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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自己人

    鲁巴在前面探路,发现没问题便朝后招手。

    徐芾扒开树枝,带着五儿、郑冲随后跟上,三儿拖在后面,检查有无留下任何痕迹。

    五个人全都身披斗篷,打捆的行李背在身后,手里拄着木棍,就像逃荒的灾民。

    却也像五个穿梭于林间的幽灵。

    鲁巴说,他之前做猎户,进山就这么一身行头,吃的用的全在身上。

    走到哪儿黑,就在哪儿歇。

    这条羊肠小道,也是他从乌蛮寨子里的老猎手那里打听来的。

    “官兵绝不会摸到这条道上来。”那位还帮着画了幅草图的老猎人冲鲁巴拍着膝盖保证,“他们打死也找不到这路。但有几道岔口要小心。”

    像雨点洒落大地,当六千弟兄一夜间分头出发,尽皆离开大营,跟在先前离队那些人身后迅速融入茂密山林,鲁巴便带徐芾踏上了这条他认为最安全的路。

    此刻,这位向导像只山猫般无声无息蹲在垭口,谨慎地观察前方。

    有间木屋在下面山坳处。

    鲁巴取出用烙炭蚀刻在一张破羊皮上的简易地图,确定木屋是图上标记的一处必经之路。

    刚经过的猎人小径,到这算是尽头。但经过木屋所在处,又可上另一条小道。老头还专门在木屋所在大概位置画了个圈。“只要这地方没官兵出现,后面一段就不会有。因为这里下去是个岔道,拐过去有条山路,能通往另一条小道。那条道走的人多,或有人守。”老猎户当时说。

    木屋坐落在一条小道的拐弯处,由屋檐搭出的草棚延伸到路上,好似要为过路旅客遮风挡雨。木屋底层架空,上层用了未经修饰的木材,顶棚则铺上厚厚的茅草。

    它带有庭院,尽管很小。

    “烟囱没冒烟。”鲁巴轻声向后面的徐芾报告,“窗户也没亮光。”

    “注意看有没有牲口,主要是马,和狗。”徐芾提醒这位视力过人的小伙子,“如果官兵在此驻有斥候,未必很多人,最多两三个。”

    他想起上次在去九仙村途中那次遭遇。那样险要的关口,天厍军也没放几个人把守。

    那是一帮狂妄得没边的家伙。

    对,就是狂妄。

    恐怕这正是他们的死穴。

    想到自己的对手,徐芾的牙齿就咬得咔咔响。

    六千大军,就像倒进大河的一瓢水,是否还能再次汇聚,只能听天由命。

    不过,徐芾心里还是认为,这是当前所能做出的最佳选择。

    他估计,此前逃离那批弟兄,恐怕少不了会让天厍军忙上一阵子。他断定对方不可能有那么多人手来拦阻如此众多的逃兵。

    他们撒开大网,是要捕大鱼,而不是抓逃兵。

    所以当他们甄别过前面的人,也许会相信霹天军已成溃散之势,从而放弃对逃兵的追剿,集中力量进攻孤峰台大营。

    而他留给对方的,不过是座虚张声势的空营。

    但愿一切皆如所愿。

    鲁巴再次确认木屋里不像有人,但要最终判定,还是得亲自去看。

    这是不可避免的风险。

    鲁巴叫上三儿,两人暂时卸下背包,滑下山坡,然后分开,一左一右包抄到木屋外面。

    林子里尽管并不安静,尽管到处都是鸟啼跟蝉鸣,但徐芾依然感觉还是太过安静。

    静得可怕。

    他宁愿听见几句话语,哪怕是敌人的。

    最后,他看见站在房门口的鲁巴朝他招了招手。

    他留下郑冲原地警戒,自己和五儿先帮两人把包提了下去。

    这趟每个人带的东西都不少,每个包都沉得要死。

    屋子里没人。

    建在山里的猎屋,本来就是给那些猎人们进山捕猎时临时居住的。最近官兵四处袭扰,猎人们怕撞上霉运,也不愿出门捕猎了。

    这是鲁巴的判断。

    他们决定晚上就住这里。

    这可是难得能舒舒服服躺下睡一觉的地方。

    屋子里准备了许多干柴、稻草。炭炉和铁锅也有,主要是冬季用的取暖之物。

    冬季粮食匮乏,新鲜野味在哪都能卖上好价钱。

    所以冬季是猎人们的黄金季节。

    但冬季狩猎很辛苦。进山一趟不易,所以会准备一些必要的工具和生活用品存放在木屋。

    这屋子里的东西,徐芾他们大都用不上,除了铺在地上的稻草。

    几个人没有点火,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啃了点自己带的干粮,喝了点水。

    屋子里有个大水缸,但里面的水不知道存放多长时间了,如果不烧开,没人敢喝。靠近烟囱的地方是扇窗户,窗户上钉着木条,能够透进光,也能观察外面。

    而且视线刚好是对着最可能有人出现的山下一侧。

    到晚上,他们五个准备轮流值夜,这样谁都不会很累。

    三儿抽到头一个。

    天黑前,三儿跟鲁巴又聊了一会儿。

    三儿是九仙村人,是最早跟着来村里征粮的“黄毛”上山的。打那之后,他就再没回过家。

    跟他一起本来还有几个同伴,不过那几个已在打酆城时阵亡了。

    小伙今年刚满十七,黑黑瘦瘦,相貌平平,以往在村里挺本分老实,也不爱出风头,在一众同龄伙伴里看着并不起眼。

    不过,自从上山当了土匪,他却变得特别爱学习,特别有人缘。不仅朱继喜欢他,有空就教他如何行军打仗,如何使用兵器,雷成大师也说这小伙机灵,十分喜欢他。

    后来他就跟在徐芾身边,当了大祭酒的亲兵侍卫。

    三儿有把扳机快弩,还有两袋专用于弩机的短羽箭,是上次鲁巴在悬崖之战缴获送给他的。

    这会儿他把弩机拿出来,往里面上好三支箭,然后跟鲁巴请教箭术。

    “这东西我可没用过。”鲁巴说,“但我想它跟弓使起来一样,照准了射就不会有错。”

    “这我知道。基本操作我都会了,很简单。”三儿抚摸着他的新武器说,“比射箭简单。你给我后,我一直在练,可怎么也掌握不好单发技巧。”

    “干嘛要单发?一次射三支不好吗?”

    “我想省着点,一箭毙敌,何必浪费两支箭?”

    “你小子,是个做事的。”鲁巴夸奖道,“我知道,你想装的时候还是要装满,但不想让三支箭同时射出去,对不对?这估计得有个窍门。”

    “我就是没找到。”三儿把弩机递给鲁巴看,“就这么多机巧,都在这:扳机,拉弦的滑竿,还有连击的滑块,转子,这不,就这些。”

    “你小子,这么快就摸熟悉了?”鲁巴咧着嘴笑,“三连发没问题吧?”

    “那没问题,百步穿杨不敢说,碗大的靶心能射中。”

    “可以呀,小子。”

    “我是说三支箭都中靶心哦。”三儿得意地说。

    “那真可以。噢,你是因为这个才觉得浪费对不对?三支箭打在一个人身上,是有点浪费。不过这样的话……笨呐,这是打移动目标的。”

    “移动目标?”

    “对呀,人家在朝你冲锋时,你这一射过去人家也在动,就未必打得准。三支箭就不一样,跑了前面,避不开后面,对不对?”

    “也是啊。”三儿惊喜地抓着自己的脑袋,“这是战场上用的。”

    “当然不是只在战场用,一对一,三箭连发对方也不好避得开嘛。”

    “可,可咱不就是箭矢不多嘛,这两袋用完就没了。”

    “没事,敌人那有。”

    “我想,要么就学着自己做,看行不行,用普通箭矢改改。”

    “那可未必合适。每把弓都有它最适合的箭矢。箭矢重量、长短,对精准度都有影响。”

    “所以我想多跟你学学。”

    “没问题,空了教你。”

    “谢谢鲁巴哥。”

    “你俩能不能别说了,我们守后半夜的要早点睡。”郑冲从草堆抬起头道。

    “哦,好好,不说了。”三儿掩住嘴,笑了笑。

    过了会儿,鲁巴看着窗外已没一点亮光,天色渐渐暗淡,于是从草垫上站起来。“差不多可以上头哨了,我先出去转转,顺便瞄一眼再换你去值哨。”

    他有一把角弓,一把长刀。他把弓带上,再挂上箭袋。

    他的匕首随时都插在腰间。

    然后他走到窗边,从窗栏缝里朝外面望了望。

    窗外,天地一片昏暗。夜色已张开魔力的翅膀,逐渐将一切掩藏。

    鲁巴拉开门,刚迈出脚步,却忽然停了下来。

    他静立不动,竖起耳朵听了听,然后转身对三儿招了招手。

    在山里,用眼睛,有时候不如用耳朵。

    这是猎人的本领。

    三儿十分机警,马上拿起刚才放下,还没松弦的弩机,蹑手蹑脚走到鲁巴身边。

    鲁巴扶着门框,将嘴巴凑近三儿耳边:“轻轻拍醒他们,别出声。”

    三儿回头溜到草堆边,一个个拍了拍,嘴里轻轻发出“嘘”的声音,然后返回门口。

    随后,他俩蹑手蹑脚出了木屋。

    连着屋檐的草棚遮挡了黄昏最后一点微光,四周树影重重,一片朦胧。

    鲁巴和三儿绕到房后,悄悄来到道路一侧,然后猫着腰往前走。

    离木屋已有段距离后,他才在一排树前停下。他指着其中两棵大树,手指轻轻摇晃,示意两人靠过去,各自藏在一棵树后。

    三儿像猫鼬般滑行到其中一棵树边,扒住树干往道路尽头看。

    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不过,他好像听见远处有极低的,但连贯的脚步声。

    至少不下三人。

    三儿屏住呼吸,握好快弩,耐心等候。

    战斗,对他来说已不算什么新鲜事。

    来吧,他在心里呼唤。

    来吧。我是一名战士,久历战阵,无所畏惧。

    接着,他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一个问:“看,木屋就在那里,我们晚上有地方住了。”

    另一个说:“谁知道有没有人。”

    先前那个道:“管他呢,反正今晚就住那里了。”

    随着渐渐接近房屋,说话的人明显提高了警惕,不再小声议论。

    原来跟他们一样,也是找地方过夜的。只是不知道是官兵还是什么人。

    天越来越黑。

    四个农夫打扮,背着包袱的模糊人影从树梢后出现,行动缓慢,显得十分谨慎。

    三儿看见,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武器。

    四个人全都戴着斗笠,脸上涂着绿色汁液,活像森林里钻出的野鬼。他们分散开,弓着身子摸近木屋,两个持刀,两个持矛。

    鲁巴离开树干,拉开弓,绕到四人背后。

    三儿紧随其后,跟鲁巴并排而立,同样对那四人举起手里的扳机快弩。

    “嘿,什么人?”鲁巴问。

    几个人吓了一跳,猛地转身,惊恐地看着身后。

    其中一个很快便由惊转喜。

    “三儿,是我们。”他叫道,“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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