丹,而并非,是她用了他以为的不堪手段。

    沈逍一向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只是未曾料到,今夜在囚室听到的那些旧事,会令他情绪失控如斯,以至于毒性起伏,又陷入如今境况。

    他目光移向身下少女,见她一双清眸始终殷恳地望向他。意识到他移来了视线,她连忙翕合着因为失血而渐转苍白的唇瓣,有些难掩的怯惧,但更多的是焦灼担忧,试图将手腕压近他的唇边:

    “太史令先解毒吧!毒抑则缓冲,你的……你的别的那些问题也就解决了!世上没有什么事值得让你伤害自己,你忍一忍、熬过去,就什么都好了!”

    女孩高举着手腕,莹白面庞透着殷恳与担忧,抬起的腕间,暗红的血顺着掌心蜿蜒而下,宛若夜色中一幅瑰丽诡魅的画作。

    沈逍闭上眼,摈抑住脑海里再次涌现的斑驳陆离。

    别的那些问题……

    真的,也能解决吗?

    倘若这世上没有宋洛溦,没有她从小到大无数次的“忍一忍、熬过去”,那或许从一开始,他就能少了那无尽的犹豫与纠结,早早地了断一切!

    不是吗?

    沈逍阖眸良久,半晌,缓缓睁开,视线扫过匕首静躺的屋角,静幽幽停歇一瞬,又慢慢移回到女孩的脸上。

    那眼神复杂难懂,隐隐蕴着一丝洛溦无法理解的自嘲与自艾。

    她来不及考虑其他,忙又将手腕朝沈逍凑近:

    “我求求你了,快解毒吧……”

    沈逍目光凝濯。

    片刻,伸出手,压盖住了女孩那双过份明亮殷切的眼睛。

    洛溦吃了一惊,正欲反应,忽又感觉沈逍的另一只手扣入了自己指间,将她渗血的掌心举至嘴边,轻轻舐过,继而移向她的手腕,张开唇,低头用力吮了上去。

    他终于,肯配合了?

    男子带着濡湿微凉的唇舌,带出夹杂着痛意的颤栗感,令得洛溦一瞬僵滞。

    但她始终记得,自己一家大小的命运皆牵系于他身上,只需他肯解毒,安然无恙地活下来,那便是好的!

    洛溦放软了身体,由着沈逍扣着手,忽略痛意,予取予求。

    时间一点点流逝,失血的肢体,渐渐愈发的冷,思绪也开始变得飘忽发散起来。

    这一次,对她来说,属实是亏大了。

    从前只是跟沈逍换血,好歹还能回收一些,眼下纯粹是单方面地白白献血,而且最初割开手腕,找不准喂血姿势时,还喷溅浪费了许多。就算刚才得他帮忙解围,欠了再大的人情,也该两清了吧?

    还有她原本打算跟他谈的那件事……

    他杀她的心都有,也显然不信冥默先生的姻缘之说,那那件事她提不提,结果都一样。

    但,看在她一直任劳任怨为他解毒的份上,解除婚约之后,或许……能帮忙保下她父亲的一官半职,不让她爹在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还有这次喷了那么多血,补偿一点药材银子,也不能算她贪心是不是?

    玄天宫的医师用药讲究,照他的方子来用灵芝、鹿茸、藏红花的话,至少可以要上百两银子。等拿了钱,她再改用自己的药方,换成当归、红枣什么的,赚个差价,说不定就能在越州的小镇上买处小宅院了。

    到时就算她爹闹起来,赶她出门,她还能跟宋昀厚回越州,兄妹俩一起做点小生意,也是能过活的……

    洛溦的脑海里,浮现着各种兄友妹恭,齐力发家致富、攒银子的画面。

    可白亮亮的银子,不知怎的,竟一点点变得晦暗模糊起来。

    她浑浑噩噩,泛冷的四肢渐渐没了知觉。

    努力想撑开的眼皮也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沈逍抬起了头,一双清冷墨眸,眼神深幽的看不见底。

    她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意识一暗,倏地瘫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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