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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墨门生计

    一渡禅师与墨北风在造父三人的引领下,缓步而行,来到半山坡上的一个山洞内。

    千年以降,墨门在墨谷内并未做出太大的变动,基本上仍保留着墨山原先的风貌,他们现在所居的住房,是由早先挖空的矿洞改造而成的,为了解决饮水的困扰,墨匠们又在荻江与怒蟒江的上游分别造了一个巨大的提水车,如此一来,虽说是住在半山腰里,却不必再为了用水而到下面的墨池里去一趟趟的挑水了,更有那些奇懒无比的家伙,直接用几根竹竿连接,从悬崖上引来甘冽的山泉水流到自己屋内,能在墨谷居住的,试问,谁家还没有几个能工巧匠呢?

    有人说,懒惰是发明创新的一大动力,此言倒也不无道理。

    石洞内很粗糙简陋,这么多年过去了,地面上有的地方仍显得有些坑洼不平,石洞当中放了一张就地取材的松木桌,桌面上的疤痕木瘤斑驳交错,像一张张的鬼脸,挨桌边放了几条长凳,也是一样的粗糙,但是,无论是桌椅板凳,还是其他的木质家具,粗糙而不简陋,甚至看不到一丝拼接榫卯的缝隙,从这些桌椅的包浆来看,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如今依旧结实耐用,油亮如新。

    其实,这也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墨门人的品行,务实致用。

    春秋战国诸子百家,各有特色。

    道门务虚,常说些玄之又玄的深奥大道,不过,细细品味过后,倒是能砸吧出一番天道本源的滋味来,不像释门那般,云山雾罩说了一大堆,最后还是落到虚无缥缈的来世、轮回等杂七杂八的问题上去,这也就使得有些人,参禅悟道了一辈子,到头来依然是一脑袋浆糊,参了个寂寞。

    墨门务实,说得最多的还是些家长里短,国计民生的治世学问。

    而这,却被儒门那些峨冠博带的酸腐儒生们所耻笑鄙夷,说什么君子务虚,小人才务实,他们口中的君子,当然是指那些号称通达天地之道,并以此持家、治国、理政者,而小人者,以术衘身,无非是指那些贩夫走卒,引车贩浆的升斗小民们,也是社会上的那些泛泛之辈。

    事实上,儒生治世救国者鲜如凤毛麟角,而清谈误国者却如过江之鲫,贻害无穷。

    当今之世,那些趋炎附势,人前义正言辞,一副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模样,背地里却是一肚子的阴险狡诈,两面三刀的无耻嘴脸,这样的人能够大行其道,与儒门所谓的圣人教诲有着莫大的关系,明明做不到他们嘴上标榜的君子德行,却偏偏要装出那般做派来,而大家也都同流合污,揣着明白装糊涂,都看破不说破,不是伪君子又是什么?

    兵家是杀人术,讲究的是虚实结合。

    战场上来不得半点虚假,那些纸上谈兵,慷慨激昂的嘴炮无敌之辈,往往很多是现世报,被现实啪啪打脸,死得老惨了,倒是那些有自己的主见,能认清是非黑白,知进退,识大势的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古往今来,有多少先胜后败,反败为胜的千古明鉴,可谓比比皆是。

    个中滋味,世人见仁见智。

    墨北风他们几人落座,不一会进来一位衣着简朴,却干净利落的老妪,身后跟着一位十三四岁的俏丽小姑娘,她们一人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几样菜肴,还有些饭食。

    看得出,饭菜做得很用心,但也很简朴。

    节用,历来是墨门的主张,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列国之间经常发生各种战争,致使天下的百姓流离失所,出现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诸多社会不公的乱象,这时,墨子无视世俗的非议,挺身而出,为天下芸芸苍生大声疾呼,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并且创立了墨门,为百姓生计奔波。

    提出“节用”,意在去除无用之费。

    正在这时,又进来一位三十来岁的少妇,虽荆钗布衣,难掩清丽娇颜,她双手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敞盘,里头盛着一尾硕大的鲜鱼,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位与墨北风年纪相仿的少年,抱着一个将军肚的米色酒坛。

    那少年走到墨北风身边时,不由微微一愣,把酒坛放到桌上,走到造父身边撒娇。

    “爷爷,你不是说有客人吗,他不过与我一般大,怎么他能上桌喝酒吃菜,而我就得给你们跑腿上酒送菜呢,我也要上桌。”

    众人听到这话不禁莞尔,那少妇估计是他娘亲,只低头一笑,没吱声。

    造父把眼一瞪,“造布,现在你也大了,怎么还跟以前似的耍小孩子脾气呢,别这么没大没小的没规矩,你可知道他是谁,他可是爷爷以前常跟你说起的墨门佛子,别看佛子年龄与你相仿,真要说起来,在坐的几位爷爷都得听佛子的,怎么,现在还想上桌不?”

    造布看了墨北风一眼,毅然点头,“想。”

    “造老前辈,反正今晚也没外人,什么佛子不佛子的,我觉得跟布兄弟挺投缘的,要不,让我哥俩坐一起亲近亲近?”墨北风搭腔道。

    造父没想到墨北风会这么说,不由微微一怔,推了造布一把,“去吧。”

    由于有了刚才的这一段插曲,使得大家没了先前的陌生感与拘束感,反而多了些亲近感,洞内的气氛也随之变得轻松了许多,酒还未下肚,话已然多了起来。

    周日休虽是个文人,性格却很是豪爽。

    “想我堂堂墨门沉寂千年,甚至都不能在世人面前公开自己墨者的身份,可谓憋屈至极,我墨门造了什么孽,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还不是因为咱墨门像个没娘的孩子般群龙无首,不过,那样的日子一去不返了,难得佛子今日西来,我估计,墨门重新崛起的那一天应该指日可待,墨者扬眉吐气的日子也近在眼前,为了墨门,为了佛子,也为了千千万万个墨门的姊妹兄弟们,早一天过上好日子,咱们干了这碗酒!”

    周日休不愧是墨辩之魁首,一席话说得大家热血沸腾,一饮而尽。

    “周夫子,平日里听你小子说话,老夫多少次手都痒得不行,你也甭跟我瞪眼,不服,咱老哥俩找个宽敞点的地方去笔划两下子,不过,今晚你这话说得挺他娘的让人提气,不愧是念过几天书的人呐,口条就是比我和老造溜多了,窝囊多少年了,难得像今晚喝得这么痛快,来,大伙再来一碗。”

    菜还没怎么动筷,两碗烈酒就已下肚了,大家都有些沾酒了。

    造父张罗道:“知道今夜大伙高兴,可也别光顾着喝酒不吃菜,都尝尝造布他娘的拿手菜——墨门烤鱼,这次要不是跟佛子沾光,就算老夫我一年也难得吃上个一两回。”

    大伙纷纷动筷,这鱼果然别有一番风味,外焦里嫩,鲜爽麻辣,回味无穷。

    墨北风身边的造布显然有些不胜酒力,刚才跟着干了两碗酒后,小脸红得像猴屁股似的,就连他最喜欢吃的墨门烤鱼,没吃上几口就有些吃不下了,上下两眼皮直打架,眼看要歪倒,幸亏被墨北风一把扶住,这才没从长凳上摔倒。

    造父一看,走过来冲墨北风歉然一笑,就把造布抱了出去。

    “周夫子,有件事想请教一下,世人一提到墨门,就会想到节用,一提到墨者,就会想起《墨子》上记载的,短褐之衣,藜藿之羹,朝得之,则夕弗得,觉得墨者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就跟一群叫花子似的,吃了上顿没下顿,是这样吗?”

    周日休轻轻摇了摇头,端起酒来一饮而尽。

    “这是世人曲解了墨子的本意,或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抹黑墨门,墨子说的节用,是指用之有度,不要浪费,世人都知道凡事要有度,过犹不及的道理,而这也正是墨子的本意,墨门提倡节俭,小到个人,再至家,又至国,然后放之天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在座的众人默默颔首,深以为然。

    “大家都知道由奢入俭易,由俭入奢难的道理,诸如此类的道理可谓不胜枚举,可朝堂那些当权者却害怕墨门的思想广为传播,会对他们不利,硬是要把墨门中人给黑化,妖魔化,想我墨门门徒大多是从事百业的升斗小民,辛辛苦苦不就图个好日子么,又不会像那些走火入魔的释门修行者那样,没事自己去作践自己,有病啊!”

    “言之有理,来,老夫陪你同饮。”

    祖须陀端起酒碗来,一渡禅师也端起酒碗来,墨北风也端起了酒碗,周日休与大家一饮而尽。

    这时,造父也回来了,他也陪了一碗。

    “造老前辈,咱们住在山洞里,冬天还好说,到了夏天不潮吗?”

    墨北风环顾了一下山洞四周,终于提出了这个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作为墨门的佛子,他感到任重而道远,虽说节俭没错,但衣食住行却不能马虎,就像这桌椅板凳,可粗糙但不能简陋,同理,作为民生大计更不能凑合。

    造父他们三人互看了一眼,会心一笑。

    “佛子放心好了,这些问题早在刚来墨谷安家落户的时候,巨子就想到了,当初在开凿矿洞的时候,就设计、挖掘出了通风、通水的多条涵洞,咱们住在这洞里,别看样子不中看,那可是冬暖夏凉,不是老夫喝了两碗酒在这说大话,皇帝老儿的皇宫也不见得有咱这住得舒服。”

    造父说这话,墨北风深信不疑。

    要知道墨门里可是天下百工云集的第一宗门,别看现在的墨门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江湖上都籍籍无名,而这不过是墨门潜龙在渊,暂时隐忍罢了,墨北风相信,一旦各方面理顺了,墨门的崛起只是早晚的事情。

    因为他相信,天道循环,天理昭然,这个世道终究是邪不压正。

    ……

    第二日,墨北风早早起床,站在半山腰间看风景。

    墨山四周群峰耸立,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山谷底部则是一片平原,阡陌纵横,庄稼已然开始返青了,田间地头有老农在翻土施肥,山坡有牛羊在悠然吃草,也有带着小狗追逐嬉戏的稚童,好一派世外桃源的田园风光。

    他信步走到造父的山洞门口,敲响了他的房门。

    造父见他不请自来,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让他进屋去坐,墨北风摆了摆手。

    “咱们就到外边走走吧,前辈,昨晚在酒桌上有些话不方便问,我想了解一下现在谷里墨匠的一些现状,毕竟你对这些了如指掌。”

    造父沉吟半晌,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佛子,实不相瞒,不必说墨匠了,便是整个墨门的情况,我想不必我多言,你大概也能猜测个八九不离十吧。”

    墨北风信手拈起一片嫩叶,放进嘴里,一股淡淡的苦涩布满舌尖。

    “我大概能想到,前辈,你也不要有什么顾虑,也不要觉得跟我说了这些那些困难,会给我带来多大的压力,当然,压力肯定会有的,但如果信得过我的话,就和我有一说一,我扛得住,如果真扛不住的话,那我这佛子也没什么指望了不是。”

    造父看了一眼这个与自己孙子差不多年纪的佛子,心中不由感慨良多。

    “实话说,如今的墨门真就快到了一败涂地的局面了,不用多,照眼前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至多再有两年,墨门就得崩盘,咱们现在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后继更是乏力,年轻人没人学这些东西,一心想着出去闯荡,现在就一帮子老家伙在那硬撑着呢,可那又有什么用呢?说到底人的吃饭,谁不想过好日子呢?”

    造父的意思,墨北风总算明白了。

    他昨晚之所以问周日休关于节用的问题,其实也是有所指的,就墨门现状而言,光节用不是长久之计,关键还得开源,不然,一潭死水早晚的干涸,那水里的鱼虾也难逃厄运,墨门的出路不是空喊几句口号自嗨就能解决的,还得想个切实可行的法子才行。

    “造老前辈,咱们墨匠中除了你之外,还有几位大家?”

    “就咱们墨谷里,还有南九公、鲁大问,金石庵三位还算不错,都各有所长,另外,在外面也有好几位大家,不过,多年未通音信了,不知他们现在如何了,佛子日后若是有机会,可以去寻访一下,说不定他们会助咱们墨门一臂之力,回头我把地址什么的写给你。”

    造父两眼又有了光彩,他觉得看到了希望。

    昨晚酒席结束以后,他几乎彻夜未眠,翻来覆去想着这位年轻佛子的一言一行,很显然,佛子虽然年轻,但并不幼稚,有些方面反而比他们这些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家伙想得都老道,一来不管老少都能一视同仁,多了几分难得的沉稳,而少了一些年少轻狂。

    虽然看似闲谈,却关心门人的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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