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什么狗屁一人所为,人是我动手杀的。

    血液恍若逆流般冲上头顶,我攥拳要冲上去,却被人从背后箍住肩,随着拉力身体后倾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沁香萦鼻,我下意识回头,撞入江昭棠那双没有情绪起伏的眼睛,还没等我开口,他迅速抬手两指往我颈后点了两下,只觉一阵麻痛。

    你做什么?

    我惊疑地开口,却发觉自己竟然说不出话,这使我更是焦躁不安,反复张嘴试图喊竟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点了我的哑穴?

    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抬眼看他,不由自主地想挣脱他的怀抱。

    环住我的手更紧了,江昭棠双臂死死箍住我,令我不得动弹,他垂下脑袋搁在我的肩颈间,声音低哑疲惫,还带着一点点微颤。

    他在跟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我说不出话,也挣脱不开,心底油然生出愤恨,低头往那双禁锢我的臂膀中狠狠咬去,盖住手臂的布料不算厚,我咬得很用力。

    江昭棠既没有松手,也没有吭声,像一尊石人环抱着我一动不动,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贴近后背的心跳。

    直到嘴里鼻间都泛起了一股血腥气,我才松了口,再次试图挣脱。

    堂上林文生的声音响起,“既如此便将你斩首示众,择日问斩。”

    我惊慌地抬头看过去,只见堂上人从签筒中拿出令签要抛到地上,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定罪。

    “他说一人所为便是一人所为吗?”林文生从围观的人群中冲了出来,“与他同伙的女人呢,怎么不在这?殿下还在这里听案,难不成你要包庇她!”

    听到提及自己,谢大悠悠地将眼神扫过去,但似乎并不打算开口。

    李晓身体又是一抖,说话变得利索起来,“杀害令公子的人只我一个,哪里有什么女人?”他突然站起身,铐住他的铁链发出叮啷响,毫不惧怕地直视着张员外。

    与印象里匍匐在人脚下,喊着“奴伺候你”的小倌全然不同。

    明明刚才认罪时,还害怕地颤抖。

    张员外指着他怒骂:“你,你个贱奴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杀我儿,定是与那女人联手才,才坑杀的我儿。”

    李晓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直面堂上的人,“知府老爷,我这个人生来卑贱,从没有人拿我的命当命,在今日之前我都还想着活下去,”他说话渐渐哽咽,眼眶也泛起一圈红,“就算活得窝囊都想活下去,我贪生怕死,巴不得有人能替我定罪,没有理由去包庇别人的。”

    他咧开嘴笑,眼泪从眼眶中掉落:“我是真的,真的很想活下去...但活着真的好难啊......”

    张员外俨然是一副想要撕碎他的既视感,若不是场外有人拦着,怕早就已经冲上去了,“那个女人是你的姘头吧,你们两一起死了做一对鬼夫妻,成全你不好吗?”他怒吼着,突然间似想起了什么,忙跪下来,抬头看向坐在高位的谢大,“殿下,那个女人您不是说您也认识......”

    话没有说完,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彻底阻止了他要说出来的话。

    眼前被木柱蔓延向下的血红占据,我瞳孔颤动,周遭一片轰鸣,犹如坠入寒窖中,全身发麻,仿佛灵魂剥离只剩下躯壳。

    好像有人在尖叫,好像有人在哭,耳边的嗡鸣太强了,我分不清声音的来源,就这样木然地站在那里,紧紧盯着倒在血泊中的人,直到视线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脑子里一直回放着前一刻的事情。

    就在张员外跪下的那刻,李晓突然侧过头与我隔空对望,他眼底盛着决然的笑意,嘴巴无声地一张一合,丁点准备都没有,甚至没来得及向他伸出手,他决绝地转头撞向木柱。

    他最后要跟我说的话,只有两个字。

    ——保重。

    周围太吵了,吵得我头疼,像要炸开一样,我想捂住耳朵,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耳门处忽然被什么击中,眼前骤然一黑,跌入黑暗。

    -

    我不记得是怎么出的青州府,清醒过来时就已经躺在床上了,是在偏巷那处宅院。

    不知是睡了多久,头脑昏胀,我坐起来盯着架台上摇曳的烛火发愣,好一会儿后,外面似乎有争执声,我才敛神穿上鞋子下床。

    我并不急着出去,先是给自己倒杯水润润嗓子,找件外袍披上,才开门走出去。

    “你凭什么不让我去看她!”大门外,谢珂的声音尤其大,在安静的夜晚中显得十分突兀。

    江昭棠的背影格外单薄,语调也格外轻,却又坚决:“你会吵到她休息的。”

    “你可真是自私啊江昭棠,”谢珂突然降低了音量,“你明明就已经掌握到张府...明明就有...办法救...明明知道她会伤心......”

    他的声音太小了,我听得不是很清楚,闭上双眼李晓撞柱的场面依旧会浮现出来,想过去质问他们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是腿像灌了铅般铸在原地,半点也不能挪动。

    “主子!”北雾发现了我,赶忙开口提醒他们。

    夜风徐徐吹来,我觉得有点冷,拢紧身上的外袍,转身走回了房间。

    刚坐上椅子,就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江昭棠跨进门槛却没有走过来。

    我侧头与他相视,纤长微翘的睫羽之下,那双眼流露出一抹淡淡的不安,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我的目光。

    “我听狱卒说,”良久,我收回视线,“升堂前,你找他聊了会儿。”

    “...嗯。”江昭棠回得很轻。

    是不是你逼他认罪的。

    我张嘴半晌问不出这句话,答案心知肚明,何必问呢,还是说我想听到他否认,这有什么意思,人已经死了。

    ......

    可是。

    他怎么会死呢?

    明明昨天我还跟他说能活着出去,明明昨天我还给他找了谋生的去处。

    明明......

    我手指在发颤,紧绷的心弦仿佛随时都会断裂,阖上眼,与我一起入狱的李晓,与我一起讨论未来的李晓,得知可以活下去的李晓。

    那些画面一帧帧浮现在眼前,最后汇聚在倒血泊中没了生气的人。

    “他不该死的...”我呼出一口沉重的气,“真正拿刀的人是我,他只是听我的按住了张少爷的手,”说到这,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涩。

    “杀人的...是我啊.....”

    可是。

    他怎么就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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