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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淡笑而行

    穿过上谷郡,就到了邶风郡。

    目之所及,是片一眼望不到头荒凉孤寂的戈壁滩,迎面而来除了滚滚炙人的热浪,还有大风扬起那铺头盖脸的黄沙,到了这里,才让墨北风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云山万重路,什么叫疾风千里扬尘沙,什么叫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这里除了遍地不值一文钱的沙砾,放眼望去,竟连一棵青草都见不到,你想,连兔子都活不下去的地方,自己居然豪情万丈,声势浩荡的来了,被皇帝老儿涮了的愤怒与懊恼感瞬间涌上了墨北风的心头。

    这一刻,他感到脸上有些发烫,一半是那个破地方真的热,另一半是有些……害臊。

    虽然墨北风的无极内功早已突破了遇火不热与入冰不寒的境界,早已是暑寒不侵,但脸皮终究还没修炼到锥扎不透那个地步,虽说在来之前,心里早做了最坏的打算,可当真正亲眼见到这一片荒凉时,心里仍觉得凉了半截,可此时早已没了回头路,自己含泪都得继续走下去。

    这时,一名护卫催马上前,关心问道。

    “佛子,你这是怎么啦,到底是哪儿不舒服,脸色为何会如此难看?不会是中暑了吧,在临行之前,祖长老为我等备了一些解暑降温的药丸,要不吃上几粒,挺管用的……这种地方就是这么操の蛋,往往走上半天也见不到一棵可以荫凉的大树,实在不行就先忍忍吧,等日头落山后就会凉快些的!”

    ……

    他叫鬼薪不离,是这群墨侠中的头领。

    鬼薪不离也就三十出头,自幼在边关长大,对当地的风土人情了如指掌,长大后,凭着一身骁勇强悍的功夫闯荡江湖,多年的历练,早已从当初那个青涩懵懂的少年,成长为年轻一代墨侠中的佼佼者,自从祖须陀知道了墨北风的打算后,便留心为他挑选出一批得力的帮手,这次北上古浪县,鬼薪不离便成为墨侠头领的不二人选。

    墨侠中的头领被称为墨裭,一般为智勇双全者担任,归当地的墨斗管辖。

    墨北风笑笑,摆手道。

    “不过是初到此地,风大日头毒了些,一时有些难以适应而已,现在好多了,我没事,听说不离兄就是在边关长大的,你对这里比较熟悉,不如跟我说说此地的一些人情风貌吧,也好让我心里大概有个谱。”

    鬼薪不离不由有些为难的摸了下头,苦笑道。

    “这个穷地方咋说哩,说两句当地的谚语吧,你就能估摸出个大概来,一句是三分盐碱地,黄沙飞满天,另一句是人家半凿土坡住,车马都在屋顶过,祖一辈父一辈在这旮沓讨生活,一年忙到头,拼死累活的能混个肚儿圆就算不赖啦,佛子,有件事我至今都闹不明白,大伙拼死拼活都想离开的烂地方,你为啥偏偏还非要来呢?”

    墨北风以手遮眼,挡住那铺面而来的风沙,淡淡道。

    “你我皆是墨门中人,用不着说那些虚的糊弄自己人,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这两句话并非只是墨门的空谈,即便前路有千难万险,作为墨门的佛子,我都会义无反顾的去闯,至于能不能成功,那只有尽人事,顺其自然罢了,《易经》有句话,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还有一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但愿上天会降下好运吧。”

    话音未落,大漠中的风沙居然小了,天地间吹来了阵阵凉风。

    鬼薪不离的目光,在这一刻变得清明而坚毅,大手一挥,身后的车马也跟了上来,一队长长的人马越过如浪的重重沙丘,留下数行淡淡的足迹。

    ……

    古浪县位于邶风郡西北,距离北境关隘不足百里,称得上是一座边境要塞。

    穿过数百里荒无人烟的大漠,远远就望见前头绵延着一片黑黝黝的山岭,山势虽然不高,但山崖气象雄奇,峻岭平岗,山涧中有飞泉流瀑,峻崖前有怪石嶙峋,古林内有幽禽和鸣,如一头千古巨兽酣卧于荒漠间,被当地人称为卧虎岭。

    岭前流淌着一条滔滔大河,名叫古浪河,河水浇灌出两岸千百亩良田,被称为睡虎地。

    北据卧虎岭,南临古浪河,依山傍水矗立着一座豪强建立的古老庄园,墙高壕深,依山势梯次而建,历经千年的战乱至今仍屹立不倒,是一座乱世避祸的坚固堡垒,据说当初是由一伙屯兵边境的守捉郎建成的,最强盛时曾达到骇人听闻的八万之众。

    守捉本是大夏王朝边境的一座屯兵城,守捉郎原是守捉城中戍边的兵勇。

    后来,随着大夏朝堂上下的腐败,边境的军纪随之废弛,那些戍边的军卒没了军饷,逐渐沦为一群靠抢掠为生的悍匪,后来,有走投无路的流民,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流放迁徙的罪犯,游牧的匈奴人不断加入,使得守捉城里鱼龙混杂,最终成为一片法外之地。

    守捉城虽然人数众多,但毕竟是一群乌合之众,被官军给攻破。

    那些流离失所的守捉郎,为了生计变成一群为财卖命的杀手,他们躲进了卧虎岭,在半山腰中凿山洞而居,随着人数越聚越多,便建起了这座依山而建的城堡,后来,城堡被大将军韩牧所破,此地渐渐变成了一座庄园。

    这里就是睡虎地庄园,兴元帝赏赐给墨北风的庄子。

    古浪河上一字排开十几条大小不一的木船,船与船之间由粗大结实的藤缆相连,上面铺有一层厚实的木板,宽阔的河面上竟然搭起一座长长的浮桥来,看木船上榫卯间的严丝合缝,车马行人经过时,不摇不晃,稳当如坦途,不用问,能有如此大的手笔与绝伦技艺者,自然非造父莫属。

    墨北风端坐在马上,遥看对面河滩的杨树下,早就候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官吏,烈日炎炎,他们一个个晒得如离水的鱼,在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众从八品到五品的大小官吏不知打哪听到了信,听说古浪县子要到庄子上来,便一个个拖着养尊处优的身子,乘马坐轿赶到了睡虎地庄园,文官以邶风郡的郡丞汪士衡为首,他是位大腹便便一脸福相的老者,虽仅五十来岁的年纪,但须发早已花白,已经做过三任郡丞的汪士衡,运气总是差了那么一奈奈,本以为送走了升迁为工部侍郎的吴方斋,自己这位苦熬了多年的如夫人总该被扶正了吧,谁成想又凭空调来了一位施先彦任郡守,不由令他颇为惆怅。

    据洛都传回来的可靠消息,汪士衡得知,这位即将到来古浪县子颇得圣上恩宠,小小年纪竟被封为县子,他日富贵岂可限量?

    武将中以郡尉裴弘量为首,由于靠近边境,据说他与原来的兵部侍郎皇甫西陵私交甚厚,如今皇甫西陵虽说明升暗降,担任邶风府将军,但无疑更有实权,也更容易捞取军功,二人走动起来也更密切了,他也是在酒桌上听皇甫西陵说起这位大名鼎鼎的古浪县子,别看他年纪不大,爵位不高,却是连白衣宰相李石增的面子都敢不给的主。

    试问,如此少年有为的英才,这天下又有几人?

    维洛王朝自朝堂到地方,文武百官历来皆是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像皇甫西陵与李石增那种的家族世交自当别论,虽说自古便有文人相轻的流俗使然,但文官更看不上武夫们的粗鄙不堪,而那帮子赳赳武夫看到文官们一个个如娘们般,从袖口里掏出沾了妻妾脂粉气的汗巾擦汗,离着三里地都能闻到那股扑鼻而至的酸腐气,更是敬而远之,不拿正眼去瞧他们一眼。

    古浪县的县令石汝重官微言轻,两边都不敢得罪,站在中间左右陪着笑脸。

    这群各怀心思的官吏之中,品秩最高的当属均为五品的郡丞汪士衡与郡尉裴弘量了,二人皆是久经宦海浮沉的老油子,虽说面和心不和久矣,但在即将到来的县子面前,总不好闹得太生分,毕竟都是在一个锅里摸勺子的,也都想与这位未曾谋面的县子结下一番香火情。

    汪士衡一袭绯衣早已湿透,不停用绣着兰草的手巾擦拭闷出来的虚汗,走到裴弘量身边道。

    “裴郡尉,你我一文一武两位五品大员前来迎接他一位古浪县子,也算是给足他面子了,一会他到了还是矜持些好,毕竟你我的年纪比他大,免得被他看轻了不是。”

    裴弘量看了他一眼,虽然在心里腹诽他老狐狸,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思缜密,皮笑肉不笑道。

    “汪大人所言极是,末将不过是个大老粗的武夫,在迎来送往的礼节上自然不及汪大人思虑周全,待会儿一切唯大人马首是瞻,不会丢脸就是了。”

    汪士衡又抹了一把额上的虚汗,客套道。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裴将军过谦了,你我既为同僚,自当和衷共济,日后还有诸多仰仗将军的地方。”

    裴弘量打着哈哈道。

    “哈哈……汪郡丞所言极是,都是自家人,好说好说。”

    虽然不高但颇有气势的卧虎岭上,一株苍然森郁的古松下立着一老一少两人,矮胖老者须发如雪,正手搭凉棚,翘首以盼地望向一队远道而来的行伍,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是位白衣少年,老者手抚如铁的古松树干,鼻息间闻到一股清幽松香,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身穿粗布葛衣的老者,正是墨门中墨匠的主事人造父,不由轻叹道。

    “不易呀,墨门自秦灭隐世至今,转眼已是千年,如今终于不用再藏着掖着啦,又可以重现江湖,走出守护了千载的墨谷,来到这睡虎地,我造父也能堂堂正正地站在这卧虎岭上,何惜振衣而起,相与凭栏一笑,抵掌共谈空。”

    站在他身旁的造布看到爷爷那张沧桑的老脸上,忽然绽放出一股豪迈之气,不由开心道。

    “是啊,如今爷爷也不用再长吁短叹啦,不用再羡慕祖爷爷跟着佛子走出墨谷,到洛都去叱咤风云,不管怎么说,咱爷俩来到这睡虎地,你那一身的本领总算有了施展的地方,不致英雄无用武之地,待会咱们下去,让佛子也给我安排个差使,我也想干点营生。”

    造父听了孙子的话,不由老怀大慰,高兴道。

    “哈哈……不愧是爷爷的好孙子,造布,你能有这志气,爷爷打心眼里高兴,现在闹哄哄的不是时候,你没见那等着溜须拍马的那一大帮子当官的嘛,等得了空,爷爷就去跟佛子说说,凭爷爷这张老脸,估计佛子也不好意思拒绝,到时候你可得用心学,别让爷爷这张老脸没地搁,这次出谷之所以带你过来,这里就咱爷俩,也没外人,不怕说句掏心窝子的实话,我也是存了私心的,一是带你出来长长见识,二是为了让你继承爷爷的衣钵,把咱墨匠的技艺再次发扬光大,帮着佛子做上一番大事,墨门的千秋大业能否再次振兴,能否再次发扬光大,可就全看你们的啦!”

    造布点头道。

    “爷爷,你放心好了,别看我的年纪小,但你说的这些我也都明白,到时候我一定会用心去学,不会给墨匠,给你老人家丢脸的,你就擎好吧!”

    造父嘴角不由勾起一抹舒心的笑意,眯起老眼,望向那队开始渡河的人马。

    墨北风老远就望见那群聚在树下的官吏们,眉头不由微微蹙起,虽说对他们的来意早已心知肚明,打心眼里有所不喜,但转念一想,要想在这古浪县立足,在邶风郡有所作为,日后便免不了要与他们打交道,俗话说,入乡随俗,一切随机应变就是了。

    一念及此,墨北风坦然释怀,骑在马上,淡笑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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