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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章 岂能不懂

    边关,风沙,明月,胡杨,高高的城墙,盛开的格桑花……

    阜远舟有来过边疆,却没真正打过仗,因为昔日来时,他尚无能力掌握兵权。

    而如今,他随时都可以黄袍加身荣登大殿,却已经没了当初的雄心壮志。

    当初丁思思在述说阜徵与慕容桀的故事时描绘的边疆梦景呈现在面前,阜远舟站在城墙上眺望远方,孤月冷冷,夏风浮动,野兽嚎叫声从不知名的地方嘹亮而起,他握着琅琊冰冷的剑身,一时之间竟也有些难辨自己是阜徵还是阜远舟。

    那时候,那个应该被他称作是父亲的人,坐在城墙上喝着滚火球思念着那个满身狂狷永远不属于谁的男子时,是怎么样带着期冀又绝望的心情?

    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么……

    历史轮转,来来去去竟是又回到原点。

    阜远舟想笑,但是嘴角挽出了半朵笑花,就已经僵硬地无法拉扯下去了,只能拉平弧度,维持面无表情的平静。

    他想,他可以明白二十年前阜徵没有避开慕容桀那一箭的原因——如果注定此生可遇不可得,既然不能当年错过,不如就此结束,我不再是恣意狂傲的你的弱点,你也不是我心尖上最痛的那道口子。

    可惜阜徵用性命替他铺路,慕容桀却未爬出禁锢的牢笼得到救赎,而是任由自己带着不知名的爱恨兀自沉沦。

    ——既然你已经不在,那我便可放纵地堕落。

    孤月硕大,银辉撒地,有孤狼在遥远的断崖上对月长啸,仿佛失去了忠贞的伴侣,其声甚亮,其声甚悲。

    阜远舟转过身,步下城墙,将那一月凄清远远抛在身后,眉眼坚毅而锋锐,像是清风化成的刀,像是月华织就的剑。

    他不是阜徵……所以他不会再做出那般牺牲的举动。

    这也是阜怀尧想要告诉他的,感情因时间而起,也会因时间而灭,但是总有一些东西是无法改变的,如果你在这一天没有等到你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那么请不要着急,继续往前走,哪怕被荆棘划去身上所有血肉也要往前走,因为说不定下一秒,你想要的,也许就会来到你身边。

    江山为重没有错,一心唯愿天下太平没有错,苍天无情人间大爱无疆也没有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也许一步登天功成名就,也许一步错步步错,可是谁也不能质疑、轻视、不忿于谁的选择,因为决定走这条路只是旁人的选择,于你何故?

    阜怀尧选择天下,阜远舟懂……他岂能不懂?!

    无论如何,都要继续往前走下去,是么,皇兄……

    慕容桀说,以后江湖不见吧,慕容桀在此,祝阜大元帅一生如意,无病无灾。

    慕容桀说,比起爱,其实我还是更恨你,你再也回不了家了,我……也永远不会跟你走。

    慕容桀说,小娃娃,你回家了吗?

    ——原来我一直忘记,其实留下来的人,又何尝会比离开的人更圆满?

    苏日暮本站在营地外面的一个小小的山坡上喝酒,听到脚步声的时候懒洋洋回过头来,“子诤……”

    话音还未落定,他就已经怔住了。

    年轻的蓝衣王侯轻扬下巴,“闻离,来一场。”

    甄侦让众将安抚好军营中的士兵之后,匆匆和宫清跟着谢步御秦仪二人来到了营地外面的时候,这里的战斗已经趋近尾声了。

    原来是小山坡的地方已经被完全夷为了平地,甚至在络绎不绝的攻击中多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深坑,泥石飞溅,沙土浮扬,其动静和半空中交战的二人相比却也根本算不得什么,浑厚如山海沉重似山峦的内力如海上浪花一样翻涌而开,逼得方圆十米之内无人可近身。

    妖剑琅琊。

    魔剑荆麟。

    琅琊邪异,剑势却霸道如雷霆。

    荆麟鬼魅,招式却华美如腾龙。

    没有人能想象得出两把惊世之剑同时出鞘时的风华。

    宫清近乎贪婪地望着一片狼藉中交缠的蓝白双影,激烈的火光在他的眸中跳动。

    武学之道,唯有心志坚定者方能逆流而上,天下芸芸众生中天纵奇才者不胜其数,真正能有大作为的人却寥寥可数,足以证明其中道理。

    甄侦却是凝住了眉目,略略沉重。

    他记得苏日暮不止一次提过他和阜远舟的境界相当,一向打个平手不分胜负,但是此刻阜远舟已经看得出是在突破境界,苏日暮虽然也在对战中功力节节攀升,可是很明显前者已经在隐隐压制他了。

    谢步御木木的脸上流露出了震惊之色,看向旁边的人,“难道尊主……”

    秦仪刚眼色晦暗地点了个头,那边的战斗就已经尘埃落定。

    银色剑光破开妖红围笼,如九天玄雷,直击白色人影。

    蓝白纠缠不休,眨眼间却已静止,然后在某一瞬间二色清晰分开,各自相向砸开,在众人提心吊胆中又轻然落地。

    脚下尚一站稳,苏日暮就眉头一蹙,抬手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

    甄侦已经幽魂一般出现在他身侧,抬手连拍几大穴道,又往他嘴里塞了一个散发着药物清香的丸子。

    苏日暮没有异议地咽了下去,目光亟不可待地去找落在对面的那个蓝色人影,“子诤,你的功力……!”说到一半,他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不止是他,就连身边的甄侦,稍远一些的宫清和谢步御、秦仪都没有说话。

    他们统一地怔怔望着同一个方向。

    边塞入夜后的大风翻滚,撕扯着人的衣发。

    银月当空,月华如雪,簌簌飘落而下,拖长了那尊贵王侯的人影,也照亮了他萧疏俊美的轮廓。

    他却没有在意众人的目光,只是低着眉头看着握着银色长剑的手,褪去那份惯有的温柔,凌劲的五官看起来微微有些薄凉。

    紫色的图腾,慢慢顺着裸露出来的皮肤攀爬着,一点一点覆盖,盘踞着它的地盘。

    它在壮大,在生长,不消片刻,就已经覆没了所有衣服未能遮盖的地方——也许,衣服下的皮肤也早已被它侵蚀尽了。

    苏日暮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秦仪整个人的毛发都微微竖了起来,他抓住了旁边谢步御的袖子,低声地对所有人道:“退开……立刻退开……”

    他的声音真的很轻,轻到叫在场功力高深的人才能极力捕捉到,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更添了一股诡异之感。

    阜远舟自然也被这个声音惊动了,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众人。

    紫色的图腾如同爬山虎一样从他的脸上蔓延而开,妖异如他手中的长剑,所有沉稳的气息被吞噬,残留无尽的魔魅之气,仿佛自鬼蜮而生,人世而长,叫人难分神魔。

    所有被阜远舟的视线扫中的人都止不住的想要打一个冷战。

    不是他们的胆子太小,而是素有仁德君子之称的永宁王此时的眼神实在太可怕。

    如果他的眼睛里带着杀气,带着神秘,带着怨恨……不管是什么都好,反正只要是有个情绪,那么在场的人都不会觉得有什么。

    可是偏偏那双乌澄澄的明澈得像是雨后晴空清泉碧水的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是真的什么都没有——爱也好恨也好,什么都没有了,就像是真正超脱了人世凡俗的神祗,不见七情六欲,羽化登仙,从此不理朝夕。

    但是这怎么可能?骄傲的永宁王还爱着一个人,还有着那么深那么重的情义,怎么会超脱世俗摆脱了红尘之苦呢???

    这样的眼神实在是太可怕了,看到的人都为之战栗,一时之间也无法去思考更深更深的东西。

    苏日暮甚至觉得,如果此时此刻他的好友提着琅琊大开杀戒将这个地方变成人间炼狱,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可是怎么能够不奇怪呢?阜远舟不是大仁大义也并非是嗜杀之人!!他并非兼爱众生却也情义重于性命!!!

    幸好只是维持了一瞬,阜远舟就目光一闪,回过神来,眉头霎时间打了一个结。

    空间里弥漫的无所不在的压迫感也瞬间消失,在场的几个人都恍然生出一种劫后重生的感觉。

    甄侦甚至有些惊骇。

    别说他们都不是寻常人,就是甄侦本人自小练习摄魂之术,对于各种各样的境地都有最坚定的意志力,岂会被影响得如此之深?

    不过见阜远舟似乎恢复了正常——谁知道他刚才到底是正常还是不正常——苏日暮一下子甩开试图拦着他的甄侦的手,冲到好友面前,拽住他的手去看那些诡异的图腾。

    阜远舟似乎有一瞬想要攻击的意图,却飞快压制住了,只是眼底隐隐有几分挣扎之意。

    那些图腾摸上去并非是图腾这么简单,而是硬硬的,柔韧的……像是鳞片一样的东西。

    饶是艺高人胆大,苏日暮也觉得一阵毛骨悚然,“这是什么东西?!”

    阜远舟一下子抿紧了唇,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秦仪却是忽然松开了抓着谢步御袖子的手,用一种近乎是恐惧的眼神看着他的教主——不,是看着他身上的图腾。

    秦仪嗫嚅着唇,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魔鬼,在一步步朝他靠近。

    “‘它’长大了……”他如是重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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