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突地,所有思绪被陡然攥紧的右手传来的温度打断。

    顾昭棠紧紧裹住我的手,他的手掌心有些粗粝,那是常年带兵上战的功勋,可真的很暖,暖的我突然不愿意放开。

    我抬头去瞧他的眉眼,南疆的风烟早已将他脸上的稚气褪去,生得比往前更为硬朗,两世轮回我都没办法好好看他,也来不及好好看他,地牢里太暗了,暗的我都看不清。

    他真好看,对吧。

    我在心底跟自己说,如果能不爱他就更好了。

    顾昭棠抬手抚上我的侧脸,他粗粝的指腹轻柔地在我脸上左右擦了两下,帮我拭去我都不曾注意是什么时候溅到的血迹。

    顾昭棠朝我宽慰一笑,抬头看向马车,面上又换了一幅神色。

    “萧姑娘。”

    他面带玩味的笑容朝车内高喊一声,接着道:“那群人看样子是冲着萧姑娘来的,姑娘怕不是掀了人家祖坟?竟从南疆一路追杀来长安城。”

    萧乔巧微微一愣,像似想到了什么,急迫的开口:“我真的不知道,我在这明明除了你们谁也不认识了。”

    “谁知道姑娘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呢,荆鸿,你可要当心些啊,万一哪一天......”

    顾昭棠话到这便不在说下去了,他的意思已经很明了,大家都心知肚明。

    萧乔巧不知怎么为自己辩解,心下着急:“我......”

    “没关系。”白荆鸿打断了她的话,在这种时候他却是笑了,“没关系的,你没受伤就好了。”

    他转眼看向顾昭棠,他说:“我不在乎。”

    不在乎什么?不在乎萧乔巧是谁,亦不在乎他会不会为此丧命。

    我心底冷笑,他当然可以不在乎,因为在这个固定的世界,他能一路走到尾。

    我看着那匹死去的马,他是提前死去的。

    如果是花草树木,如果是鸡鸭牛羊,是不是都可以躲过轮回的宿命?

    我惋惜一声:“可惜了王爷的好马。”

    “既然人是冲姑娘来的,王爷还是先送姑娘入城吧,回城会有人接应王爷的。”

    萧乔巧抬头,小声询问:“那崽崽呢?”

    我看向她,漠然的回答:“殿下当然是与妾一起了,我和殿下对这的路熟,抄小道回城,会很快。”

    萧乔巧畏惧地缩了缩,不敢再看我,而白荆鸿没有片刻犹豫地朝我道了声谢,赞成我的提议。

    我看着马车离去的背影,一直到消失在视线中才收回目光。

    我回头再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白马,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我掐在萧乔巧脖颈处的手,那个时候只要我轻轻用力,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又要从我手中逝去。

    看,我依旧是那么善妒。我突然觉得可悲,马死在了我前面,和我能逃脱宿命好像没有必然的关联。

    死了一匹白马峻风,往后难保不会出现峻云,峻水,峻火......

    逃不出轮回的,或许只有我一个。

    “殿下,”我收拾好情绪,抬头仰视着顾昭棠轮廓清朗的侧颜,开口道:“殿下看起来有心事。”

    顾昭棠眼眸低垂,带着浓厚的鼻腔:“嗯。”

    我心下了然,不在看他,很自然地换了自称:“我不能知道?”

    顾昭棠长睫扇动,顿了顿,相扣的十指慢慢收紧,他抬眼目视着前方,又好像在透过前方的路看向更远的地方。

    我听见他说:“以后我都告诉你。”

    他的语气特别认真,就好像......我真的有以后。

    我也看着前方,一条很短的路,那条路雾雪茫茫,朦胧中我看不到更远的未来。我小声呢喃着:“以后啊......”

    我怕是等不到你说的那个以后。

    我不愿让自己陷入这种极端的难过中,晃悠悠的走着,装似无意的转移到另一个问题:“殿下不喜欢萧姑娘?”

    话里行间虽然是询问,却是没有丝毫猜疑,那些死士就是最好的回答。

    顾昭棠没有迟疑,“不喜欢。”

    因为镇南王?我心里想着原因,自然没有傻到说出口。

    我尝试着劝慰道:“殿下,她是个姑娘家。”

    “我知道。”

    “殿下的东西永远都会是殿下的,莫要过多与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计较。”

    顾昭棠面色流露出不解。

    我不相信他不知我话中之意,可再多的我也说不能出口,只好点到即止。

    他想装傻,作为他太子妃,我只能陪着他一起装傻。

    我干脆换了轻松的话题:“殿下来之前还说要与我游肆呢,现可还作数?”

    “当然,”顾昭棠轻笑:“对你说的话一直作数。”

    作数的,等我回来,再也不离开阿妤了。

    一个碎裂的画面赫然闪过,那是三年前出征前的顾昭棠,很悠久,悠久的三年前,他脸上带着稚气,意气风发,那时候我们之间只有彼此,没有别人,没有镇南王。

    骗子......

    我眼睛肿胀,“既然如此,等以后挑个日子好好陪妾逛逛长安吧。”

    顾昭棠眉开眼笑:“好,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

    骗子......

    天空雪色的暖阳,我抬眼,哪也不看,只看着天边,直至阳光迷了眼。

    我才听见自己的声音裹着风,飘散在空中。

    我说:“好。”

    元丰十二年,春。镇南王回京,道遇刺客,幸无伤,平安归城。元丰帝闻之,大怒,使人迎镇南王与萧氏入宫,皆安之。太子办事不利,依律法当惩,但于镇南王固请之,又念大胜还国,不欲令得罪伤诸将之心,以功待过,因已而罢。

    太子顾昭棠自负德,必惩惩之,方可肩任。太子抚面圣,终于权事宜之下,帝下诏惩之。

    天丰十二年正月癸酉,太子罚俸三月,即日幽禁于府,未及帝召不得出邸。

    微风轻拂纱幔,温润的阳光透过窗挥洒进来,现夕阳将要西下,一日光阴又要走到后半段。

    书房内的白衣少年站在桌案边握笔沉思,他眼睑微覆,长睫遮挡着眼里的全部情绪。一缕斜阳透过窗幔在他身上醺染出一层暖色淡金,将他包裹其中。

    他提笔蘸了蘸砚台,俯下身洋洋洒洒地在书纸上写着字,神色专注,一笔一划铿锵有力。

    我端着茶水站立在门扉外静静地凝望着他,恍若隔世,好像好多年我们没有这样安安静静的呆在一处了。

    上辈子,上上辈子,亦或上上上辈子。

    真的过去了好久好久。

    顾昭棠似乎发觉到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他蓦然撩开眼皮,朝门外望去。措不及防的四目相对。他稍稍微怔,复而唇角上扬,眼含笑意,满的好似要溢出来。

    我也抿唇微笑,抬脚踏过门槛,端着茶水稳稳当当的向他走来。

    “殿下。”我总是要先同他打声招呼的。

    顾昭棠将手中的笔轻轻搁置于砚台上,轻笑地唤我:“阿妤。”

    “陛下也不知怎么想的,竟下旨禁殿下于府中,”我低着头往杯盏中倒茶,看着茶水从壶口中缓缓流出,装作漫不经意的开口:“殿下这几日在府内,也不见镇南王来瞧瞧。”

    顾昭棠伸手接过我递来的茶杯,置于唇边轻抿一口,似毫不在意地答复:“陛下下旨不许任何人探望,荆鸿自然也不能抗旨不遵。”

    抗旨不遵?这都已经屡见不鲜了吧。我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口中却附和道:“殿下说的也是。”

    顾昭棠望着窗外,院内那棵四季常绿的桂花树迎着夕阳随风轻晃。那是我初嫁来太子府,新婚当夜所植。

    当时......

    我遥望着那颗树,恍惚中隐约看到了人的影子,一个小孩的影子,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他的嘴巴张张合合。

    “...我永远...永远......”

    永远什么?周遭的轰鸣声掩盖了他的声音,我极力去回忆,可那段记忆甚为模糊,只是在我的世界里留下了个虚无缥缈的影子,当时是发生了什么,我已经难以记忆。

    “阿妤,今日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顾昭棠清朗的声音扯回了我的思绪。

    我脑袋还有些懵,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答:“嗯...今日是...是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呃...好像是上元节。

    我恍然大悟,顾昭棠怕不是想吃元宵又不好意思提,所以旁敲侧击的问

    我日子。我盘算着时间,若是现在准备倒也还来得及。

    都怪这些天与往前那几世不一样,往前每逢这个时候,我除了在专研杀人三十六招以外,哪里还去记这种日子。

    太久没过节了,都忘了。

    我局促地搓了搓手,笑道:“晚些时候,妾会给殿下准备些浮元子。”

    “可是晚些时候有花灯欸...”顾昭棠顿了顿,沉吟半响后微微侧脸柔和地朝我眨巴一下眼睛。他五指轻拢,将我的手包裹于掌心,少年独有的清朗声音混着若有似无的娇意:“比起吃的,现下我更想与你去赏花灯。”

    “和我?可是殿下现下还被禁足呢。”我抬起食指指了指自己,又复而指向他。

    “好像也是,”少年歪了歪脑袋假装思索片刻,而后笑然:“偷偷溜出去就好了。”

    “这......”这是抗旨吧。

    “那咱们现在就去准备一下吧。”

    “诶?殿下!”

    顾昭棠牵着我的手,眼底藏不住的兴奋,宛如一个得到糖食的孩童,他拉着我绕过桌台,脚步轻快地朝书房外走去。

    我回头瞟了一眼桌上的书纸,脸上的讶然转瞬即逝,收回视线,任由着他牵着我走出书房。

    檐下忽起清风,系在门前梁柱四角的铃铛随之摇晃,叮铃铃的响声裹在风中传来。挂在窗边的纱幔轻扬,柳叶飞花盘旋飞落,偶有几片随风从那敞开的宽隙,掠过纱幔,终是停落于靠窗覆躺在桌案面的砚台边。

    桌案书纸上的墨字苍劲有力,那里印着一句话。

    “重蹈覆辙,向死而生。”

    夜幕寂寥,圆月当空,在漫天繁星之下的人间更为明亮喧嚣。

    十里长街灯火通明,人潮鼎沸,花灯猜谜,天灯寄愿,连土地庙求签的人也一波接一波。

    月老红树下,人潮人涌,上元灯会倒也成了有情人的祈愿之节。

    一对对有情人,不管从前之事,不知往后为何,在月老树下许着见其最挚之愿,相互扶持着将手中红绳子挂于树枝,恍若这就能一世永久。

    我不觉咂舌,寄天地,盼情深,心有所愿,真令人羡慕不已。

    如果是从前,或许,我想我也会心怀念想,寄情天地,像三年期间,只有我一人来,系二绳,祈神明佑我所爱平安得归,祈月神求夫妻白头终老。

    不求一生无病无灾,只求以我心换君心。

    当时所想,真心换真心也不算贪念,却未想,世间真心难换真心,多是伤心人。

    许是往前作恶太多,强拆有情人,所以才得次次轮回,不得善终的下场。

    我心里怅然,是我该的。

    “阿妤。”

    我蓦然回首。

    我打小就相中了作为同村,且相隔两条道的谢家三郎,谢珂。

    我不止一次央求父亲找媒人上门替我说亲,但都被他还未想成亲的理由打发走了。

    不到一年的时间,谢家大郎不知去哪里买了一个容貌极佳的女孩回来,说是他们四兄弟的媳妇。

    前不久还同媒婆说不想成亲的男人,下一刻就接受了这个天降共妻。

    那女孩起初还想着逃跑,本着既能救人,又能阻止这段婚事的我,选择去帮助她。

    结果筹谋的计划总是能被谢家四个男人给察觉,而起初不愿意的人在四个男人的轮流打动下,竟然和和美美的过起了五人行。

    我不理解且大为震惊,在爱而不得的冲动下,我用尽极致想挽回谢珂。

    最后在几人的设计下,嫁给了隔壁村爱慕着谢家四郎的王麻子,被他殴打致死。

    看着这个我爱了一辈子的人,心底油然泛起一股浓烈的恶心,吃屎的感觉也莫过如此了吧。

    “你理亏了吧,现在同我去跟莹儿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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