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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六章 震撼

    “可能是存着那么一点……自己能够改变什么的心思吧。”阜怀尧迟缓地道来,像是在说一个经年不曾诉来却一直未有遗忘之意的祈愿。

    阮鸣毓扑闪了一下眼睛,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了,“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美人儿你确实很厉害,可是你觉得你又能改变多少呢?”

    阜怀尧淡淡地道:“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朕不需要改变整个世界,只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他本来以为对方会笑,但是抬起头的时候只是看到那张邪美的颜容上带着有些莫名的感情,说不出是什么,但是肯定不是嘲弄或者是鄙夷什么的。

    阮鸣毓伸出手拖住腮帮子,看着他,“可是有的时候我觉得,有些东西即使再努力,人力也根本改变不了。”

    什么有志者事竟成什么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说着比唱着好听罢了。

    阜怀尧认真地想着他的话,然后道:“这要看是什么事儿了,凡事都有两面性。”

    阮鸣毓笑了笑,浅浅的笑意,却不怎么像是一个笑容,“世界上拼了命的人大有人在,可惜能够得偿所愿的又有多少?”

    阜怀尧缓缓地眨动眼睛,“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得偿所愿的自然也就十之一二。”

    阮鸣毓望着他,看了他很久很久。

    阜怀尧有些不解地回视过去。

    阮鸣毓看着他道:“如果我父亲和爹亲当年遇到的是你……”他顿了顿,“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也许你是对的。”

    在认识阜怀尧之后,阮鸣毓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当年有一个像是阜怀尧这样的人出现他的生命里,那么会不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他和碧犀一样,并不是在宿天门长大的,而是被闻人折傲领回去的。

    他的母亲是闻人家族的族民,他的父亲和爹亲也是,但是他的父亲不是他的亲生父亲,爹亲也不是。

    当年四大长老反叛,闻人折傲这一派虽然赢了,但是闻人家族也因此四分八散,很多族民都抱着闻人家族的秘密沦落到了各处。

    阮鸣毓的母亲身体在混战之中被伤到,不得已嫁给了一个沃国的富商做妾,富贵大院来来回回的都是那些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戏码,身体愈来愈差的女子在阮鸣毓七岁的时候撒手人寰,留下小小的孩童面对笑里藏刀的后院妻妾,倒也硬气得很,找了个月黑风高的日子逃了出去,颠沛流离了半年多,被同为闻人家族后裔的两个男子捡了回去当儿子养。

    因为同是闻人族人,而且那两个男子是一对同性恋人,没有后嗣,所以对阮鸣毓视如己出。

    算起来,那几年应该阮鸣毓这一生中最平静的日子了,没有纷争,没有血腥,没有争斗……他一直在想,也许他那时候得到的平静太多了,他的后半生才会那般的不安定。

    满打满算起来,其实也就那么三四年而已,可是三四年的时间,也足够阮鸣毓将父亲和爹亲二人看得很重很重。

    可是一切终止在一个血色的黄昏里。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阮鸣毓还常常梦见当时的天空,猩红的颜色像是一曲哀婉的葬歌。

    他的爹亲抱着他的父亲一步一步走回家,他从门口焦急地迎了上去,却看到蜿蜒的血色一路从他们的身后延伸到了远处,就像是天空上的残阳一样,艳丽的颜色逼得人几乎落下泪来。

    其实“肉糜”者多多少少都有嗜血的冲动,可是那一天,父亲的血流淌了一地,却叫阮鸣毓头一回觉得这种颜色竟会如此恶心。

    他的父亲死得很冤。

    也不是什么多么罕见的事情,名门家的公子闯了祸杀了人,将贸然撞见的平民百姓当做替罪羊送进了监牢,用钱打通了关系,将人屈打成招,等到阮鸣毓的爹亲凑足了钱疏通了知县那层,进到牢里也就只来得及见爱人最后一眼。

    爱人连一句遗言都没有说,就憾然闭眼而去。

    他们父子三人没权没势,连钱都是东拼西凑,因为沦落在外也没有学到特别精深的武功,所以即使是曾经风头席卷大莽的闻人家族的后裔,也无法保住他们至亲至爱的人。

    阮鸣毓无法描述自己那个时候的感觉,只知道自己的爹亲在到处递状纸却发觉终究是沉冤难雪、甚至连刺杀都失败之后,对他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自刎在爱人的棺木前面。

    也许他是早有预感了,连订做的棺材都是双人棺。

    阮鸣毓木然地将爹亲的尸体收殓起来,带着染血的棺木,驻扎在了一城之主府前,要他给他们一个死而瞑目的沉冤得雪。

    但是官官相护,最后他被打出城门,几乎保不住父亲和爹亲的棺木。

    闻人折傲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这个绿眸的男子先是满目悲悯地领着他去火化了尸体,一天之后却带着戏谑的笑容带着他,走进城主府,去到了知县衙门,去了很多很多他爹亲求过的官员的宅邸,扭断了他们的四肢,将他们丢在阮鸣毓面前,笑得迷惑人心,“杀了他们,给你父亲和爹亲报仇。”

    阮鸣毓背着刚刚火化还温热的骨灰,用一条绳子,一点一点地勒死了他们。

    闻人折傲很满意,当即就道:“跟本座回去吧,你看,只要你有力量,你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阮鸣毓果然跟着他回去了,学会了像他一样用笑来掩饰所有,学会了像他一样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可是直到见到了年少时的阜怀尧,他才想起自己心里一直有句话没有对闻人折傲说:

    ——也不是有力量就能做到所有的事情的,至少,他救不回他的父亲和爹亲。

    “我知道‘如果’这个词一点意义都没有,但是我还是想说,”阮鸣毓望着车厢里安静坐着的华贵男子,用一种好像是在微笑却看不到笑意的笑容说:“如果当年的皇帝是你,是不是很多东西就会不一样?”

    如果当时沃国的皇帝是阜怀尧这般的人物,嫉恶扬善,厌恶贪赃枉法,以天下苍生为己任,那么他的父亲是不是就会死得如此冤屈,他的爹亲也不会绝望到自刎追随而去,而他……也不是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天下宫宫主。

    阜怀尧默默地听他说完,最后才叹息一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灵有智,却同类相残。”

    阮鸣毓此时趴在车厢里,仰头望着他,“你还没有回答我。”

    阜怀尧不语,好片刻才道:“你方才不是问朕为什么想要当皇帝么?”

    “……嗯。”

    “一则是朕生在皇宫,长在朝堂,身为阜家人,朕没有不当的理由,天下黎民,苍生万物,都需要朕成为一个维持秩序的存在,”阜怀尧垂眉看了看自己手上廉价的手绳,轻轻地摩挲着,“二则是,朕曾答应过一个人,朕会当一个好皇帝,造福百姓,流芳百世。”

    阮鸣毓觉得不解,“是你的父皇?”

    “不,是一个朕不知道名字的女孩子。”阜怀尧沉默了良久,如是道,淡漠的声音里听不出是不是有怀念的存在。

    那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吧,大抵就是和阮鸣毓当年母亲去世时差不多的年纪,七八岁的尊贵的太子,行走在市井街道之中,在一个别家孩子还在无忧无虑穿街走巷的年龄,逐渐明白了自己究竟背负着怎么样一个千百万人性命的重担。

    可是,他毕竟还小,这样的重任让他觉得沉重,重得喘不过气来,所以微服出宫又被人群挤散了跟随的影卫和随从之后,他头一回任性一把,自己一个人慢慢游走在街头。

    但也就是那么一次任性而已,他就尝到了任性的代价,看起来像是富家孩子的阜怀尧被人贩子掳走了。

    当时的玉衡还不太平,京城中的治安也并不好,除却他之外,还有十几个年纪相当的男孩女孩也一起被他们掳走。

    当朝皇太子就这么混在人群里,被人贩子打骂着带出了京,翻越崎岖的山道,要将他们带去遥远的地方卖个好价钱。

    而他们一群孩子里,最大的是一个十岁的女孩子,贫民窟里长大的,因为爹娘缺钱而被卖给了人贩子。

    她没有名字,但是很照顾阜怀尧,因为他看起来有一点点像是她的弟弟,所以阜怀尧在被她护着几次之后,便唤她一声姐姐。

    很少吃过苦的阜怀尧这一路走得很辛苦,若不是那女孩子护着他不让他挨打,在他走不动的时候拉他一把,还将本就捉襟见肘的窝窝头分他一些,在日后叱咤风云的天仪帝恐怕早就死在了那布满荆棘的山道上了。

    他们被带到了接近边境的一座城池,安置在一个农家院子里,这里还有七八十个孩子,因为人贩子将他们卖给了一家青楼,那青楼要将他们训练做倌儿或者奴仆,女孩子机灵地拿煤炭抹黑了阜怀尧的脸,挡在前面吸引注意力,被挑去做了接客的姑娘。

    很多孩子都死在那段时期,阜怀尧靠着女孩子的维护和自己的才智,还算过得去。

    只是上天给予的眷顾永远不会无休止的,阜怀尧毕竟年纪太小,还是被一个有着喜欢幼童的怪癖的男人看中了……然后再一次被女孩子保了下来,顶替而上。

    阜怀尧记不太清楚凌晨的时候女孩子被送回来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凄惨情况,只记得当时她的呼吸就像是屋外廊前挂着的那盏破灯笼里的火一样,摇摇曳曳,欲灭未灭。

    作为玉衡皇太子,他不止一次面临死亡,也不止一个人为他而死,但是这个浮生相逢的女孩子,却给了他年幼的心灵最大的震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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