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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复仇者

阜怀尧比较冷静,听明情况后开始询问一些细节,“官府那边具体是怎么说的?”

    宫清闷头喝了几杯酒,俄顷才回答:“对外只宣布是放烟火的时候不小心点燃了仓库里的丝绸布匹,我去问,知府说我不是孙家人,没权力知道,连他们埋葬在哪里都隐瞒下来,我偷偷去查阅过卷宗,上面用几句话就结案了,验尸情况,财物清点,什么都没有。”

    户部侍郎历楠注意到一点,“孙家很有钱?”

    “嗯,孙家织锦出名,其余布匹也不错,布料是每家每户都要用的,不算暴利,但是累积起来就多了,”宫清知道他在怀疑什么,摇头道:“不过我看过现场,如果是强盗求财的话不可能做的这么干净利索,另外,孙叔把织锦的手艺写在一本书里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现在也没了,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

    阜远舟捏着桃花糕缠着让自家皇兄试试,听到这时望向他道:“说得这么肯定,看来你是有证据了哦。”

    不然怎么敢上京来告御状?

    “我已经被身份不明的人追杀了两个月。”所以一开始他才打扮得书生似的。

    宫清这句话等于默认。

    阜怀尧无奈地接过桃花糕,把某人按回座位上让他安分一点,琥珀色的眸子转向宫清,“介不介意给我看看?”

    宫清迟疑了,毕竟他连这个白衣男子是谁都还不清楚。

    阜怀尧也不强求,换了一个问题,神色寒凛,“那个人是谁?”

    青衣的男子轻咬牙根,像是反复咀嚼后才吐出一个名字:“范行知。”

    三个字落地,砸起一室沉寂。

    历楠呐呐:“哪个范哪个行哪个知?”

    周度望天:“不会是我们最熟的那个范行知吧?”

    又是一阵默默。

    宫清看着他们,缓缓笑了起来,“怎么?吓傻了?”

    说着,他人就站了起来,其实宫清不怎么失望,他跑了两个多月,告了不少官,求了不少孙家的朋友,实在没办法才来告御状,遇上他们也只是抱着试上一试的态度。

    官场黑暗,人情冷暖,这些他见得多了。

    孙家无愧于天地却横遭劫难,苍天无眼人却还在,只要他活着,总能报仇的。

    还没跨出一步,连晋就吊儿郎当地挡在他面前,英俊的脸上的表情相当欠扁,“爷还没发话呢,轮到你走了么?”

    宫清有点气结,手按住了刀柄,“莫非你们和那个老贼是一伙的,还想杀人灭口?”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哦,”连晋竖起手指摇了摇,“其他人不说,反正老子是正经人~~”

    几个大臣直接拿花生壳丢他——也不怕风大闪着舌头啊元帅大人!

    连晋回头怒瞪:“好歹也是同僚,别这么拆台了啊喂!”

    庄若虚面无表情,手指一弹,一个花生正中他脑门。

    连晋捂着额头咬牙——你扔我也扔,谁怕谁?!

    被忽视了的宫清见他们胡闹,有些啼笑皆非,心里的悲恸蓦地少了不少。

    漫天花生壳乱飞,一个都没敢到天仪帝周围,阜怀尧注视着有些失神的宫清,等他看过来时道:“你想我做什么?”

    “不管你做什么,我要的只是给孙家报仇,”宫清的目光瞬间很冷,口吻却是激烈的,仿佛字字带着血,愤怒而冷凝,“我要范行知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阜远舟看看他,眸色闪烁。

    阜怀尧沉吟片刻,“这事我会处理,但现在不是时候,你跟他走最安全,他会替你解决追兵,过段时间来见我,带上你手里的东西——你会知道我是谁的。”

    他指的人正是连晋。

    连大元帅惊得一顿,立刻被花生壳淹没,他挣扎出来,哀嚎:“爷,您老贵人多忘事!”刚才才说要他去监督开荒事宜,而且这家伙好玩是好玩,可是一脸杀手相,指不定对他的颈上人头有什么非分之想呢!

    阜怀尧意味深长,“你会经过锦州。”

    宫清目光微亮——意思是可以回去调查?

    连晋看他脸色就知道没有转弯的余地,直觉得自己脖子发凉。

    宫清对着天仪帝一拱手,弯下腰:“多谢。”

    阜怀尧接他这一礼,安之若素,“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相信你等得起。”

    ……

    听完这件冤案,天色也晚了,阜怀尧下令让诸位大臣各自回府,他和阜远舟自然有人护卫。

    临走前,阜远舟摸摸鼻子,对那个青衣男子道:“你的伤再不治的话,很快就没命了喔~~”下手的时候只当是刺客,哪会注意他有旧伤。

    连晋又是一惊——他还踩了他一脚。

    宫清愣了一下,浅浅笑了笑,示意自己知道了,末了道:“你武功很好。”

    就算是在能人辈出的江湖上,恐怕都是数一数二的顶尖人物,不过,这武功身法,好像有点眼熟……

    阜远舟摆摆手,“你刀没出罢了~~”说话之时,人已经跟着自家兄长上了马车。

    常安一挥马鞭,马车咕噜咕噜走远了。

    连晋一搭他肩膀,嘿嘿坏笑:“崇拜上宁……咳,三爷了?没事~大胆地上吧,大把人崇拜他,不缺你一个~~~”

    宫清肩膀一卸,把他的手甩开,森森瞪他,忽的道:“那一脚踩的爽不爽?”

    连大元帅被唾液呛住。

    ……

    远去的马车上,阜远舟把阜怀尧的脚放到自己腿上,用手灌上内力帮他活络筋肉,“啊呐,明天说不定会肿起来啊。”

    这样的确能缓解走了一天的脚的酸痛,阜怀尧就任他动作了,闻言墨眉一扬,道:“朕没那么娇贵。”

    阜远舟也不跟他辩解,反正明天肿起来的时候他就知道疼了——皇兄就是爱逞强这点不好。

    “话说回来,那个范什么行知的是什么官?很大吗?”

    天仪帝眼睫稍垂,狭长的眼睛里冷光粼粼,“确实是大官。”

    “有多大?还能比皇兄大吗?”阜远舟不屑道。

    阜怀尧嘴角微扬,“朕的官最大,又不是你,你得意什么?”

    阜远舟笑眯眯地道:“靠山硬嘛~~~”

    “就你算盘打得响。”阜怀尧无可奈何地拍拍他的脑袋,惯来冰封的眼里泄露出来的,分明是一缕宠溺,想起刚才的事,又道:“为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讨公道,那个宫清也算有情有义。”

    一个江湖人,肯定是刺杀过范行知失败,走投无路,才会寻求朝廷的力量帮他报仇的。

    阜远舟不语,他对这些兴趣不大,于是继续替他揉腿,心里头琢磨着要不要教自家兄长一些防身功夫,就算拿来强身健体也好,毕竟皇帝是个高危职业啊~~~

    想着想着,忽然觉得马车里变得很安静,阜远舟疑惑地抬头,看见白衣的男子单手撑着额头,阖上眼睛,已经睡了过去,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疲倦。

    年轻的永宁王默默地看了他许久,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太深沉的缘故,那双曜石般的眸子里一片暗暗沉沉。

    马车突然一颠簸,他下意识地稳住身侧兄长的身子,以防打扰他难得的休憩。

    再抬起眼帘时,那双眼,依然是一望到底的明澈干净。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皇宫,直接抵达乾和宫门前。

    常安将拉住了缰绳,一回头,看见那个蓝衣的俊匹男子抱着阜怀尧轻若无物地从马车上飘了下来。

    他吃了一惊,“万岁爷怎么了?”

    阜远舟无视他的紧张,抬脚就往殿门走去,“我只是点了皇兄的睡穴而已,皇兄需要休息。”

    常安嘴角一抽,“殿下你记得睡穴在哪儿?”

    阜远舟停住,扫他一眼,皮笑肉不笑:“要不我点你几遍试试?”

    常安完败,抽着眼皮子默默——疯了之后的永宁王那张嘴绝对是杀人利器!!

    ……

    另一头,连晋带着宫清七绕八绕地回自己的帅府,免得被人跟踪。

    帅府门前,红色匾额霸气张扬,黑色的帅旗迎风招展,上面大大的“连”字绣着银线,在黑夜里清晰可见,门口有两个士兵站的笔直,兢兢业业地在轮值,见到连晋时没说话,只是行了个军礼,可见严谨。

    宫清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回头看连晋,“原来你是连元帅的下人。”

    忠信元帅连晋当年虽有太子举荐,但也是靠着自己的能力爬上元帅的位置的,大莽之乱一战成名的除了封将又造反的二皇子就是封帅的他了,比起阜崇临的暴戾,治军严谨爱民如子的连晋显然更让人佩服。

    正待炫耀的连晋脸一黑,指着自己的脸,“老子长得像下人?!”

    宫清扫视,片刻后,嫌弃道:“连元帅居然有你这样的士兵?”

    连大元帅脸色黑如锅底,咯吱咯吱磨牙:“这是老子的家,你说老子是谁?”

    青衣的男子目光盯住他,半晌,自言自语:“没想到现在这世道元帅都有人敢冒充,帅府弄得还挺逼真……”

    连晋跳脚,“你这个混蛋!”

    谁知宫清突然出手,快如闪电的……揪住他脸皮,一扭。

    “甘某甘某甘某(干嘛干嘛干嘛)!?”

    宫清松开手,纳闷:“原来不是易容啊。”那语气,还颇为失望。

    连晋捂着脸赶紧深呼吸几口气——这是万岁爷交代的任务要攘除奸凶打倒坏人没完成的话万岁爷会扒了他的皮助纣为虐的宁王殿下一定会来帮忙拆了他的骨头,所以忍住,忍住——忍住了,甩袖,转身,木着张脸硬邦邦丢下一句:“进府!!”

    守门的士兵居然也见怪不怪,快速打开门让气鼓鼓的元帅进去。

    宫清唇角弯弯,眼里笑意一闪,施施然跟着进去了。

    其实他早就看出这个人身份只高不低,只是觉得逗起来很好玩,脸色变来变去的,让人忍不住想继续逗,连郁结在心的心情都好了很多。

    不过,他是连晋连大元帅,那一对地位更高的兄弟是谁?王侯将相?

    路过那两个士兵身边时,其中一个还小小声道:“辛苦你了。”潜台词是不好意思我们家元帅让你幻灭了。

    这回宫清真的笑出声了。

    那厢立刻传来连晋的怒吼:“黄大!你又在说老子什么坏话?!”

    那士兵赶紧站得笔直,“报告元帅,小的在为您歌功颂德呢!”

    连晋:“……”

    宫清溜溜达达跟上连晋——真是什么样不靠谱的元帅出什么样不靠谱的兵。

    进了房间,连晋考虑到他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没叫大夫,立马翻箱倒柜——药箱哪里去了呢?

    跟进来被踹到床边坐着的宫清看着都替收拾房间的人感到辛苦。

    忽的,大开的窗户上一个黑衣服的人蝙蝠一样倒挂下来,挺俊朗的一人,费解地问道:“元帅,大晚上的你拆房子呢?”

    连晋白他一眼,“来得正好,黑一,药箱呢?”

    “嗯?元帅你受伤了?”那个侍卫打扮的人翻身进来,看到宫清坐在房间里,一愣,惊了:“原来元帅你诱拐良家妇男去了!?”怪不得皮糙肉厚的都会受伤。

    “什么什么?!”又一个灰衣服的人翻窗进来,大眼睛小酒窝,一眼看到那把大大的厚背刀,再看宫清,脸上带着的分明是兴奋:“元帅终于有人肯娶你了?!”啊呐啊呐,就是要这武力值才能抗住他们家元帅啊!

    “噗!”宫清一下没忍住,喷笑,“连元帅,原来你是女扮男装,宫某受教了。”

    连晋黑着脸,“姓宫的,老子是不是爷们你要不要试试?”

    宫清收起笑脸,阴阴扫视他,“你脱啊。”

    连晋顿时吃瘪,嘟囔着浑蛋混蛋王八蛋。

    黑一挑眉——元帅的克星啊!这人脾气对胃口!!

    灰衣服的灰三也是眼睛一亮,八卦兮兮凑过宫清那边去,道:“谁说只有女人才能嫁人?我们元帅要权有权要钱有钱有房有地有田产,相貌英俊嫁妆丰厚,除了人品啥都靠得住,宫大侠是吧,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那语气专业的,恐怕听得玄武大道尾那家红线馆的媒婆都要宽带面泪奔而走。

    宫清板著脸,嫌弃地望了望连大元帅,审视状,“倒贴么?”

    灰三摸摸下巴,“倒贴你肯要的话……”一拍大腿,“给你了~!”

    宫清满意地点头。

    连晋气的头顶都快冒烟了,“你们当我是死的啊!”

    “元帅,”灰三转头看他,一点都不为他的怒气所动,语重心长道:“我是为您着想啊,您说说,您今年都二十六了,连个喜欢的人的影子都没有,难不成要打光棍吗?”

    连晋额头上青筋直跳——老子英俊潇洒,还是堂堂三十万连家军的大元帅,还怕打光棍吗?

    “我看您今个自己挑的就不错,属下这不是赶紧帮您把事办了么~~~”啧啧,连晋虽然在军队里对将士们极好,可什么时候见过他把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往家里领,还亲自翻箱倒柜找药箱给人疗伤的?灰三赌一朵菊花——他们两个一定有奸情!

    “这混蛋跟我没关系!!!”连晋都快昏过去了——万岁爷啊,您害死我了~!

    “元帅别害羞嘛嘛嘛~~~”

    黑一在一旁摸摸鼻子——他们是不是……跑题了?

    宫清听了半天,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断袖。”

    连晋:“……关你pi事!”

    好不容易踹走那两个帮倒忙的,连晋拿着药箱往床上一砸,“那帮兔崽子都是人来疯,你跟着疯什么?”

    宫清道:“你们感情很好。”

    表面是下属,实际和兄弟似的。

    “连家军都这样,而且黑一他们是跟着我长大的。”连晋随口道,拿出一堆零零散散的药啊纱布啊什么的出来,扬扬下巴,“伤到哪里了?我看看。”

    宫清迟疑了一下,还是松了领子,拉开衣襟。

    他只是外表看起来清秀,衣服一褪就能看出习武之人的强健体魄了,何况能使得动那把重量恐怖的厚背刀,自然不是孱弱之人。

    不过……

    连晋看的倒吸一口冷气,“你被老虎追杀了?!”

    不怪得他这么想,因为在宫清裸露出来的肌肤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上面全是一道道爪状的伤痕,有新有旧,有大有小,有愈合的也有崩裂的,有些直接用火一烫避免发炎,有的没来得及处理,伤口已经泛出白色的流脓,解开衣服时,有一部分都是连皮带肉撕下来的,尤其是脖子上,好几处差点割断喉咙,看来竖起领子不只是隐藏身份,更是要挡住这些伤口。

    这些伤的确看起来像是什么大型兽类抓出来的,初春穿的衣服比较厚,所以连晋一直没怎么闻到血腥味,如今一看都禁不住打了个冷战,真不知道宫清是怎么忍耐才一声疼都不吭的和他们说了那么久的话,还好死不死被阜远舟砸了一通,难怪脸色白得跟死人似的。

    “不是,”宫清显得有些无动于衷,就好似伤的人不是他,只有快刀斩乱麻地扯下黏在伤口上的布料时才微微皱了眉,“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杀手,武器就是虎爪状的,身法很怪异……你别说,还真的有点像老虎。”

    打斗都专往脖子要害招呼。

    “虎爪状的……?”连晋想了想,没想到有什么人用这样的武器,于是暂时丢下这个问题,绕着正在撕衣服的宫清转了几圈,忍不住问:“疼不疼?”

    他看着都觉得浑身不舒坦。

    宫清被问得一愣,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不知是不是心里的痛苦淹没了感官知觉,其实他一路颠颠簸簸磕磕碰碰,一个人一把刀这么走来都不怎么觉得疼,可是在灯火辉映下被连晋这么一问,那些沉积下来的隐痛遽然浮了出来,像是经年以前路过海边看见涨潮时的浪头一样,渐渐吞没了浑身的知觉。

    他垂下眼,低声道:“疼,都快疼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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