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5 章 嫁妆

    他说得仓促又突兀,宋酥酥脚下倏然一顿。

    蝉鸣鸟叫的燥热夏夜,她被月光笼罩,身子忽而一麻,微微发冷。

    所幸有谢卿淮扶着她。

    耳边像是遮了层薄膜,她隐约听见谢卿淮开口,代替她问:“那为什么被开除了?”

    “因,因为......”

    陈贵生捏紧了拳头,头低得不能再低。

    苍白的脸色,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滑。

    宋酥酥也不知怎的,恍惚之中又想起六岁时的那个夏天。

    那天恰逢暑假放假前夕,她背着书包从幼儿园出来,蹦蹦跳跳地拉着保姆阿姨的手往家走。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生活即将迎来巨变,仍是天真烂漫模样,一边撒着娇要吃冰棍,一边挺直背,说自己已经长高了很多很多,下学期就要去上小学。

    保姆阿姨拗不过她,给她买了冰淇淋。

    她于是兴高采烈地吃着冰激凌回家,手里还拿着一把为了读小学做准备的彩色漂亮铅笔。

    然而刚到家,她瞧见大人们围在门前,个个表情严峻,面色冷漠。

    嘴里说着:“怎么就出事了?”

    “挺严重的,怕是醒不过来了。”

    “这也太突然了。”

    “孩子怎么办?”

    “……”

    她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

    冰激凌融化成水,淌在手上,又滴答滴答坠在地上。

    再然后,有人带她去了医院。

    消毒水气味浓重,她隔着玻璃,瞧见父母昏厥模样,浑身上下插满管子。

    只看一眼,她就哇得哭出声,又吵又闹,根本不相信这是父母。

    她迫不及待跑回家,想向大家证明,她的妈妈一定坐在院子的摇椅里等她放学,她的爸爸一定忙碌在厨房里。

    他们约定好了,晚上要吃拔丝地瓜。

    然而家里没有人。

    她孤零零地,握着那把为了上小学买的彩色铅笔,蜷缩在角落里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就好像一觉醒来,白色床单里的怪物就会消失不见,爸爸妈妈还会回到自己身边。

    然而没有。

    他们再也没有离开过玻璃窗,再也没有人给她做拔丝地瓜。

    她如同一个累赘,被推来转去。

    而现在,毁了她人生的凶手现在就站在她跟前,以一个惹人同情的姿态,扑通跪在她跟前,掩面痛哭:“我,我其实早就认出你了……”

    “我见过你,那时候你才六岁,你,你跟小时候长得一样……”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多荒唐。

    杀了她父母的凶手一眼就认出她。

    宋酥酥气得隐约有点想笑。

    但她面上仍旧平静,只抿了抿唇,问他:“真的是失误?”

    “……”

    男人瘦得厉害,膝盖磕在地上,四十岁的年纪,路灯光下可见根根分明的白发。

    他没说话,整个人耸动着,被绝望压垮般。

    好半晌,他从口袋里掏啊掏,掏出来一沓钱。

    也是零零散散的。

    大多是二十块和一百块。

    “我这些年,每天都想着你。”

    陈贵生将钱理了理,又拿出来一本存折,“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这些钱给你,我家里还有一部分没带出来,也是给你的。”

    宋酥酥滞住,神色微冷:“给我?”

    “以前生活不好,我每天只能存个一块两块,现在好点了,每天都存个二十块钱,就等着如果有机会,要把这些钱给你。”

    陈贵生垂着头,像丧家之犬,“你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我想着有点钱,以后出了社会也没那么大压力……而且你是女孩子,以后要嫁人的,我这些钱存着,可以给你当嫁妆……”

    “……”

    更荒唐了。

    一个杀人犯,要给她攒嫁妆。

    宋酥酥止不住的颤抖,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卿淮只安抚地握紧她的手,喉中酸涩,垂眸始终如一地望着她。

    好一会儿,她才干涩出声:“那时候你已经赔过钱了,也已经受过处罚了,没必要。”

    “我知道没必要,但,但我就是过不了心里这个坎……”

    陈贵生费力地站起来,将钱和存折放在离他们两米外的地方,“这些钱不脏的,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都是我卖纸壳、打零工做工艺品赚的,你,你别觉得晦气,别跟钱过不去......”

    他顿了下,又道:“虽然我知道你应该不缺钱花,但如果你有需要,你就再去我那里一趟,我把剩下的也拿给你,那些还没来得及存进银行里,这个密码是010203。”

    说罢,他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离开。

    路灯光将男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似乎比起刚刚要更佝偻一些。

    宋酥酥就这么看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恍然回神,眼中有两分迷茫困惑。

    “小宝。”

    谢卿淮牵住她的手。

    她掌心冰凉,像任人摆布的瓷娃娃,呆呆地朝他望去。

    她还太年轻,没办法一次性消化这么多情绪。

    同情、憎恨、感动、恼怒......

    复杂地全糅杂在一块,让她喘不过气。

    可怜死了。

    谢卿淮抿抿唇,嗓音也有点涩,“咱们回家,好不好?”

    “嗯。”

    小姑娘愣了下,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说了声好。

    但她抬腿,拉着谢卿淮却是往那叠钱的方向走去。

    蹲下来。

    捡起。

    指尖都跟着哆嗦。

    她嘴上恶毒地说着:“谁稀罕。”

    动作却轻柔,将钱拿在手中,蹲在地上数:“一百、两百、三百......”

    不算太多。

    但也有七百多块。

    存折里,则足足有三万一千八百块。

    里头的存款记录满满十几页,都是几百几百地往里存。

    早早被翻出深深不可抹灭的褶皱。

    宋酥酥即便不缺钱,但也知道三万多块对一个像他这样的家庭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可以给父亲多买几个月的药,意味着一年的伙食,甚至更多。

    她就这么蹲着,攥着那个存折,眼泪倏而滚落。

    砸在钞票上,落下一抹清晰的泪痕。

    谢卿淮轻揉了下她的脑袋,在她跟前蹲下,嗓音沙哑:“小宝来,哥哥背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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