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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十九)

    院子里十分寂静,柳时衣跟在温善行身后,打开了角落的那扇房门。

    里面黑黝黝的一片,只能隐约看到几个已经裂开的木人俑,内里却早就空无一物,屋子里并不像有人存在的样子。

    柳时衣回头看了一眼,温善行肯定地对着她点了点头。柳时衣按下心里的疑虑,冲屋子里喊了一声:“殿下,你在吗?”

    屋内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温善行在柳时衣身后小声跟她再次确认:“肯定在这屋里。但是是人还是俑尸,就不一定了。”

    柳时衣一愣,握紧了腰间的月见刀,在心里默默盘算——如果把楚弈的尸体带回去,能不能拿到起码一千两。还是说直接假装自己没找到人?但这样之后,万一真给朝廷找到楚弈尸体了,怕是又会给自己扣个刺杀太子的黑锅。

    怎么想都觉得不划算,还是得把这人找到。

    柳时衣哀叹一声,心念一转,又伸长了脖子,换个称呼冲着屋里再喊了一次:“楚弈?你在吗?我是柳时衣,是你二哥让我来找你的!”

    听见二哥的名号,屋里立刻响起了叮铃哐啷的声音,只见一个人形推开了几个空着的木人俑,从中探出脑袋来,谨慎地盯了柳时衣片刻,才发出了喜极而泣的声音:“柳姑娘,我在这里!”

    只见楚弈从那堆放在墙角的木人俑中钻了出来,白净的脸上此刻满是灰痕:“柳姑娘!”

    他几步跑到了柳时衣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双手,激动得眼中都泛起了泪光,“你们要是再不来,我都怕被困死在这!”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来,屋子的门狠狠关上。

    “......”

    柳时衣眉心一跳,回头看向那紧闭的屋门,“殿下,您没事还是少说话吧。”

    柳时衣带着楚弈回到了正厅,喊来沈溯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好在这紫薇星除了惊吓过度,睡眠不足外加缺水少食之外,没有受什么其他的伤。温善行帮忙找了些干粮和清水,楚弈毫无锦衣玉食太子爷的派头,拿起来就狼吞虎咽。

    殷裕看着面前的皇家子,下意识地变得恭敬拘谨,他微微弯身候在一旁,余光却瞥见魄风大大咧咧地坐在窗棂之上,连个正眼都没给楚弈。

    “你疯了?”殷裕压低声音,试图提醒魄风,“赶紧下来,殿前不仪,你不要命啦?”

    魄风冷冷看他一眼,并未理会。开玩笑,他一个昭国禁天军的人,在周国太子面前要循什么礼?

    柳时衣懒得搭理在一旁斗嘴的这二人,她的注意力一直在楚弈身上。

    “殿下,你为何会一直在那间屋子里?”

    楚弈满嘴都是食物碎屑,好不容易咽下后,咳嗽几声,他才抽出空来回答柳时衣的问题:“我被锁进那个木人俑之后,意识就不太清醒了。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被关了多久。”

    “后来那木人俑裂开之后,我本来想出去的,结果外面全都是打斗声,我趴门缝一看,院子里都是打架的人。我就想着先在屋里躲会儿,等外面打完了没人了我再出去。没想到等着等着就睡过去了。”

    楚弈抓了抓后脑勺,嘿嘿一乐,倒是一点也没有了刚见面时劫后余生的样子,把自己的粗神经当成别人的糗事一般讲了出来。柳时衣忍不住摇了摇头,楚弈整个人都写着四个大字——“天生好命”,不能拿寻常人的思维去代入思考紫薇星的一举一动。

    楚弈缓过来劲儿之后,就又恢复成了兴奋的好奇小太子,缠着柳时衣问这问那,从他们在林子里都遇到了什么,问到温善言和温善行复杂纠缠的姊妹关系。直到魄风来换柳时衣的班,一句话问到了小太子脸上:“你不是被凌霄盟给抓走的吗?怎么会独自跑到这林子里来?”

    楚弈眨了眨眼,毫无负担地开口就答:“中间我自己找到时机逃出来了,情急之下就跑进了这个密林里,被那温善言给抓了个正着。”

    见众人眼神中满是不信,楚弈眨眨眼,立刻举手发誓。

    “真的,否则我就天打五雷轰。”

    下一刻,窗外天边乌云密布,响起一声惊雷。

    “......”

    楚弈尴尬地笑笑,捂住自己的嘴。

    柳时衣站在一旁,适时地为他解释:“他这人是个乌鸦嘴,说啥不好的啥就灵。”

    魄风被气笑了,这周国太子爷谎话真是张口就来。柳时衣倒是很欣赏地拍了拍楚弈的肩膀:“不错,甭管你这个谎话本身质量如何,但是冲你面不改色地这个态度,就很有当小贼的天赋。”

    楚弈发现自己被识破了,也不羞不恼,反倒是很认真地进行了检讨:“果然这么编还是不太可信,我一个不会功夫的人怎么也不可能从凌霄盟手里逃出来,我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可能。”

    魄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家伙,进了周国之后就没遇到几个正常人,敢情是从周国太子开始脑子就不太对劲。

    外面的人吵吵闹闹,屋里床上的萧时却依旧闭眼沉睡。

    半梦半醒间,他的脑海中不住地浮现着从前的画面——

    他变回了年幼时刚进到药王谷的年纪。四周的师兄师姐们逗他玩,一开始这些热情的哥哥姐姐让他有些手足无措。毕竟从小在将军府,周围人要么是如父亲一般不苟言笑,要求他坚强懂事。要么是如母亲一般怜爱疼惜他,连他自己下个床都担心他会撞到磕到,当他是个易碎的陶偶。

    而同门们的调侃,是他人生头一回被当成“正常人”来对待,原来在普通人家里,兄弟姐妹们是可以互相逗弄打趣的,哪怕中午还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闹了个红脸,晚上吃饭的时候也能自然地给他夹菜。

    整个药王谷里,比他还小的,只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内门弟子里,萧时排行老十,而他唯一的小师妹,便不甘心地沦落到十一的排行。

    没过多久萧时就习惯了药王谷的日子,面对小十一时,他也不由自主学着师兄姐们对他的态度来对待她。

    有一回他出谷采药,回来之后骗十一没给她带她最爱吃的白糖糕,那是十一第一回跟他闹脾气,小小的人儿气鼓鼓地踹了他膝盖一下,转头就跑,还大嚷着以后再也不要跟师兄玩儿了。他只好忍着疼追上去,把捂在胸前的白糖糕给了小丫头,才换来了一个好脸色。十一吃完之后,小嘴又甜滋滋地来他面前说好话,他故意装作被十一踹伤的样子,害得小丫头忙前忙后地伺候了他好一阵子。

    那段日子可真幸福,连风都让人觉得明亮。

    萧时还想去追小十一的背影,可画面却倏忽一转,梦中的他又变成了离开药王谷时的年纪。

    泠冽寒冬,将军府的马车齐齐停在药王谷前,家仆恭敬掀帘,等着萧时上车。

    他回头看去,内门所有的师兄师姐们都到齐了,一张张年轻又桀骜的脸上,带着不舍。萧时目光扫去,独独不见小十一。

    “世子,该回府了,萧府皆殁,还有许多事等着您处理。”

    家仆见他始终不上车,只好开口催促。

    萧时无法再拖,只向众人点了点头,目光深深地盯着远处。

    “放心,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萧时语气轻轻,却很坚定,也不知是在跟谁说。

    画面一转,便是血如残阳,铺满了药王谷。那些曾经相熟的面孔全部都倒在了血泊当中。萧时跪在血中,神情恍惚地自问:“是我错了,我就不该走,我就不应该离开,我怎么能独自活下来呢?”

    萧时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梦中,他想大叫,想醒过来,可他的灵魂却好似脱离开来,冷眼看着这具沉睡的躯壳经历这痛苦的一切。

    萧时看着自己,花了一周的时间给每一个同门收殓。他本就不是个坚强的人,意外接踵而至,他本想着处理完这些后事,就与众人一同沉睡在药王谷中,却不料怎么也没找到十一的影子。

    直到他在后山的入口处,看到了被踩碎的白糖糕,已经被血浸成了铁锈色。而那里白糖糕碎渣的后面,是偌大一个血烛印记。

    “萧时。”

    一个模糊的人影走到他的面前,关切地问他:“怎么了?你没事吧?”这声关切的问候仿佛穿越了时空,回荡在萧时的耳畔,将他从梦境中拉回到现实。

    萧时猛然惊醒,下意识地抱住了面前的人。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满室的人都八卦地盯着自己。而他怀中抱着的,居然是一脸懵的柳时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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