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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与谁同辜可怜心

    芝麻公寓的入住率并不低,常年保持在六丶七成左右,何考在芝麻公寓住了差不多有两年,但还从未听说整整五栋公寓楼所有房间都租出去的情况。

    每栋楼里总有朝向丶布局丶位置不好的房间,性价比很差,甚至水丶电设施都有问题,通常是没人愿意住的,都租出去了肯定不是正常情况。

    说话间两人已离开大厦,步行前往芝麻公寓。在大门口他们遇到一名中年男子,钱固然还点头打了声招呼。

    男子:「钱总下班啦?」

    钱固然:「嗯,下班了。」

    男子:「今儿个挺早啊。」

    钱固然:「是啊,难得不怎麽忙。」

    男子:「待会儿炒几个菜,上我那边喝点小酒,吃完了凑人打个攒蛋?」

    钱固然:「谢了!我晚上还有应酬呢。」

    走进大门后何考才问道:「谁呀?」

    钱固然:「新来的邻居,老李。」

    何考:「你们挺熟啊,住进来几天了?」

    钱固然:「元旦前两天搬过来的,自来熟的脾气———-你今天算是稀客,要不先到我屋坐一会儿?」

    何考:「好啊,我那边很多东西都拿回去了,正好跟你借点茶叶。」

    钱固然住在一号楼0912,两室一厅的格局,是芝麻公寓最大的户型了。何考原先就住在斜对面的0915,就是个一居室,芝麻公寓最小的户型。

    后来何考藉口要改善居住条件,换了间一室一厅,搬到三号楼2016了,今天也算是故地重游吧。

    走出电梯的时候,有一个中年女子带着一个孩子在等电梯。那男孩十七丶八岁的样子,个子比他妈妈还高出一头。

    钱固然点头笑道:「去上补习班呀?」

    女子神情微有些惊讶,随即也笑道:「是的,送小亮去补习班。」

    那叫小亮的孩子倒是挺有礼貌,点头道:「钱叔叔好!」

    钱固然:「嗯,你好,好好学习!』

    到了走廊上,钱固然又介绍道:「他们就是楼下那个老李的爱人和小孩,孩子叫李亮采,要报考艺术专业,到栖原来上补习班,父母跟着一起来陪读了。」

    何考:「也住在这一层?」

    这不是废话嘛,钱固然用手指示意道:「他们住在0916,是和我一样的两室一厅;小梅则住在0915,就是你原先租的那一间。」

    听见这句话,再看老钱说话时那若有所思的眼神,何考忽然意识到两件事。

    首先是自己居然连梅谷雨住哪间都不知道,其次是堂堂宗法堂梅长老,居然租了条件那麽简陋的一套公寓。

    芝麻公寓最小的一居室,建筑面积不到三十平方,使用面积不到二十平方,

    月租金两千五,水电费自理。

    进门是一个两米来长丶一米来宽的入户走廊,走廊靠墙的右侧有个小灶台,

    安装了油烟机和洗菜池,没有通天然气,可以用电磁炉简单做个饭,比如煮面啥的。

    入户走廊左手边是洗手间,里面除了抽水马桶丶洗手盆丶淋浴房,还塞进去一台洗衣机,将空间利用得非常充分。

    穿过走廊就进入了卧室,同时也是起居室丶会客室丶书房丶工作间----面积有十几平方米。

    梅谷雨为何偏偏要租他当初住过的0915?何考不可能自作多情地认为,他对梅谷雨有什麽特别重要的意义。

    那只能证明一件事,梅谷雨没有以普通成年人的身份去经历世事的经验。尽管以她的修为,想见证世人世事很简单,但这与亲身经历还是两回事。

    所以她乾脆选择了一个现成的模板,那就是曾经的何考:一个硕士刚刚毕业,加入大厂后台技术部门的普通员工,在栖原是怎样生活的?

    两人进了钱固然的公寓,关上门泡好茶,钱固然还拿出一套东西做了简单的布置。何考好奇道:「老钱,你什麽时候也兼修阵法了?」

    钱固然白了他一眼:「我好岁也是四阶修土,就不能多学点东西?」然后又解释道,「也没有专门研究阵法,只是简单学了怎麽使用。

    这套法阵是宗法堂给我的,不仅可以隔绝声息还可以防止神识窥探,说话方便。」

    何考:「好东西呀,我都想弄一套了。」

    钱固然:「那你自己凭本事去弄,这套法阵也不是我的,只是宗法堂暂时给我用的—————-说正经事吧,你怎麽看刚才偶遇的那一家三口?『

    何考:「我感觉那孩子的妈妈应该认识我,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钱固然:「那孩子的父亲呢,就是我们在大门口遇到的老李。」

    何考:「当时没注意,此刻回想起来,他应该也是认识我的。只是他的反应比较镇定,应该有思想准备,认为在这里遇到我是正常情况。

    钱固然:「想搜集你的公开资料并不难,刚才在电梯口遇到那孩子他妈,她的反应就是突然把你认出来了,有点猝不及防。」

    何考在术士群体中也算是知名人士了,他又不是什麽隐居深山的老怪,平日的身份就是个大厂打工人,想搜集他的资料并不难。

    可那一家三口是什麽人?他们自称是孩子要报考艺术院校,特意到栖原来上补习班的,怎麽会一眼就认出从未谋面的何考?

    钱固然的话自然不会有假,望气术四阶修为,所领悟的神通称为「见色描形术」,又戏称为「知心术」。

    望气术所擅长的就是观察人与人,俗话说「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但世上偏偏有一门神通可见色描形丶见人知心,

    知心术当然不可能读出每个人内心中具体在想什麽,但可以判断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态度,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

    何考:「那一家三口有问题吧?」

    钱固然:「孩子完全被父母蒙在鼓里,但那一对夫妻的确有问题。」

    何考:「他们是什麽来历?你既然都这麽说了,应该已经调查过。」

    钱固然:「不是我查的,是别人查的,而且很好查。他们都是知缘客,小亮的姥爷,就是丹鼎门弟子———」

    术法是否可以家传?既可以又不可以!因为修行天赋未必遗传,修为也不能继承。

    那孩子的姥爷,就是丹鼎门的术士丶二阶山客,今年已有七十岁。这麽大岁数仍然只有二阶修为,这一辈子的成就恐仅止于此了。

    这位前辈将丹鼎术传授给了女儿,可惜女儿并未修炼入门,后来女儿嫁人了,他又让女婿去修炼丹鼎术,同样未能入门。

    所以这对夫妻不算正式的术门弟子,却是标准的知缘客。

    何考又问道:「如此说来,他们是想培养孩子喽?」

    钱固然:「事实证明,两口子都不是修行那块料,所以就把希望就放在孩子身上。小亮今年十七岁,差不多正是可以接触与修炼术法的年纪·—」

    何考:「孩子的姥爷可以教啊,也可以通过正常途径去求教-—--」-他们为何要这样做,难道是希望得到梅谷雨的指点,这是哪根筋不对?」

    从年纪和辈序来看,梅谷雨根本就没到收徒弟的时候,她的修为确实足够高,但是否擅长指点尚未入门的普通人,恐怕还是个疑问。

    因为她本人的天资非常高,同样的修行经历,换做其他人是很难效仿的。其实以梅谷雨的修为,更适合点拨高阶术士。

    梅谷雨来到栖原,只是想以平常人的身份来经历世事,而且这是不公开的隐秘行为··这对夫妻的做法就很犯忌讳了。

    钱固然端着茶杯翘起了二郎腿,却摇头叹了口气道:「小考啊,你可能还不了解为人父母的想法。在父母的眼中,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最特别的丶最有天赋的?

    他们会尽量创造条件,让孩子得到更好的指点。

    在他们看来,或许只有真正的高人,才能发掘他家孩子的天赋呢?假如不是这样,或许就埋没了一个未来的天才呢?

    退一万步说,哪怕这次没有得到梅谷雨的亲自指点,也能在她面前混个脸熟丶建立起私人关系,好歹也曾经是邻居嘛!

    假如将来孩子真能修行入门丶成为丹鼎门正式弟子,这也是一个有利条件,

    说不定什麽时候就能起到作用呢?」

    何考也摇头道:「自作聪明!假如将来这孩子真的成为术门弟子,到时候怎麽解释今日行止?若说只是巧合,那不纯粹是逗傻子吗。」

    钱固然:「这就是认知差异,他们应该只是偶尔听说了消息,觉得可以趁机做点什麽,却不知此事内情,更不知背后的水有多深。

    他们就是住到这里的,装做根本不认识梅长老,自以为装得挺好。

    假如真到了你说的那一天,他们也可以说,就是为了孩子考学来栖原读培训班,万没想到,租房子恰好与梅长老是邻居-—---这并不违反任何一条门规,谁还能不允许吗?」

    何考:「他们不知这种把戏,一眼就能看穿吗?」

    钱固然反问道:「你能一眼看穿吗?」

    何考:「就算我没有你那等望气术修为,凭常识也知道有问题———」

    这麽大的孩子上艺术补习班,其实可以自己住宿舍吃食堂,就算家长不放心要来租房陪读,来一个就行了,哪有夫妻两口子把家里的事全放下了,都跑到外地来陪读的?

    好吧,也不能说没有这样的家长,那麽既然都付出这麽大代价了,钱也没少花,为什麽还要来栖原,干啥不去东国首都平京呢?

    栖原虽是个大城市,也是江海省的省会,但说艺术专业考前培训这一块,水平并不是最高的,平京则汇集了全国最好的艺术院校以及考前培训机构。

    何考曾经有同学想报考艺术专业,就特意到平京报的培训班。

    就算这些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但他们也不应该住在芝麻公寓。他们租的是两室一厅,每月六千,但这种长租公寓并不太适合居家过日子。

    他们应该去找培训班附近的民宅,六千块在栖原只要不追求豪华,可以租到更合适的房子了。

    芝麻公寓的户型虽然有三种,但厨卫格局都是一样的,进门后旁边是卫生间,入户走廊的另一侧则是简易灶台,连个正经厨房都没有。

    公寓里不通天然气,想做饭只能用电磁炉,平日简单煮个面丶热点东西还可以,但想正经做一家人的饭菜却很麻烦,别说煎炒烹炸不方便,就连锅碗瓢盆都摆不开。

    高雪娥有段时间也想搬到芝麻公寓,但后来还是打消了念头,反正有什麽事还是在自己家更方便。

    上述疑点,单看某一条好像没什麽,但全部集中在一块,肯定就解释不通了。

    说到这里,何考又问道:「那孩子上的艺术培训班,离这里有多远?」

    钱固然:「不算近,开车六公里,坐公交五站路。」

    何考:「他是不是想考栖原的院校?」

    钱固然:「还真不是!有次我跟他聊过几句,他的文化课成绩并不差,但就是喜欢艺术专业,心目中的第一志愿是春华美院或者央美。

    他妈妈想让他读造型艺术,他自己却喜欢工艺设计.—」

    何考:「春华美院和央美都在平京,他们却带孩子来栖原上补习班,而且又住在离补习班这麽远的公寓里,这不全是破绽吗?

    我都能看出来,难道小梅看不出来?」

    钱固然:「开什麽玩笑!两个没入门的知缘客,就想当面算计六阶药师,而且小梅还是剑修,知道什麽是剑心通明不?」

    然后他又笑道,「你说这里没有正经厨房,居家过日子不方便,其实那一家人搬来后,这层楼的走廊里总有油烟味。」

    公寓的简易灶台虽然配了油烟机,但那种壁挂式的油烟机抽菸效果不怎麽样,若是炒菜的话,油烟味确实会飘到门外走廊上。

    何考:「哦,他们还真在这里炒菜呀,我还以为就点外卖呢。」

    钱固然:「就在家里做,一日三餐都正常做,还特意买了大冰箱和餐桌。

    这里的住的单身居多,就算不是单身,大多也是不自己做饭的,从门前经过打声招呼,他们还经常请邻居一起吃呢,也特意请我过去喝过几杯。

    有次他们还在家里包饺子,包了很多,煮好之后就给邻居们都送一碗尝尝,

    说是原先住在大院里,有这个习惯—.」

    何考:「你也吃了人家的菜丶喝了人家的酒,还收过人家的饺子?」

    钱固然:「嗯,只当他们是邻居而已。」

    何考:「他们请过小梅吗?」

    钱固然:「他们倒是经常跟小梅打招呼,挺热情也挺礼貌的,但小梅一日三餐都在公司吃自助,除了刚报到的第一天,其他日子都是吃完晚饭才回来,没给他们机会。」

    何考:「他们是怎麽得到的消息?」

    钱固然:「我不清楚,想必宗法堂会去查吧,不知会查出什麽来。」

    何考:「宗法堂打算怎麽处理,难道就天天看着他们在这儿演?」

    钱固然:「不然呢?只要他们不挑破小梅的身份丶不挑明自己的动机,宗法堂暂时不会处理,事后恐怕也不好处罚,

    他们只是知缘客而已,连正式弟子都不算,恐怕连宗法堂的封口令都没听说过,也不知是从哪儿听到的消息,于是便自作聪明动了小心思。

    若是有人告诉了他们这个消息,也不能说是他们犯禁。

    他们听说了梅长老住在这里,也知道梅长老名叫梅谷雨,却连我的身份都不清楚,只知我是小梅的单位领导,却不知我也是望气门术士。

    只要他们不说出来,谁也没有理由将他们怎样。他们就是带孩子来栖原上补习班,既不犯规也不犯法,难道不可以吗?

    这世上就是有各种人丶各种算计,身在其中便免不了遭遇。这些看似都是日常小事,烦人却难免,但小梅既然要来经历世事,这就是她所要经历的——」

    何考叹了口气:「虽说是自作聪明,但也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钱固然却皱眉道:「可怜?你没看明白也就罢了,但既然已经识破,就不能这麽说!父母为私欲设局,为己之子而谋算他人之子,不能说可怜。

    小亮只是他们的孩子,但谁文不是其父母的孩子?,

    何考其实是潜意识中有点羡慕小亮,因为他自己从小就没有父母照顾,所以才会感叹,老钱却跟他较真了,他不禁又反问道:「你就没有为私欲谋算人的时候吗?」

    钱固然很乾脆地答道:「有啊,有些事情你还知情呢!但是我在做那种事的时候,可不会说自己可怜。」

    何考:「那你怎麽看这一家三口?」

    这下轮到钱固然叹息道:「小亮那孩子并不知情,倒是很无辜。」

    何考却反问道:「他怎麽无辜了?」

    钱固然:「假如他将来真能修行入门,父母今日倒是弄巧成拙———」

    在老钱看来,父母这麽做主要是为了孩子,但恰恰对小亮没好处。这一家人还没入门就敢算计掌门,而且是在这麽敏感的事件中丶宗法堂的眼皮子底下。

    小亮若未能修炼入门也就罢了,假如将来真能修炼入门,这就是妥妥的黑历史啊,恐怕不会受人待见。但他本人是完全蒙在鼓里的,所以老钱才会说他无辜。

    何考却皱眉道:「无辜?这个词用在这里可不合适!本人并无过错,却受到了不应该的惩罚才叫无辜,他如今虽无过错,但也没人惩罚他啊。

    不论宗法堂怎麽处置,都不会追究他的责任,也没人会将他怎样。

    他不仅不无辜,祖坟简直都出了大礼花了!世上有多少孩子能有他这麽好的条件,姥爷是术士,父母衣食无忧,不需要工作还能专门陪他来上艺术补习班。

    将来不论能否入门,至少有机会学习术法,还有他姥爷这样的术士能给予指点,父母文费尽心机,让他在入门前就能接触当世高人。

    其父母今天的谋算不成,你说他很无辜,假如今日的谋算成功了,难道还要说他有罪吗?在我看来,他既没有罪过,也谈不上无辜。

    术法传承可不是义务教育,术门也不是公开招生的培训班。父母可以为其筹划,但术门可不欠他什麽,没道理一定要有高人重视他丶看好他丶栽培他。

    你说因其父母今日之行,他将来若能修行入门,可能会不受待见,怎麽不说若没这样的父母,他连修炼入门的机会都没有呢?

    至于他入门之后不受待见,也只是你的猜测,如今尚未发生。就算事实真的如此,该怎麽做也在他自己一一他自己怎麽去扭转他人的印象?

    人不能只得好处却不沾因果,只继承遗产却不继承债务,难道好处没有占尽就是无辜?他拥有的缘法已属难得,将来怎麽修行只在自己!」

    听见这一串反诘,钱固然不得不苦笑道:「你说的有道理,看来是我有些想当然了。」

    何考也尽量缓和语气道:「我的心态,应该也有点问题。」

    老钱与小考,关上门居然还有这麽一番争论,老钱不认同父母可怜,小考则认为孩子谈不上无辜,好在他们也都听取了对方的意见,领导与员工之间对齐了颗粒度。

    喝了一口茶,何考又叹道:「说起无辜,其实小梅倒是真无辜。」

    钱固然仰靠在沙发上,枕着双手道:「谁说不是呢!假如仅仅只有这麽一家人,倒也不算什麽,可是芝麻公寓整整五栋楼都住满了,想想就头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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