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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第 11 章

    说起这兰姐儿也是个可怜的丫头。

    宁氏才生下她没多久便患了肺疾,卧病在床,不能亲自照料女儿。那年寒冬腊月,宁氏去时兰姐儿也不过四岁余而已。

    宁氏走后,兰姐儿养在祖母身边。

    彼时莲姐儿将满十岁,已经懂事,她知晓娘亲走了,故格外疼爱兰姐儿这个胞妹。

    兰姐儿六岁时生了场风寒,咳嗽数月不止,莲姐儿整日忧心忡忡,生怕妹妹病情加重,同娘亲一样突然就去了。

    莲姐儿寸步不离守在妹妹身旁,日日夜夜,喂她吃药,哄她入睡,替她添衣,期盼着妹妹早些好起来。

    待兰姐儿痊愈,莲姐儿却瘦得脱了样,可以见得她们姊妹情深。

    长姐如母,兰姐儿一直将姐姐视作自己在伯爵府里的依靠。

    ……

    念及过往又想到长姐出嫁,躲在闺房里的兰姐儿哭得愈发伤心了。

    门外婆子丫鬟声声句句都在安慰规劝,但并没有用。

    院子外,前来贺喜的宾客们开怀畅饮、笑逐颜开,整个伯爵府仍是欢闹非凡,愈发显得这个偏院冷清。

    落日余晖透过窗橱,斜入屋内,兰姐儿脸上泪痕斑斑,眼睛已经哭肿了,她喃喃自言道:“往后我若是病了,再也无人管我的死活了……”她抱紧衾被,如同一只受了伤的猫儿蜷在床榻一角。

    伺候的婆子规劝不了,只好出去寻人。

    婆子碰见林氏,便先同林氏报了,道:“大夫人,二小姐一个人在屋里哭得伤心,不肯出来。”又把情景细细描述了一番。

    “这丫头不似她大姐那般,心里是藏不得半点事。”林氏心思细,想得明白兰姐儿的心情,说道,“此时我若是去了叫她见到,恐怕她更气更恼,哭得更伤心……你去禀老祖宗罢,她或还能规劝一二。”

    她这个后娘难当呀。

    “是。”

    林氏想了想,又道:“兰姐儿素日里常去逢玉轩,你见老祖宗后,再跑一趟逢玉轩,叫沈姨娘带着竹姐儿也一同去劝劝。”

    “是。”

    婆子走后,林氏仍有些不放心,思忖片刻后对身边的申嬷嬷道:“申妈妈,你去后厨叫人做些温润的吃食,时时备着,兰姐儿开门了便立马送过去。再让人备好热水药浴,替兰姐儿舒缓舒缓,别叫哭出病来了。”

    都吩咐明白了,才出去继续招待贺喜的贵妇人们。

    ……

    另一边,小娃娃裴少淮送亲归来,听闻了二姐的事也是唏嘘不已。

    他心想,二姐心里失了依靠,伤心在所难免。若说劝,旁人皆不管用,那能劝的人刚刚才嫁出去,纵使是等回门也要三天以后了。

    此时只能让二姐哭得痛快了,自己想明白了,才能作罢。

    原书常常将兰姐儿描述为“刁蛮任性”,养了一身贵小姐的毛病——喜怒显露于言行,言行总不过脑子。

    也不知道是自幼缺了关爱,环境使然,还是生性如此。

    她不似莲姐儿那般懂得把心思藏起来,不懂换一副面孔保护自己。相反,她常常把情绪心思显露在脸上,口无遮拦想说就说,即为“刁蛮”;她心里有自己的一把尺,总按着自己认为对的去做,我行我素不听劝,即为“任性”。

    喜欢什么便似飞蛾般扑过去,不管不顾。

    这样的性子,在书里,自然得不了甚么好结局。

    书中写道,长姐出嫁以后,兰姐儿心里愈发空虚孤独,左观右看总觉得府上无人疼她爱她,孤苦伶仃。她平日里素爱看话本子,十分羡慕书生小姐的凄美爱情,随着年纪大些春心萌动,兰姐儿愈发渴望能遇到一个温和似水有才情的如意书生,将她捧在心尖尖上,一生一世一双人。

    有了这样的心思,便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后来,兰姐儿与寒门书生幽会、私相授受,被老太太发现。

    那书生品行不端,心性狡猾,为了赖上伯爵府,早早做足了准备,防的就是高门大府杀人灭口不认账。

    一面,兰姐儿哭着闹着要嫁,说要与书生同甘共苦;另一面,书生以名声相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最后,伯爵府无奈,只能凑了一副嫁妆低调将兰姐儿嫁了出去。

    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传出去,景川伯爵府再次沦为京都勋贵人家的笑话。

    起初老太太心疼孙女,兰姐儿时时有娘家的周济,倒也过了几年安稳日子,中途还生了个女儿。

    后来伯爵府彻底衰败,爵位被撤,家产亏空,自身不保。兰姐儿在婆家没了依仗,她的苦日子便来了。

    丈夫屡试不第,又无银子花天酒地,便将气全部撒在她的头上,对她又打又骂,骂她是克夫的扫把星。婆母嫌弃她生不出孙子,处处刁难,教她规矩不说,还把她们母女当下人使唤。家中小妾见她如此卑微,更是直接骑到她头上,羞辱她没用,说再贵的鞋也有穿破的一日。

    兰姐儿原先在府里瞧着厉害,却只是一个窝里横,如今嫁入农门,婆婆小妾皆是悍妇,她心机不够哪里招架得住这些,若不是为了女儿,早便饮恨去了。

    这一切都是她以死相逼换来的,是自个儿找的,她没有脸面去跟长姐哭诉,只能咬着牙一个人捱着。每次见长姐,兰姐儿都将自己掇拾得尽量体面,试图掩饰这不堪的日子。

    等到津哥儿学成归来,无意间发现不妥,带着长姐将二姐从苦海里解救出来时,兰姐儿已经被折磨得死了心,眼眸里再无当初的半分灵气。

    ……

    唉——

    小团子裴少淮再次唏嘘,若是让二姐按原书的情节走下去,这样的下场未免太过凄惨了一些。

    家里千娇百宠长大的,却所嫁非人受磋磨。

    裴少淮对原文里的兰姐儿有几分怜悯,又气其糊涂、不够自爱。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有何错呢?错的不是这个,错的是没有擦亮眼睛找个品行端正的。

    裴少淮穿越而来,既知晓二姐会有这么一段遭遇,又岂能袖手旁观?

    兴许他眼下年岁尚小做不了什么,但数年之后,待那书生出来时,他一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试着想法子让二姐看清楚那腌臜泼才的本性,以免行错走偏。

    裴少淮并不否认,乐意看见母亲帮助长姐裴若莲,他是带有私心、目的性的——因为他知道徐家是一支潜力股,姐夫徐瞻大有前程,日后必定有要依仗的地方。

    但他试图帮一帮二姐裴若兰,并非喜欢她这样的性子,而是不忍——他前世受父母的百般疼爱,开怀过了近二十年,相比之下,裴若兰小小年纪便无母亲庇护,心中缺爱,实在可怜。

    二来也不希望府上的其他女眷受二姐牵连,为其错误买单。

    不管成功与否,但求问心无愧,他不忍看到裴若兰被如此摧残。

    裴少淮掰着小手计算,长姐十七出嫁,二姐便十一了,这样看来,过不了几年那个混球书生就会出现。

    他该好好盯着点了。

    ……

    至于后院那边,在老太太、沈姨娘双双劝说下,兰姐儿也哭够了,等到入夜的时候终于开了门。

    三日之后,徐瞻与裴若莲一同回门。

    裴若莲梳起青丝,挽了妇人发髻,脸上红晕,添了几分成熟温婉。

    兰姐儿又见到了长姐,高兴得差些扑了过去,脸上又有了笑容,才过了三日却好似有三年未见一般。

    一家人聊起大婚那日淮津两兄弟拦亲一事,当徐瞻得知那贺词谜语竟是两位小舅子自己想出来的,颇为震惊,毕竟这两兄弟年纪还小,问道:“两位小舅子这般年岁,便已经识字了?”

    “除了识字,还听了些典故,能背些诗词。”裴秉元颇为自豪,应道,“他们兄弟都喜欢读书,我与父亲便教他们些简单的。”

    徐瞻连连赞叹:“生来就是读书人,十数年后两位内弟必定大有前程。”

    一家人闻之皆欢喜。

    午宴之后,裴若莲领着裴若兰来到朝露院,与林氏叙话。

    莲姐儿行礼,道:“女儿给母亲问安。”

    兰姐儿跟在后头,只敷衍蹲了蹲身子不作声,长姐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看着地板不情不愿喊道:“给母亲问安。”

    林氏知晓兰姐儿的古怪脾气,并不计较,含笑道:“快快起来,都是好孩子。”

    莲姐儿来找林氏,无非是感激林氏前前后后替她操办及笄礼、嫁妆和婚礼,跟林氏说说徐家的事,请教如何为人新妇……诸如此类。

    末了,丫鬟捧上一雕刻精美的檀木盒子,莲姐儿道:“母亲,这是官人从西北得的一块洮河砚,听闻弟弟已经开蒙识字,特意让我带来的。”

    林氏出身商贾之家,自然对洮州绿石的名声有所耳闻,知晓这块砚台价值不菲。

    同书画美玉一样,金银有价,好物难求。徐瞻裴若莲夫妇带来此等物件,是诚意满满的。

    再者,读书人家送来的砚台更是意义非凡。

    “他又还没开始执笔写字,送这个给他作甚么。”林氏推辞道,“纵是写字了,也不能叫他糟蹋了这样的好东西。”

    “弟弟以后一定会用到的。”裴若莲说道,“这是官人的意思,读书人之间传赠的物件,礼轻情意重,母亲万不可推辞。”

    这关乎读书气运。

    林氏才满心欢喜地收下了。

    ……

    莲、兰姐妹二人从朝露院出来。

    莲姐儿斥责妹妹道:“你年纪不小了,也该懂些事了,原本答应得好好的,怎到了地方却耍起小孩子脾气。”气妹妹在继母面前摆架子,连面上功夫都不愿意做。

    “姐姐好大的威风,一回来便教训起我来。”兰姐儿嘟囔嘴,道,“她既没生我,又没养我,凭什么让我叫她母亲?我的母亲早早就去了,不在了。”

    说着眼里又泛起了泪花,好不委屈。

    莲姐儿心软,语气轻柔了几分,道:“左右不过是个称谓,又不是叫你真把她当母亲。咱们娘亲福薄走得早,跟她是没有半点干系,凭何她要受你这样的气?再说了,自她嫁入伯爵府以来一直到我出嫁,所做的桩桩件件,哪个不是仁至义尽?兰儿你要晓得,这世上并无哪个人本就该对你好的,她对咱们好了,咱们也该心领,想着如何回报才是。”

    她及笄出嫁,确实承了继母的一份情。

    “又不是我求着她对我好的,娇娇说了,这天底下的后娘就没有一个好的。”

    裴若莲的话,根本说服不了妹妹。

    兰姐儿又道:“我与她,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总归我想要的,又不是一份丰厚的嫁妆,只需有个一心一意对我好,把我放在心尖的,有没有嫁妆又何妨。”

    裴若莲听闻这番些讽刺她的话,停下了步子,再无那温柔语气,斥道:“如今连我的话,你都听不进去了是吗?以前只觉得你是任性些,如今说话做事,愈发不过脑子了。”

    裴若莲本是极疼爱妹妹的,可想到自己已经出嫁,不能再时时盯着了,若今日不说重一些,妹妹愈发肆意妄为,日后势必要吃亏的。

    “你若是不肯听我的,往后就不要认我这个长姐了。”裴若莲道。

    兰姐儿哪里见过姐姐发这样的脾气,再不敢顶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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