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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女帝

    雪渐渐大了。

    大松树被锯成一截一截的,每截都很长,高高地堆在院子里。

    老贡的手又粗又大,抚摸着松木,一次又一次。

    心中很感慨,这是给他搭屋子的木头。

    他活了几十年住过许多地方:牛圈、猪圈、羊圈、茅房楼梯下、山洞、柴堆……就是没住过屋子。

    “走,贡叔,进屋烤火吃肉!”

    “是啊,雪停了再干。”

    其实他在更大的雪里干过活,这点雪不算什么,他能接着干,孩子们进去就是了。

    但他很久不说话了,嘴有点笨,不知道怎么说,支支吾吾着就被白玛、达瓦抬了进去。

    屋里烧了一堆旺旺的火,奶锅吊着,白白的牦牛奶翻滚着,“噗噗噗!”

    卓玛忙着烤肉,洒上老贡平日研磨的绿糊糊,喷香!

    “贡叔,这些草哪里摘的,我摘的不如你摘的香咧!”

    老贡才坐下,便被塞了一手烤牦牛肉,一碗热热的牦牛奶,卓玛又笑吟吟地问他。一时间,很多话想说。

    想说谢谢妲娜小姐和武先生砍松树回来,想说谢谢白玛、达瓦帮他搭屋子,还想告诉卓玛这些草在夹沟子旁的山里摘的。

    那座山没有名字,很高,也没有路,他知道踩着红色的石头上去最容易,他还知道那里秋天雨后会冒出很多菌子,很大很鲜,炖汤很好喝。

    但是山里有野兽,小姑娘最好不要单独上山。

    “下……回带……你们……去。”许久不说话,说出来磕磕巴巴。

    “谢谢贡叔!”

    少年十七眼里闪过惊讶,贡叔终于说话了。虽然上回临死前因为妲娜小姐要吃圣鸟秃鹫也说话了,但那不一样。

    少年十七喝完了牦牛奶,大勺落下来,又续上了。

    他想,他和贡叔这一世的苦肯定吃完了。

    白玛好奇:“在东唐,女人也能当皇帝嚒?”

    “从前没有过,这是第一个。”

    东唐只有一位贵妃,他的姑母。

    姑母是个杰出的女子,十三岁入宫,从小才人一路走到贵妃。姑母成为女帝,他一点也不惊讶。

    系统痛哭。

    东唐太子不仅没有登基,还被新登基的女帝给废了。女帝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也就没有太子!

    宿主不可能给女帝生孩子,也不可能给女帝的女儿生孩子!

    它的任务失败了,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啃烤牦牛肉的妲娜住嘴,怪异地摇头晃脑。

    “你这是做什么?”武子期好奇,问。

    妲娜皱眉:“脑壳里有水。”

    所以摇头晃脑想把水倒出来。

    武子期:……

    卓玛笑呵呵地点了一下妲娜的脑袋:“今年总算可以在白天给你过生日了!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生日?”

    “要喝羊汤,要吃牛肉面,要喝甜茶,还要吃烤香猪!”妲娜点菜,情不自禁咽口水。

    “好好好!”

    白玛摩拳擦掌,要猎最美丽的鸟儿,再将鸟儿尾巴上最长最好看的羽毛送给妲娜。

    这是他替卓桑大哥做的。

    达瓦内心几分酸涩,又感到遗憾来。

    ……

    傍晚,风大、冷。

    白骨草原尽头,一个老阿嬷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里。

    一条手指粗的草绳一头拴在她腰上,一头绑着她瞎眼女儿的手腕上。

    老阿嬷的脸黑黢黢、皱巴巴。身上的布袍又脏又破,鼓鼓的,一些干枯的草根从破洞里支出来。

    瞎眼女儿穿着体面的皮袍、皮靴,一顶很不般配的烂皮帽将她小脸围得红扑扑的。

    老阿嬷冻得嘴唇颤抖,鼻涕吊下来。

    瞎眼女儿咒骂老阿嬷拘着她,哭喊着要回雅拉府去,还摘了烂皮帽砸老妇的头。

    老阿嬷深深低下身子,捡皮帽。

    两只枣红色的马蹄踩在她面前的雪里。

    她顺着马蹄往上瞧,这是一匹健壮的马,很干净,马毛也梳得很柔顺。

    再往上瞧,马上坐着一个白生生的汉人,汉人抓着缰绳,俯瞰她,微蹙了眉,眼神悲悯。

    汉人的身后是灰蒙蒙、冷淡的天。

    “大人安康!”烂皮帽没捡,老阿嬷重重跪进雪里,磕头。

    “雪冷,快起来吧!”

    汉人身旁是一个骑着白牦牛的小姑娘。

    白牦牛目光安详,长毛打理得很柔顺,毛色雪白,牛额上垂着一只铜铃,随着行动,叮叮当当。

    牛背上的小姑娘比汉人还白,大眼睛里好像汪着雅拉圣湖的水,亮亮的、润润的,唇红齿白。

    歪头瞧着,一头密密麻麻的小辫子长长地荡漾,明媚得叫人看一眼就感到温暖。

    老阿嬷不敢多看。

    西原人的尊卑贵贱看得见,闻得到。只有养尊处优的太太小姐才能养出白白嫩嫩的肌肤,与一身扑鼻香。

    她是最低等的奴隶,不配看小姐,更何况这般尊贵的小姐。

    “小姐安康!”

    妲娜跳下牛背,扶起老阿嬷,“我不是小姐,不要拜我。”

    又脱下皮袍,披在老阿妈冻僵的背上。

    老阿嬷受宠若惊,不敢要,嘴里还是喊着小姐。渐渐暖过一点的鼻子闻到小姑娘身上的香气,淡淡的,很清新。

    “她不是小姐!不许跪她啦!”瞎眼女儿尖声大喊:“她是奴隶啊,她是最低贱的奴隶啊!不许跪!”

    老阿嬷哭起来:“奴的女儿自从挖了眼睛就疯了,小姐慈悲,原谅她的胡话吧!”

    “乌朵。”马上的武子期感到悲戚,唤了一声。

    乌朵寻声摸索到马头,下跪,哭求:“武先生!奴辛辛苦苦侍奉了一场的武先生啊!”

    “求您可怜可怜奴,求您疼疼奴,帮奴一回吧!”寒风呼啸,乌朵两颊红红的,原本被上好的酥油养出来的肌肤皴裂。

    这一哭,老阿嬷用尽全力给女儿的体面破碎。

    “我能怎么帮你?”主仆一场,武子期到底可怜乌朵。

    “去雅拉府,告诉老爷和少爷,奴知错了,奴已经对神明发下宏愿这一世生是雅拉府的人,死是雅拉府的魂,让奴回去继续伺候大少爷吧!”

    “神明为证!乌朵对雅拉府的忠心就像雅拉神山上的雪,千千万万年不变!”

    武子期沉默。

    妲娜平和道:“乌朵,神明不能给你作证,世上没有神明。”

    “你与魔鬼一体,自然也是魔鬼了,我不与魔鬼说话。”乌朵自以为对着雅拉雪山的方向跪拜。

    老阿嬷提醒女儿换了个方向,哆哆嗦嗦跪拜神明:“好心的小姐还小,都是胡说,神明别当真,继续保佑小姐幸福安康吧!”

    妲娜喃喃:“世上没有神明,也没有魔鬼。”

    “没有,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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