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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15宴会

    “大师,你破过戒么?”

    沉谧夜色中,越浮玉单手托腮,好整以暇俯视对方。

    她红唇轻勾,半醉半醒的黑眸微睁,眼尾高挑泛红,晕出一片撩人媚意。

    永照公主容貌极盛,但平时气势压过容貌,不敢轻易接近。可此时此刻,醉酒削弥了凌厉傲然,只剩无边媚色。缭绕烛光下,如同蛊人心神的艳鬼,勾起深深暗欲。

    白樱送走许别时,刚要进屋,看见烛火中朦胧的公主,脸蓦地红了。

    ‘这谁能受得住!’,她抚着心口“诶呦”一声,默默关上门,不敢再看。余光瞥见佛子波澜不惊的模样,心中惊叹,‘不愧是佛子,果真无欲无求,公主这副模样,连她都脸红心跳,佛子却无动于衷,真是一心向佛啊。’

    窗边蒲团上,蕴空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

    他眼神清冷,眉骨冷冽如刀锋剑刃,看向永照公主的视线如同望着一枚石子,声音也冷淡无波,“未曾。”

    越浮玉看了眼突然关闭的房门,不知为何,轻笑一声。柔嫩指尖蘸了滴茶水,覆上饱满红艳的唇,从左缓缓划到右,留下一片洇洇水渍。

    她斜斜瞥向下方之人,眼底媚意如同水波一般荡开,“那大师可曾想过破戒?”

    蕴空垂眸,“亦未曾。”

    唇脂沾在指尖,留下一抹浅红,像沾染了春日桃色。

    越浮玉托着下巴,声音懒散,“本宫一直不懂,你们守清规戒律,究竟为了什么?若是为了修行,不杀生不偷盗也就罢了,但穿什么衣服、睡什么床、几时吃饭都有规定,实在无用。”

    不许睡好床、只能睡地上;不许穿好衣服,非要染成杂色……比丘戒二百五十三条,条条框框将人束缚住,僧人修的是戒?还是佛?

    人被禁锢了,心真的能自由么?

    蕴空低下头,淡薄月光照在侧脸上,勾勒出冷硬的轮廓,“摄心为戒。因戒生定。因定发慧。戒只是方法,如渡河之桨。持桨能渡河,持戒方能修心。”

    醉酒的越浮玉格外难缠,她像是要问个清楚,字字咄咄逼人,又因为沙哑嗓音泛出几分媚意,她嗤笑道,“为何要修心?你们修佛的终点又是什么?脱离六道轮回?你们总说轮回苦,可是,如果凡尘真苦,世人为何各个留恋不已?”

    酒意忽然上涌,越浮玉还没说完,便软绵绵靠在椅子上。

    本能很快超越意识,她似是忘记对面还有人,后背在软垫上蹭了蹭,缩成一个舒服的姿势。还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蹭蹭两下蹬掉鞋子。

    罗袜太松,随着鞋一起掉在地上,露出白嫩玉足。屋里炭火旺盛,一点都不冷,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越浮玉舒服地抻了抻脚趾,圆润粉嫩的脚趾无意识划过地毯上的绒毛——

    很快,脚下无意识的滑动有了规律:横、竖、竖、撇折……

    是“蕴”字。

    ——她在写他的名字。

    脚尖划过之处,地毯上的绒毛被带起,留下浅浅的痕迹。蕴空闭目,手中佛珠钝钝拨过下一粒,“凡人看不透。”

    “哦?”越浮玉软软哼了一声,她睁开眼,眼底一片雾蒙蒙的水色,“那大师看透了么?”

    说话时,她慢慢倾身,作乱的脚尖点在地面,仿佛要看清对方的表情。可是动作太大,俯身时,柔软的起伏碰倒桌上水杯,青花瓷杯滚了两下,摔在地毯上,咕噜噜滚到远处。

    淡色水滴顺着桌子边缘流下,洇湿裙摆,留下大片水痕,又滴滴答答落在莹白脚背上,顺着青色血管淌到脚底,最后没入地毯。

    滚落的瓷杯轻轻撞在蒲团上,蕴空睁开眼,恰好看见这一幕。

    水滴从柔嫩的脚掌边沿滑落,轻轻落在地上,他好似听见滴答一声,又好似没有。

    裙子湿了一片,凉意从腿上蔓延,很快压下熏熏醉意,理智回笼。

    越浮玉盯着自己的裙摆,在清醒的那一瞬间,眼角狠狠蹦了两下。

    等等,她刚才都在想什么!她是不是想睡……

    “咳咳,”飞快用裙子遮住脚面,越浮玉重重咳嗽两声,“本宫要更衣。大师,今晚就到这儿吧。”

    瓷白茶杯落在眼前,光滑釉面隐约映出对面的情形,蕴空收起持珠,淡声道,“好。”

    *

    晚上沐浴后,越浮玉两手捧着碗,很快将褐色汤汁一饮而尽。

    公主讨厌药味,每次喝醒酒汤都推三阻四,第一次这么痛快。

    白樱端着一盘冰糖山楂,瞥了眼公主的脸色,好像生气,又好像无语,好奇道,“公主不高兴?因为许公子么?”

    越浮玉随手扔下碗,接连咽下几粒山楂,直到酸酸甜甜的味道盖过古怪药味,她才跌回床上。脸埋在枕头里,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想他作甚?本宫只是在告诉自己:食色,性也。”

    喜爱美丽的颜色,是人的天性。

    她醉酒时生出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不怪自己,都怪破和尚,他长那么好看干什么?

    白樱没听懂,瞪大眼睛看着公主,眼底满是懵懂茫然。

    越浮玉根本没注意到自家侍女的表情,她在回忆自己醉酒时的种种行为:询问对方是否破过戒,质疑戒律,还质疑修佛……

    怎么看,目的都好像有点不可言说,破和尚不会又误会了吧……越浮玉更自闭了,她从被子伸出一只手,指着桌子和蒲团中间的分界线,吩咐道,“明天在这里加一道屏风,不,两道。”

    赶紧加上屏风,她前几天才信誓旦旦说没有勾引对方,决不能打脸。

    *

    蕴空回西苑时,明悟正在考教功课。

    他手执戒尺,肃问,“沙弥十戒为何?”

    小沙跪坐在蒲团上,认真又虔诚,脆声回答,“戒一、不杀生;戒二、不偷盗;戒三……”

    蕴空和师兄点点头,伴随着小沙弥清脆的声音,缓步走进房间。他照例诵经、做功课,一切如常,直到夜里——

    他久违地做梦了。

    幻梦中,烟气缭绕,永照公主站在身前,她光着脚,莹润小巧的脚尖划过他的僧袍,顺着他的膝盖一点点向上,快到深处时,她忽然停下,脚尖抵在腿根。

    她眼中笑意盈盈,问出白天的问题,

    “大师看透了么?”

    这是第四次,不需任何外物帮助,蕴空已然清醒。

    他抬起手,冷淡的目光划过掌心。

    月光下,掌心清晰地映出数道圆形红痕。是他握住佛珠时,因为过于用力,珠子陷入皮肉留下的痕迹。

    从东苑回来,已经过去一个时辰,竟然还未消散……

    *

    第二天,越浮玉一直睡到下午。

    起床后,白樱进屋禀报,“义诊一切正常,没人捣乱,准备的药足够支撑到义诊结束。宴会的衣服和礼物也备好了。”

    下午白玉河畔有宴,庆祝许别时回京。宴会主人昨日亲自邀请,越浮玉只能答应。

    白樱拿起衣服,披在公主身上,继续道,“赵公子刚才来了。管家询问,该如何安置。”

    穿好袖子,越浮玉拿起浸湿的软帕,轻轻盖在脸上,热气蒸腾,大脑终于彻底清醒。

    她漫不经心吩咐,“赵亭的住处安排在西苑,其他方面不用特意关照,既然赵老爷子让他当车夫,咱们就把他当车夫。”

    赵亭是报恩,还是有其他目的,她都不关心,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越浮玉更关心另一件事,“越惜虞驸马那边……”

    白樱低下头,凑到耳边道,“正在解决,您拖住惜虞公主半个月,肯定没问题。”

    换另一个毛巾擦干脸,越浮玉懒散点头,“义诊那边撤掉一两个人,忙一点,姐姐就没心思回家了。”

    吃过饭换好衣服,越浮玉慢悠悠出门,她不是主角,不想抢风头,简简单单穿一件桃红纱裙,眼尾点上一层粉色和点点珠粉,算是装扮。

    即便如此,依然步步生花,如同春日早早盛开的桃花。

    出门时,郑沈弦已经等在车里,坐姿一如既往地大刀阔斧,好像老虎挤在小小的箱子里,哪里都不对劲。

    他正在和今天刚上岗的车夫赵亭聊天,看见永照公主出来,赵亭马上闭嘴,两手握住缰绳,规矩坐直。

    郑沈弦望向这边,动作忽顿,“你眼睛很红,哭的?谁欺负你了?”

    郑沈弦眯起眼,右手已经搭在刀柄上,听见这句话,赵亭也担忧地望过来。

    越浮玉:“……”

    指尖抹下一点颜色,示意没见过世面的便宜舅舅,这是妆容,不是什么哭了。越浮玉提裙上车,挑眉道,“舅舅,我送你辆马车吧。”

    京城内不许随便骑马,郑沈弦又不爱坐马车,出门基本蹭她的车。

    越浮玉不缺车,但真心不愿意和便宜舅舅在一起。郑家人出名的不会聊天,她怕气死。

    郑沈弦盯着她的眼睛,战场上无往不利的大将军很疑惑,他知道小外甥女会在眼角抹上红色的东西,没想到还有粉色,是不是还有青黑紫之类的颜色?

    心中迷惑,脸上却丝毫不显,他双臂环胸冷酷拒绝,“不要。”男人怎么能坐马车呢,绝对不行!只能勉勉强强和小外甥女挤一下这样。

    越浮玉靠在窗边,“不行也得行。”

    “反正我不要。”

    两人一路骂骂咧咧,气得越浮玉打开窗子透气,马车转过某个街角时,意外在路上看见蕴空,依旧是玄色僧袍,眉目低垂,步伐不紧不慢,从容冷淡。

    越浮玉示意车夫停下,低头慵懒开口,“大师去哪?”

    听见她的声音,蕴空抬头,不惊讶也不欣喜,眼底没什么情绪,“许少傅请贫僧说经。”

    别人参宴,他是讲经。

    “我们也去白玉河畔,大师上来吧。”越浮玉轻踢车门,让蕴空看见里面的人。

    马车里,郑沈弦正在擦他的刀,随便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赵亭也回过头,喊了声“蕴空法师”。

    蕴空看了眼赵亭,冷淡点头,“有劳公主。”

    有外人在,舅舅终于不再说话,越浮玉目的达成,眯眼小睡了一会。醒来时,马车已经到白玉河畔,四周寂静无声,但郑沈弦和蕴空都在车里。

    越浮玉靠着门睡的,车门打不开,几人都出不去。

    郑沈弦脸色黑的跟炭似的,“你怎么没睡到宴会结束,咱们直接回去。”

    撩开帘子,看了眼天色。比约定的时间大概晚了半个时辰,越浮玉也不着急,慢悠悠理好衣服,扶着郑沈弦走下马车。

    宴会地点在水边,马车过不去,还要走一段路。

    走到半路,前面出现两人,许别时和一个穿着鹅黄色衣服的姑娘站在路边。姑娘脸色微红,眼神犹豫闪躲,好像要说什么。

    许别时低头看着她,目光温柔鼓励。

    一看就知道什么事,这种情况不好现身,免得姑娘尴尬,几人不得已停下,恰好路边有个凉亭,坐进去休息。

    郑沈弦声音压得很低,“那厮就是许别时?”

    许别时昨日回京,郑沈弦又刚从边塞回来,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

    越浮玉点点头,郑沈弦立马冷哼一声,这一声大了很多,差点暴露。蕴空淡淡转头,看向两人。

    越浮玉勾唇笑了下,手臂搭在椅背上,红唇微动,像解释,又像玩笑,“许别时曾是本宫想嫁的人,后来……出了点意外,婚事没成。舅舅这是心疼本宫呢。”

    “谁心疼你。”

    嘴上冷嘲热讽,郑沈弦却没忍住,又冷哼一声,而且刀都抽出来了,咔哒一声竖在旁边。

    远处,大概是许别时的目光太温柔,姑娘终鼓起勇气于开口。她手里捧着荷包,小心翼翼递给对方,目光满是期待。

    许别时却轻轻摇头,脸色仍是温柔,只不过这一次,掺杂着严肃。

    姑娘一怔,飞快跑开,离开时手臂捂着脸,大概是哭了。

    许别时看着她的背影,轻叹一声。

    这一幕落在几人眼里,越浮玉似笑非笑,一路无言的蕴空忽然冷冷开口,“许少傅不似良人。”

    郑沈弦怒火中烧,“什么玩意!这不是耍人玩么!”

    许别时的确温柔,始终端正守礼,若是别人看见这一幕,大概还夸一句君子如玉。

    但郑沈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好像,许别时故意勾着姑娘开口、又故意拒绝对方的感觉。

    越浮玉也有这种感觉,只是,她现在更在意另一点——

    她转头,挑眉看向蕴空,她的目光太有存在感,蕴空很快转头。

    越浮玉勾着裙上的细线,似笑非笑,“大师,你们也可以这样评价一个人么?不算犯戒?”

    那个叫明悟的和尚好像说过,私下议论别人,这种行为不可以。

    春风和煦,吹来远处的丝竹靡靡与轻言笑语,蕴空仿佛听见昨夜小沙弥清脆的声音。

    ——戒四,不妄语。

    虚妄不实,不知真假,即为妄语。

    蕴空垂眸,薄唇冷淡吐出两个字,“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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